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则灵嘛。
以前他小的时候也不信什么出门饺子回家面的,可后来开始外出游学了,每次出门前父母都要追着他塞一碗饺子,说保平安。几年下来,果然平安无事。
如今轮到他送喜欢的人离开,说不得也要将好运气分润一点出去。
银子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多时,店家便满面堆笑送上来两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又有饺子汤和香醋。
“慢用,不够还有,若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渔夫天不亮就捞上来的河虾,配着最鲜嫩的肉蓉和菌子,馅儿调得湿湿的,隔着皮都能看见粉红色的虾肉,入口爽滑弹牙,满满的汁水,鲜美极了。
两人对着脸儿吃了,又喝饺子汤,心满意足。
时候不早了,路上已经渐渐出现来吃早点的穿着官袍的人,师雁行捏捏柴擒虎的手,“你回去更衣吧,我也要走了。”
柴擒虎反手握住她的手,分外不舍,叹气道:“下回再见便是明年了……”
这也忒久!
到底先去送了师雁行到城门。
胡三娘子等人早已按照约定收拾好行囊,聚在城门内侧整装待发,见两人过来,纷纷抱拳行礼。
再有约莫一刻钟,城门就要开了,不少赶第一波的人慢慢往这边聚集而来。
师雁行和柴擒虎手拉手,也不说什么。
又过了会儿,见城门守卫往城门那边去了,师雁行轻轻推了他一把,“回吧。”
柴擒虎犹豫再三,憋出一句,“好歹多看顾自己。”
这才一步三回头往城中去。
但凡有空些,他必要送出三十里的。
奈何清晨入城的人太多,核查起来很费时,若他这会儿跟着出去,只怕来不及赶回家更衣去衙门。
胡三娘子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摇头不止。
瞧姑爷这失落的,背影都佝偻了。
不过一时分离,竟像被遗弃了似的。
师雁行好气又好笑,说一点儿不动容是假的。
罢了,罢了!
拘束了一辈子,难为了一辈子,可她不是曾经的师雁行了,现在的她是个小姑娘,本就该是热烈的,鲜活的。
“等等!”
才走出去几步,柴擒虎就听后面一阵脚步声。
他刚回头,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就印在唇上。
嗯?
嗯?!
他整个人怔在当场,如周围人一般。
片刻之后,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四周“嗡”的一声炸开了。
有巡逻到附近的卫兵看见,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去狗头。
天爷啊!
有人亲嘴儿!
有人当众亲嘴儿!
不知过了多久,柴擒虎才回过神来,眼里有震惊,有不敢相信,紧接而来的便是汹涌的狂喜。
这,这叫人怎么好意思!
看着他的小模样,师雁行禁不住笑出声,抬手捏了捏热乎乎的腮帮子,“得了,盖了章,走啦!”
说罢,大大方方翻身上马,出示公文后疾驰而去。
又刚来京城不久的外乡人见了,状若痴呆,良久才惊叹道:“果然是京城!”
很不一般啊!
直到这会儿了,柴擒虎好似才恢复行动能力,狂追几步,只隐约瞧见一串马屁股,不由捶胸顿足。
哎呀!
坏事!
就该亲回来的嘛!
他又伸长脖子眺望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疯狂谴责自己,如刚才那般重要时刻,怎么能发呆呢?!
唉,越想越气!
饶是京城民风开放,师雁行这当街一吻也足以震撼世人,柴擒虎一路沐浴着众人复杂的眼光,鄙夷有之,羡慕亦有之。
看看别人家的老婆!
但柴擒虎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圆滚滚的脑袋瓜子里只有刚才那一幕。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嘴唇,抱着头蹲下去,一个劲儿傻笑。
嘿嘿!
师老板亲了人一走了之,而两个时辰之后,柴大人就被御史参了。
须发花白的老大人颤巍巍出列,先瞪了柴擒虎一眼,然后义愤填膺地谴责他有伤风化,实在不堪为官等等。
庆贞帝:“……”
他看向柴擒虎,“可有此事?”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柴擒虎闻声出列,上前认真行了一礼,“确有此事,但微臣不知错在何处。”
那御史冷哼一声,回想起上朝之前心腹传过来的消息,不禁老脸微红。
“还要老夫说出口吗?竟于光天化日之下,与女子行那等,那等……不知羞耻!丢尽了朝廷和陛下的脸面!”
大殿上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此刻群臣都非常好奇,这位小柴大人到底当众做了何等不知检点的事迹,竟将老大人气成这般模样。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接到信儿,一个劲儿憋笑。
还有的偷偷与好友分享,换来对方错愕的表情。
哇!
了不得!
人不可貌相啊,看你小柴大人浓眉大眼的,竟做出如此大事!
庆贞帝看着下面公然交头接耳的群臣,不禁有些头痛。
这是在干什么?!
内侍总管王忠见了,立刻上前用力清了清嗓子。
重归平静后,却听柴擒虎老实不客气道:“头一个,我当时并未着官袍、戴官帽,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罢了。次一个,我一未曾杀人放火,二未曾作奸犯科,三未曾强娶民女,不过与未婚妻子分别在即,此去千里之遥,心痛难忍,一时真情流露,何罪之有?”
他一边说着,那边王忠已经打发小内侍去探听消息,得了信儿后,也是目瞪口呆,僵在当场回了回神,才上前小心翼翼与庆贞帝耳语。
庆贞帝一听,“……”
再看向下面的柴擒虎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王八蛋真是惹事精啊!
那边张阁老本就看裴门不顺眼,如今又见柴擒虎如此不知悔改,不禁冷哼一声。
他虽未出一言,却相当于表了态,当即就有几个官员飞快地交流眼神,先后站出来谴责柴擒虎。
“柴大人此言差矣,难不成就因不穿官袍,不戴官帽,便可肆意妄为了吗?你今日做这等有辱圣听,有伤风化的举动,来日焉知不会变本加厉?”
“不错!你既然在朝为官,就当谨言慎行,如今非但不帮忙教化百姓,竟带头做此等淫乱之举,实在令人不齿!”
原本庆贞帝还想看热闹,可听了“淫乱”二字不自觉眉头微簇。
呵,这几个人是想让那小子死啊!
庆贞帝在心中冷笑一声,又望向柴擒虎,想看他如何应对。
却见柴擒虎安安静静听完,一脸的我不认错,我没罪,只斜着眼睛看向其中一人。
“方大人好生光风霁月!可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前几日方大人不还常往春日阁寻红颜知己吗?也不知给那林小小的曲儿写好了没有?”
春日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林小小便是其中名妓。
这话的弦外之音就是你个老不休,自己整日去青楼尚且不提,我不过与名正言顺的妻子亲昵了点,又有何罪?
方大人一听,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慌张,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指着柴擒虎喝骂道:“你不要信口雌黄,胡乱污蔑人!”
庆贞帝长长的哦了一声,突然问那方大人,“可有此事?”
方大人还没开口,柴擒虎就迅速补了一刀,“陛下,微臣可对天起誓,所言句句为实,如今那一带街头巷尾还吟唱着方大人的佳句呢!”
青楼也不好混,窑姐儿们要想出人头地,必要有一技之长,寻常歌舞已不算什么,如今追求的便是文人雅士的青睐,最常见的便是名家名篇,由她们编唱成曲儿,不乏一曲成名者。
庆贞帝:“……你出口。”
自己身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呢,老实呆着去!
哪儿来的脸说别人?
柴擒虎:“……是。”
那边方大人哪里还顾得上谴责柴擒虎,慌忙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士族文人口口声声瞧不起情情爱爱,但却十分热衷于风流韵事,文人学子相携去那风流乡消遣并不算稀罕事,这位方大人也是常客之一。
他也不敢辩称自己从未踏足,只一口咬定并未主动为那些窑姐儿们写淫词浪曲,不过是她们无意中从哪里听到的,瞎编而已。
一般来说,如果一位官员被弹劾有罪,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自证,但柴擒虎完全不讲武德,上来就把别人拉下水,这一通王八拳打得众人颇为忌惮,一时竟无人敢开口。
毕竟混到这个地步,谁身上没点小辫子?
万一没讨好了阁老反倒惹一身骚,那才叫得不偿失。
就在此时,便听张阁老出声道:“陛下,如果方大人有罪,自然该论,可之前柴擒虎被人参奏一事,也该有个说法。”
一句话,又把局面重新拉回来。
庆贞帝脸上戏谑的笑意淡了点,没答应,但也没有反对。
这老货当真看不出自己偏袒的心思吗?
不会。
可他还坚持要处置柴擒虎,呵,分明是看朕前些日子宠爱这小子,心中不快,又与裴门,特别是裴远山关系不睦,故而借题发挥罢了。
这种时候,庆贞帝不便开口,但有个人百无禁忌。
“张阁老!”一直在边上偷摸看戏的硕亲王忽然拖着长腔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在场诸位,谁不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小年轻刚定了名分,难免欢喜,难以自持,况且他又没去亲别人家的老婆,这又何妨呢?”
当场就有人偷笑出声。
还得是您。
柴擒虎丢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闻言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就是,那是我名正言顺铁板钉钉的媳妇儿,亲一口怎么了?
他这人天生反骨,最是吃软不吃硬,若说一开始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会儿被人拿成正事儿放到明面上当众弹劾,顿时被激起倔劲儿:
我就是没错,你能怎么着吧?
就连户部尚书张芳都忍不住多看了柴擒虎几眼。
他本以为自己传出爱妻成痴的名声就够封顶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这小子直接是没脸没皮的。
若说这满朝文武之中有谁是张阁老最不想对上的,此人非硕亲王莫属。
他非但拥有柴擒虎难以企及的背景和出身,还有比柴擒虎更厚十倍的脸皮和无赖作风。
最要命的是,皇上和太后也都明晃晃偏袒,谁都拿他无可奈何。
张阁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忍不住说了几句不好听的。
此二人当真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不过他们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硕亲王乐呵呵说完,心满意足欣赏这张阁老的臭脸,心道若是每次上朝都这么有意思的话,我还逃个屁呀!
看街头戏子变戏法有什么趣儿?
还是逗弄这些道貌岸然的老货们来得爽利。
“陛下,以臣弟之见,此事本无伤大雅,何苦这样兴师动众的?”硕亲王对龙椅上的庆贞帝大咧咧道,“满朝文武如今都没事可做了吗?放着各路政务不处理,聚在这里揪着人家亲老婆的事不放!”
人家小年轻,情分好怎么了?
谁家过日子不亲几口?
就在场这一堆老头子,一年到头不知搂着多少男女小妾亲个不停,荤素不忌,如今却又在这里装衣冠禽兽了,打量谁不知道似的。
哼,他就看不上这浪样儿!
眼见着硕亲王越说越不像,王忠已经憋笑憋得双肩发抖,庆贞帝没好气道:“罢了罢了,堂堂亲王,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这混账什么都好,一颗心全然想着自己,唯独有一点:上了头就不管不顾,恨不得把所有人全灭了。
“臣弟知错。”
硕亲王熟练地说。
但下次还敢,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庆贞帝懒得与他计较,眼见下面的人都跟哑巴了似的,只顾憋笑,没有说话的,所幸强硬一回。
他面无表情扫视群臣,“三法司何在?”
三司顶头几位官员齐声应道:“臣在。”
庆贞帝问:“本朝可有律法,不许夫妻亲近?”
三司:“……并无。”
今天上的什么破朝?
身处其中的董康,忍不住深深地望了柴擒虎一眼。
真有你的。
该说是师门都不着调一脉相承呢,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本以为这小子公然娶个商女就够离谱的了,没想到跟现在一比,那都哪儿跟哪儿?
咱们就不能正经讨论点儿大事要事吗?
就如硕亲王所言,左右的柴擒虎又没亲别人的老婆,他们小两口爱亲热就亲热去呗,你们管那么多干嘛?
真是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