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什么凉拌腐竹,腐竹是啥?
腐烂的竹子?那玩意儿真能吃?
还有酸菜,酸了的菜?
关键是郑家也没有呀!
师雁行就笑,显得特别善解人意,“这些我都自己带了。”
一个好厨子不仅要有一手好厨艺,更要紧的,还是为顾客思虑周全的心。
郑义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好么,这是有备而来啊。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有这么多心眼儿吗?
现在是下午申未相接,也就是后世的三四点钟,郑家一般在晚上酉戌相交,即七点多吃晚饭,大厨房正好清净,只有两个婆子看守。
见郑义亲自带人过来,婆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郑义摆摆手,“不妨事,你们只管做自己的。”
因明日要举办待客晚宴,除一应菜蔬要用当日新鲜的之外,各色重要食材都已备齐。
靠墙大水缸里养着几尾大鱼,肥壮的腰身一甩一甩,活力满满。
瓷盆里早泡发了海参、鲍鱼、瑶柱等干货,预备着用。
按照郑义的吩咐和师雁行的指引,小胡管事跑去那院子里将她带的食材取了来。
之前在家晾晒腐竹,将干未干之际,师雁行就用干净的小剪子把腐竹首尾细小不规整,以及悬挂折叠处比较结实也不大好看的部分剪掉,只剩下中间粗壮整齐的,都剪成合适入菜的大小。
一来方便保存携带,二来也好泡发。
师雁行早就猜到可能会有现场考核,所以午休前就把腐竹泡发了些。
此时浅黄中透着白嫩,莹润润一盘,竟真有几分竹子劈丝时的风格。
郑义看了一回,没认出来什么做的。
师雁行卖了个关子,“回头您尝尝再猜。”
郑义:“……”
这不吊人胃口嘛!
哼!
若果然好吃,回头宴席上,他也要这么吊别人胃口!
出发前几日开始,师雁行就没再往卤汁里加高汤,几天下来,越发浓缩,正好这次灌了一坛子抱来。
县城经济比镇上发达许多,常年都有洞子货卖,类似后世的大棚蔬菜,故而这郑家大厨房内菜蔬种类尤其繁多。
师雁行先烧了点热水泡发土豆粉,然后从干货筐里抓了几颗木耳,丢入温水中。
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细细泡发,只先润一润,去去表面尘土和脏东西,然后等会儿下锅慢慢煮一煮也能将就。
土豆粉其实难登大雅之堂,但胜在新奇有趣,正好可以充做菜和饭之间过渡的点心。
调成酸辣口,顺便还能压一压吃肉之后的绪烦。
她站在蔬菜堆儿前打量一回,伸手抽了棵芹菜,用指甲在根部轻轻一掐。
就听“咔嚓”一声轻响,指甲轻而易举刺破表皮,淡绿色的汁液渗出,芹菜独有的清香瞬间弥漫开。
这时候的芹菜跟后世品种明显不同,更细小,味道也略有区别,但大致还是一样的。
小小的人往案板前一站,活像脱胎换骨,好似跟方才那笑意盈盈说话的姑娘判若两人。
非常有说服力!
取芹菜最嫩的一段切成细条,再加糖醋蒜等调和成酸甜可口的酱汁,把煮发煮熟的木耳过冷水,和腐竹、芹菜条一并拌匀。
师雁行的动作非常麻利,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与食材相接,蒊发出快速而有节奏的“嚓嚓”声。
不是乐章,胜似乐章。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厨房留守的两个婆子都看呆了。
明日家里要宴请重要宾客,上上下下的仆妇都被叮嘱了许多遍,尤其是这厨房,大家都紧张得不得了。
老爷和大爷对菜单子一直不大满意,这些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后来听说二爷荐了一位,昨儿就派人去请了,众人私下里也议论了不止一回。
郑家是有厨房供奉的,是一位姓赵的大师傅,今年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眼光甚高。
近来家里几位主子反复找他筛选菜单,奈何总差口气儿,把个赵师傅郁闷得不行。
这么多年不都这么做的?咋忽然就不行了!
听说又请了别的厨子,赵师傅就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好似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对,难免有些不乐意。
可这是东家的意思,他也不能跳出来反对,只闷闷不乐。
这两个留守的婆子自然晓得赵师傅的心思。
她们偶尔还说呢,这赵师傅的手艺在大家看来就极好,放眼整个五公县都是数一数二的,难不成还能有什么能人压他一头?
方才见老爷带了个小姑娘进来,两人就觉得荒唐。
可如今再看这架势,问问这渐渐飘出来的香味儿,好像……确实不比赵师傅差哈!
“两位婶子,可有现成的面团没有?”
两人正愣神呢,忽听那姑娘问了一嘴。
“啊?”
郑义皱眉,“问你们有没有面团。”
“有有有!”一个婆子麻溜儿站起来,指着另一头案板上一个大陶盆说,“赵师傅吩咐了,晚上蒸蘑菇鸡丁馅儿的包子,正发着面呢。”
师雁行转头看郑义,郑义点头,“用。”
师雁行就老实不客气地去揪了一块面,原本圆润饱满的巨大面团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口子,又顺着往下缩,看着委屈巴巴的。
要了面团,师雁行又挑了一点上好的五花肉,加了姜末、葱末等剁成细细的肉馅儿。
剁好了肉馅儿,她才洗干净手,擦干了确认没有多余的水滴,这才取了双干净筷子,从带来的酸菜坛子里夹了一块出来。
开盖的瞬间,尖锐而锋利的酸香瞬间冲出,在现场几人鼻端杀了个几进几出,一时间,口水嘶溜声此起彼伏。
酸菜煎饺入锅,那边土豆粉也泡好了,师雁行左右开弓,一边用小砂锅煮土豆粉,另一边小火煎饺,忙而不乱。
空气中蒸腾着繁复的香气,莫说两个婆子,连郑义都忍不住频频抽动鼻翼,简直不知该先闻哪个好。
煎饺出锅前,师雁行又搅了两个鸡蛋,径直倒入锅中,形成一个完整的金灿灿的蛋液底。
再撒点切碎的葱花和黑芝麻,色彩艳丽而分明,端的色香味俱全。
土豆粉也煮好了,凉拌腐竹也入味了,一切完美!
傍晚郑平安像往常一样下衙归来,才进门就闻到一股陌生而浓郁的香气。
他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丢给小厮,“今儿怎么这么早用饭?”
小厮哪儿知道啊,正忙着吸口水呢!
郑平安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加快脚步,一路冲到饭厅,结果抬头就见亲爱的家人们围坐一圈,中间桌子上摆着几个空空荡荡的盘子。
郑平安:“……”
发生了什么?!
“怎么不等我就吃饭了?”他有点委屈。
有寿那小子还有点幸灾乐祸地嚷嚷,“二叔,你今天回来晚了!”
郑平安磨牙,“是你们吃早了!”
县城门口的日晷清楚着呢,非但没晚,比昨儿早了将近半刻钟。
老头儿老太太脸上有点尴尬,“并不是用饭,这不是那位师家的小娘子做了几个菜试水,我们尝尝,就略尝尝……”
郑平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冲到桌边噫哗,看着里面的残羹冷炙,出离悲愤,“我荐的厨子!”
一口整的都不给我剩?
郑如意向后斜靠在大圈椅里,满脸餍足地摆摆手,“二弟,一家子骨肉,谈什么你的我的,生分了啊。”
郑平安冷笑,“呵!”
什么骨肉,这脆弱的亲情简直不堪一击!
到底老太太疼儿子,犹豫再三,指着自己餐盘中一块没吃完的腐竹,“儿啊,尝尝。”
郑平安:“……”
我不再是娘亲最疼爱的好大儿了!
他憋着气,充满屈辱地举起筷子,一口下去……越发悲愤了!
这到底啥?!
多好吃啊!
看着嫩生生的,入口极有嚼劲,那么许多褶皱里藏了那么多汁水,酸酸辣辣,开胃极了!
郑义乐呵呵的看着小儿子变来变去的脸色,非常好心地答疑解惑,“这叫腐竹,没吃过吧?”
郑平安:“……”
第22章 宴席
十月初九, 大吉,宜纳财。
一大早,郑家上下就忙活开了,尤以要去衙门的二爷郑平安最为突出, 上蹿下跳, 嚷嚷着必要吃一顿好的才走。
“今夜你们待客吃好的, 我却苦哈哈在外头巡街,势必赶不上开席。如今再这么空落落走, 像话吗?”
昨儿晚上他巴巴儿赶回来, 却连个菜底子都没捞着,十分郁闷。
正经晚饭是赵大厨做的蘑菇鸡丁儿包子, 难吃吗?
那肯定不难吃。
最新鲜水嫩的大朵蘑菇剁碎, 混着肥嫩的鸡丁做肉馅儿, 中间再加一点鲜笋,一篷官中细盐, 又鲜又脆,汁水丰沛。
面皮儿也是今年的新麦做的, 麦香浓郁,蓬松柔软, 蒸熟后隐约可见汁水从缝隙中透出。
皮儿薄,馅儿大, 算不得多么美丽, 但一贯附和郑家人“大,肉多,香甜”的要求。
若在往日, 少不得落个光盘。
可昨儿……试过菜之后, 总觉得差点劲儿。
对, 就是少了股鲜活劲儿。
有寿和有福跟着双眼放光,“二叔,我们带你去!”
顺便蹭一顿好的!
郑义觉得丢人。
什么叫蹭!
自家厨子养不起你们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带了那么老些东西,会不会自己做着吃?
不得了,只这么一想,脑子里就跟放出来几匹野马似的,轰隆隆跑开了。
叔侄三人到底没去成。
因为实在太不像话。
以至于郑平安出门时,整个人都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嗒嗒。
唉,以前就图日日能往返跑马,这才去镇上做衙役,如今看来好端端的二世祖不当,去什么地方衙门啊!
没劲!
师雁行不知那边的官司,照例起了个大早。
一睁眼,发现江茴早在外头坐着了。
她紧张。
倒是鱼阵还是睡得一副小猪崽子样儿,脸蛋红扑扑的,腮帮子肉都挤在枕头上。
养了这些日子,小东西吹气似的长起来,皮光肉滑,如今任谁一看,都是正经好人家的崽崽。
师雁行笑着捏捏腮帮子,细腻柔软,宛若膏脂。
小姑娘还没醒,只菜青虫似的蠕动几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半张脸都埋到被子里,只剩一撮毛留在外头。
抗议般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哼~”。
昨天跟郑义商议了一回,又试了菜之后,终于定下来菜谱:
葱烧海参,红焖鲍鱼,八珍鸭,烧乳鸽,卤肉,鱼头豆腐汤,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杂和菜,是为九个正菜。
大禄朝上下极其推崇“九”,认为比一切六啊八的双数都吉利,但凡谁家摆出九个菜,那绝对是本年度最重视的盛会之一。
还是以肉菜为主,但做法不同,且都很精致,整体风格陡然一变懿驊。
红烧鱼换成了更清爽的鱼头豆腐汤,后面也加了两个纯素凉菜,看着冷热交替、荤素搭配,就很合适了。
另有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做过渡,亦菜亦主食。
之后是两样面点,还有干湿果碟若干,都不算在里面。
正菜中卤肉、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外加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是师雁行做,其余的都交给原来的赵师傅。
师雁行又帮着配了一回需要用的杯盘碗碟,不求一味精致,但求风格合适。
至于具体上菜顺序和排列方式,那都不归她管。
毕竟郑义也是做惯场面的,自然心中有数。
其实师雁行还有更好的方案,但一来没必要头回就这么锋芒毕露,二来她这副身体毕竟还太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不够,江茴又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厨房帮手。
若临时去找郑家的人打下手,没经过磨合,反而不如江茴。
早饭一过,师雁行正跟江茴说事,有福、有寿就跑来找鱼阵玩。
小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迅速而热烈,才昨儿那么小会儿,就亲热得不得了。
原本江茴还担心稍后师雁行主厨,自己帮忙,剩下个鱼阵怎么办。
现在倒好了,玩儿去吧!
有寿带了个漂亮的陀螺,木头做的,上下打磨得十分光滑,外面施以彩绘螺纹,涂了亮晶晶的清漆。
用小牛皮鞭用力一抽,那陀螺就跟活了似的,在地上滴流乱转,炸开一圈又一圈绚烂的色带。
鱼阵看得目瞪口呆,又很是钦佩地望着有寿,“腻害!”
有寿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弯腰捡起陀螺,犹豫了下,一咬牙,故作大方的塞过来,“给你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