“这也不打紧,我们略隔着些, 少说话就是了。”
于小姐应了。
然后两人就开始逛街,中间足足能塞下三个人, 后头两人的随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路上,于小姐都在紧张,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万一他找我说话怎么办?!
人为什么要说话?!
为什么要迎来送往?
她原本是有些怕的,可后来见田顷果然是个君子, 又体恤自己, 当真不主动开口,不由十分感动,大着胆子说了两句, 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大约五月半, 两人又见了一回, 中间少不了去吃茶看戏。
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各干各的,只偶尔觉得什么不错了,就轻轻点点桌面,倒也自在。
田顷适时玩笑,“我这般痴肥,委屈小姐了。”
于小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红着脸儿,小声憋出来一句,“富态些有福气。”
听到这里,师雁行就带头起哄,“呦~八字一撇啦!”
一个社恐说出这样的话,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柴擒虎和宋云鹭一拥而上,抓着田顷的脑袋揉成鸡窝。
田顷还有些不确定,一边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抵抗师兄弟的“攻击”,一边稍显茫然道:“可我之前看你们,却不是这般情形。”
宋云鹭便笑道:“人和人不同,性情、喜好千差万别,相处起来,自然也不一样。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田顷挠头,想了半日才道:“时日尚浅,倒也不好说怎样。”
反正并不讨厌。
师雁行就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们也没认识多久,左右于小姐年纪也不大,不妨多接触接触再说。”
别说田顷茫然,估计那于小姐自己也不敢说怎样,多了解下没坏处。
能成自然好,就算成不了,当个朋友也不错。
回家的路上,柴擒虎就笑,“于大人算盘打得不错。”
于小姐不喜与人交际,注定了没法子像大多数当家主母那样长袖善舞,光这一点,就把婚事堵死大半。
而田顷为人率性,又有点儿不思进取,平时除了与师门众人交往外,甚少迎来送往,若嫁了他,两口子都懒怠交际,就不存在矛盾。
若以后田顷不想做官了,田家有钱,也不怕小两口过不下去。
师雁行也笑,“这倒是。”
想想两人一起躺平的场景,怪有意思的。
且等着看看吧!
九月初,平卢来信,说是林夫人已于八月底顺利抵达,也见到了柴振山,一切都好。
师雁行给的银子收到了,柴振山既喜且愧,喜的是儿媳妇如此深明大义,愧的是柴家亏欠太多。
那笔银子买了不少药材,配置了冻疮膏和防寒除湿的膏药。
平卢苦寒,十月就下雪,一直到来年四月也还很冷,常年驻守的将士们就没有不生冻疮的,年岁久了,各处关节也疼痛肿胀,有了药就能大大缓解。
还剩不少银子,跟当地百姓买了些猪仔和牛犊子,趁着暖和时候养起来,等天冷了,也上了膘,正好杀了吃肉。
自己养比从外头买肉吃便宜很多。
且将士们常年甚少娱乐,不少人都憋出病来,有点活物引逗着,日子有盼头,精神状态都能好不少。
为此,柴振山还专门给儿子手书一封,反复强调一定要好好待媳妇,不然他亲自动家法云云。
师雁行看后笑个不住,又感慨戍边真是难。
师家好味能走到这一步,柴家、师门的影响和无形庇护功不可没,于情于理,她都会回报。
除感谢信之外,柴振山还托人送回来一车关外的好皮子,另有一匣子老参,一包鹿茸,都比市面上卖的好。
皮毛已经硝制好了,毛发根根竖立,油光水滑,手放上去轻轻一按,整只手掌就都没入绒毛之中。
大多是狼皮,还有两张虎皮和一张熊皮,都很完整,外头难见的成色。
如今不是考虑保护野生动物的时候,此时生产力并不发达,除大都城外,世上绝大部分地区都地广人稀。
人少,就意味着野兽的活动空间无限扩大。
尤其是关外,怕不是野兽比人还多,有时走在路上都能看见大虫,一入了冬,肚子饿了是要下山吃人的。
当地驻军除了御敌之外,另一项很重要的本职工作就是按季节捕杀有威胁的野兽。
兽肉能吃,皮毛能卖钱,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饶是危险,也有不少将士争着去做。
柴擒虎抖开一张熊皮看,“都是入冬前杀的,一等一的好皮子。”
关外人不好过,动物也难熬,整整一个秋天,野兽们都会疯狂捕猎、进食,同时滋生出一年之内最厚重的皮毛,用来抵御漫长冬日的严寒。
师雁行凑近了去看,啧啧称奇,“难为他们怎么杀的,竟一点破损也没有。”
整张熊皮从中间破开,除了切割缝隙外,竟找不到一点儿破口。
狼皮易得,虎皮也不算太罕见,唯独熊皮,时常有价而无市。
早前师雁行还在沥州时,与那皮货商人付春生往来时,也曾见过一张熊皮,比柴振山送来的小不少,光泽、手感也差,且不这样完整,市价就敢叫到三千多银子!
这一张,少说也得翻番。
毫不客气地说,若把这一车皮子折算成银子,都差不多能抵了师雁行点出去的两万两了!
柴擒虎就指着熊的眼睛道:“军中不乏神射手,指哪儿打哪儿,似这等成色的皮毛,弄坏了可惜,他们都只朝眼睛射的。”
熊天生防御惊人,又时常蹭松树止痒,身上额外裹了一层松脂,寻常箭矢根本无法穿透。
可眼睛不一样,只要准头够好、力气够大,几箭下去就能扎透脑子。
但这很考验射手的能力和心态,一个闹不好,自己就成了熊的口粮了。
师雁行听得津津有味,又见柴擒虎话锋一转,得意洋洋地抖着信纸道:“这是我爹亲自带人猎来的!”
老头儿真厉害!
师雁行一怔,噗嗤就笑了。
这人是拐着玩儿自夸呢!
柴振山快五十的人了,还敢带人猎熊,柴擒虎的箭术又是他亲手带出来的,虎父无犬子,能差到哪儿去?
小两口儿笑闹一回,干脆利落将那车皮子分了:
熊皮难得,又是老爷子一番心意,倒不好胡乱送人,也不便切割,便原样铺在榻上,人窝在里面又舒服又暖和。
虎皮威猛太过,等闲人压服不住,自家留一张做书房里的褥子,冬天搭着办公暖和,另一张孝敬给师父师娘。
裴远山虽非武将,但一身浩然正气,也不怕猛虎凶性。
狼皮也好,一张大的给江茴做褥子,额外再给她和鱼阵分别缝一件冬天的长褙子,绸缎捂在外头,也不打眼。
皮毛这样厚实,寒冬腊月手脚也暖烘烘的,整个冬天都不用多加衣裳,方便又俏皮。
还剩下十几张,各处分润一些,正好算完。
宋云鹭生活简朴,恐不认识什么能料理狼皮的好裁缝,而田顷又是光棍一根,也不长于此道,故而师雁行和柴擒虎划算着,干脆直接给他们做成大氅和袄子送过去。
至于人参鹿茸,都是好药猛药,等闲不用也罢,救命的时候却缺不得,哪怕自家不用,送人也是天大的人情。
挑一些,连同虎皮一并送给师父师娘,预备着他们日常配丸药使。
剩下的,柴擒虎也找人做了一些丸药自用,余者都好生存放起来。
师雁行指挥人入库的时候,一边写单子还一边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封疆大吏,且看柴振山吧,哪怕他没有违法乱纪收受贿赂,光这些“土特产”,就足够人眼红了。
如此闲来与亲友说笑,忙时照看生意,期间再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骚扰,日子平静且顺遂。
到了年底,牙行的人来传话,说是城外一处庄园要出手,地段虽有些偏,但往来京城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便罢。最难得的是土质不错,又有山泉河流,用水方便,日后栽花种树也便宜。
师雁行去看了一回,十分中意。
那牙人也道:“若非略偏远了些,不等放出风儿来就要被人抢走了。”
师雁行点头,问了价格,又细细看了一回。
这会儿的庄子不光是城外别墅,还包括一整座山、前后几十亩地,还有一干管事和佃户,内容非常丰富。
前任主人就是觉得有点偏,准备卖了,再添些钱,置换个近些的。庄子里的房舍收拾得十分齐整,各色家具也是好的,除几样精巧的,大部分都送了。
而恰恰就是因为偏,同样的面积,几乎比近郊的便宜了三分之一。
地方宽敞,又少人烟,正好用来做点不便对外人道的事。
师雁行很痛快拿下。
买了庄子之后,护卫队闲置的人手就可以整体挪过去,在里面大肆操练也不怕扰民,又能防止那些老管事阳奉阴违。
另外负责往返沥州和京城的镖局,回京后也都在那里歇息,日常货物也都放在那里,很安全。
转过年来,先是孟晖参加会试,一路杀到殿试,点为二甲第二名。
裴远山对他有知遇之恩,虽不是正经弟子,也有师徒名分,知他一路走来殊为不易,很替他高兴。
而裴门几个弟子也多与孟晖相熟,如今他出人头地,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
后面孟晖破天荒做东,请了大家来吃饭,特意请裴远山上座,以弟子身份行谢师礼。
裴远山欣慰非常,席间说起名次,不免有些遗憾。
他说孟晖的才学是有的,心性也过人,奈何经历的事情太多,性格也摆在那里,写出来的东西不够好看。
太平了,实用有余,美观不足,且只从细微之处入手,叫人觉得不得施展,故而不入三鼎甲。
众人听了,也是感慨。
若在以前,孟晖必然懊恼,可现在他经历了许多事,早就看开,当下笑道:“得以施展抱负,此生无憾。”
他就是这样的人,何苦装腔作势?
第200章 【捉虫】羊肉泡馍
“……京城虽好, 却非我栖息之地,”孟晖微微低着头,认真将手中的面饼掐成小块,一颗颗丢到面前的羊肉碗里, “总要做点实事才好。”
对面的柴擒虎唔了声, 同样在掐面饼, 只动作明显比他数量不少。
“京城水颇深,你不精于此道, 早早离去也不失为一条好法子。”
孟晖出身五公县学, 早年裴远山被贬期间曾在那里任教,有师徒之谊, 这一点瞒不住人。
而柴擒虎和师雁行又都在五公县待过, 那里更是后者的发家之地, 再加上裴远山的关系,两边说不认识外人也不信, 索性便大大方方往来。
一块面饼掰碎,孟晖活动着泛红的手指, 缓缓吐了口气,再看剩下的大半块, 认命地捡起来,继续掰。
师雁行也在做着同样的活儿, 闻言便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么?”
去岁前任沥州知州杜泉外放了知府, 而判官周斌也要在年底回京述职,据他师兄,大理寺官员董康私下透露, 如无意外, 还会继续外放镀金。
这么一来, 她在外地就有两条人脉。
再算上沥州,平卢,还有远处的冯田……
只要孟晖想去的地方恰是它们辖下,或离着不远,她和柴擒虎都可以修书一封,委托对方代为照顾。
孟晖的动作顿了顿,想了想,笑道:“那倒没有,只要能做点实事,去哪里都好。”
嘶,掰馍掰得手指头都麻了。
柴擒虎忽然笑了几声,表情古怪地揶揄,“听说那孙家……”
说到一半,孟晖就有些无奈地抬头望过来,“休要再说这话,正头疼。”
大约是上一届柴擒虎和田顷这两个年轻人刺激到了广大考生,以至于本届进士们的年龄普遍偏低,三十多岁的有不少,勉强卡在三十岁以下的也有几位,其中尤以孟晖名次最靠前。
三十五岁开外的人,莫说娶妻,只怕孩子都有一群,基本就不考虑榜下捉婿了。
众人不免将视线集中在孟晖身上。
之前他任教的那家主人更语出惊人,想将长女配给他做妾。
“草民自知蓬门荜户,不敢奢望,但求能日夜侍奉……”
这几年间,青年才俊们接连涌现,三十岁上下的进士俨然成了最值得投资的项目,尤其这位孟先生又与裴门交好,就更有潜力了。
说到师门,这几年住在京城,师雁行越发意识到古代阶级跨越之难。
裴门几人如今都熬出头,师徒皆荣耀,而其他门派中,也多是如此。
可以说,每一届的进士中,有名有姓,能被归到各大门阀世家和师承名门的学子,就占据七成以上。
裴门,只是一个缩影。
便是剩下的三成中,也有近两成是富贵之家。
而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学子,能竞争的只有十分之一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