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些不说,出事了,便全是自家惹祸?
“你还敢说!”见她顶嘴,张芳越发怒火中烧,又有些恼羞成怒,“妇人之见!”
他才要说些今时不同往日的话,又不愿被人看轻了。
况且,况且张芳仍忍不住心存侥幸,自我安慰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多心。
父亲毕竟为朝廷卖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是个念旧的,或许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见张芳似乎真的动了怒,李夫人也不敢似往日那般撒娇卖痴,只好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说和软话,“既如此,叫我弟弟将那酒楼还了人家也就是了。”
反正也是没花银子白得来的,不算亏。
张芳扶在桌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定了定神,对李夫人下最后通牒。
“外头的事你少管,也莫要多问,明儿就同你弟弟讲,既然回京就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少在外给我惹事!
还有,那酒楼也不许还,前头陛下才说了,你这头就还,给陛下和外头的人知道了算什么?心虚?赌气给陛下看?你哪儿来的胆子!”
李夫人哪里想得了这么多,一时脸都吓白了,手也冷了,“那……”
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见她服软,张芳也觉可怜可爱,只得软下心肠安慰几句,又道:“照我说,只管照市价点齐了银子,趁早给房东送过去,文书也赶紧去衙门补办了,如此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一听要往外掏银子,李夫人便觉肉疼,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一看她这个样子,张芳就觉心口堵得慌,伸手指着她,哆哆嗦嗦讲不出话来。
李夫人连同娘家富贵荣誉皆系于他一人身上,见此情景,哪里还敢有二话?忙倒了热热的茉莉花蕊煮的牛乳茶来与他吃,又素手轻抚胸口顺气,很是伏低做小说了一回,满口应下。
“老爷莫要生气,事不宜迟,我这就写信,立刻打发人给弟弟送去。”
张芳吃了牛乳,又木着脸沉默半日,点了头。
希望就此打住吧。
第165章 小定
柴擒虎的庚帖到了之后, 宫夫人便亲自找高人合了八字,果然是天作之合。
“极好极好!”
裴远山便十分得意,站在她身边斜觑着眼睛,难得主动开口, “早前我便说了, 还能有假?”
宫夫人笑着推了他一把, “只管马后炮,前儿也不知是谁坐立难安的。”
说得裴远山也跟着笑了, 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 睁着两只眼睛道:“谁坐立难安来着?反正我不知道。”
说罢,夫妻俩一并笑出声。
最近的吉日是五月二十, 难得正赶上休沐, 也不必特意告假。
这日一大早, 柴擒虎就收拾齐整了,又于头上簪花, 让宋云鹭和田顷两位师兄亲自核验过着装,这才出门。
有人紧张了说不出话, 有人紧张了话更多,柴擒虎二者兼有, 随时发挥。
出门前,他还忍不住嘟囔来着, “二师兄是个光棍儿哩, 这事儿找他看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找和尚借梳子嘛!
田顷:“……”
要不是今儿大喜的日子,我抄起篮子里的喜饼打爆你狗头信不信?
宋云鹭临场劝和一回,十分心累, 又催促柴擒虎上马出门。
“快些快些, 都给我住口!误了吉时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做的这是大师兄吗?
不, 是老妈子!
那二人闻言,这才齐齐住口,忙不迭往马背上爬。
柴擒虎生得俊秀,身材又挺拔,不似寻常文人单薄,如今骑着高头大马出入,越发显得威武不凡肩宽腿长。
因是官身,还特意托硕亲王请了官媒来陪着,一路往城外国子监去了。
阳光璀璨,万里无云,趁早去还能凉快些,不然日头正中后就太过璀璨了。
宋云鹭和田顷在后面跟着,又押送一对活雁并八色礼品,只觉得前头那小子后脑勺都透着喜气洋洋。
一溜儿马匹上都系了红绸子大花,衬着街头巷尾的娇花嫩柳越发明媚,日头底下一照,水润光滑,好似膏脂浸润,十分鲜亮。
沿途有好奇的百姓问是谁家办喜事,随行的阿发等人便都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喜蛋、喜饼等分发出去,“是工部的小柴大人哩!”
工部的小柴大人?
不认识!
但这完全不重要。
众人得了喜饼喜糕,俱都欢喜,也爱说几句好话道恭喜。
柴擒虎便对大家一一道谢,越发喜气盈腮,嘴角直咧到后耳根。
哎呀,真是快活!
今日只是纳吉,硕亲王身份贵重,倒不好出面。他却是个好事的,一早就窝在必经之路的酒楼上瞧,下头柴擒虎经过时便趴在围栏上往下瞅,边瞅边笑。
“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瞧那嘴巴咧的,就跟王府后院池塘里的青蛙似的,着实没眼看。
就这么高兴?
随从不解其意,“王爷,您又不曾见过那女子,况且出身也有限,怎的就知道他有福气?”
若真有福气,早该尚公主啦!起码也要娶个高门大户的闺秀才好。
“你懂什么!”另一人叱道,“王爷说的话还能有错么?”
硕亲王闻声大笑,因骂道:“两个猴儿崽子,你们说得都不对。”
此时茶水上来,晾的冷热刚好,他便伸手捞过来,也不用茶杯茶碗,直接一手擎着,对壶嘴喝。
“钱财富贵都是有限的,赚多了也就没趣儿了,”硕亲王复又趴回去,笑嘻嘻看着外面柴擒虎一行人渐行渐远,“有个知心人才叫好呢。”
两个随从听了,不语,从他背后对视一眼,心道这就是出身好了,烧得!
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回头您老重新投胎一回,家徒四壁八面漏风,看您还能不能说出这话来!
还知心人知心话呢,整日在外扛大包,保准累得您一个字儿都不想说……
江茴要照看沥州的生意,着实脱不开身,裴远山就践行起半个爹的职责,头几日就将师雁行叫来家里,只当自家女孩儿照看。
因是小定,众人不欲太过张扬,外头那些该有的环节都走完,倒也不必太张罗客人,只将几位相熟的友人请来,略用个便饭即可。
正好师雁行也不想前期就把自己的底牌抖出去,这样安排正合她意。
裴远山性情古怪,可托付身后事的至交好友不多,如今在京的也只两位。
另有与宫夫人交好的几位夫人,也带着自家小姐到了,自在一处说笑。
大家都很给面子,得知是他两个徒弟缔结秦晋之好,特意早早腾出空来,亲至恭贺。
两边宾客加起来也不过双手之数,且彼此相熟,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了国子监,柴擒虎又开始紧张,手脚发麻额头冒汗,忙将那事先准备好的礼书又反复低头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同手同脚往里走。
后面的宋云鹭和田顷见了,都是摇头失笑。
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到底是儿子的人生大事,原本柴父柴母也想亲临,奈何柴父远在甘肃任上,无圣旨不得随意外出。
而柴母一介弱质,又天生畏热,大家实在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奔赴京城,所以只是十全九美,深为遗憾。
好在如无意外,柴父今年年底就会入京述职,在新调令下来之前,也会有一段空档。而从京城到沥州远比甘肃那边近,届时即便柴父本人没空,柴母也必然会亲自带着聘礼登门,如此也算周全。
媒人做过开场之后,先由男方奉上礼书,又提交活雁等小礼,宫夫人接了,裴远山亲自看过,微微颔首表示满意,然后又把礼书传给在座诸人看。
礼书、聘书,都是六礼之中男方必备的上门书帖,固然有其模板,可但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不屑于那样做,所以每每此时都使出浑身解数,挖空心思做一篇焕然文章来。
久而久之,礼书好坏也成了判断一位准新郎官才学本事的重要标准之一。
众人看毕,宫夫人又转身回屋,亲手携了妆扮一新的师雁行出来。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年华的开端,活灵灵水嫩嫩花骨朵一般,哪怕不施粉黛也是可爱动人的。
因逢喜事,师雁行特意换了前几日江茴打发人送来的新制夏衫,薄薄的胭脂色素面绸缎上面用略深一点的丝线绣了牡丹花缠枝图案,领口袖口加了云纹,波光潋滟飘逸非常,行走间好似一汪流动的月光。
少女神态就是最好的妆品,眼神明媚,肌肤娇嫩,师雁行并未涂抹多少脂粉,只略拍了一层花露,点了一点唇脂和胭脂罢了。
两道浓黑的眉毛无需再行描画,只简单修了型,却不是时兴的柳叶弯眉,而是更贴合自身气质的半弯剑眉,越发显得英姿勃发,灼灼其华。
这是一种不同于闺阁娇客的艳丽,张扬而自信。
她一走出来,莫说柴擒虎已然呆若木鸡,便是宋云鹭和田顷也惊在当场。
哎呀呀,从前竟未曾留意到小师妹如此美丽!
“哎呦呦,这傻小子!这会儿就看呆啦,以后成亲还不定怎么样呢?!”
不知哪位夫人调侃了一句,众人便都哄笑出声,形成一圈圈善意的浪潮。
被围在当中的柴擒虎当众闹了个大红脸,却反倒不觉得害臊了,只是眼珠不错地盯着对面的佳人看,一个劲儿傻笑。
师雁行被他的傻样逗乐了,噗呲一声笑出来。
柴擒虎如梦方醒,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笑起来。
啊,多妙呀,从今往后他们便是未婚夫妻啦!
哎,他是多么想拉一拉小师妹的手呀。可周围这许多人,若自己贸然上前,难免显得轻浮了些。
还是忍一忍吧。
可这样的忍耐,又是多么令人难熬。
就这么一瞬间,柴擒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采葛》中的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今他虽然见到了佳人,可中间足足隔着好几步呢!看得见,碰不到,真是难受。
以前他在京城,小师妹在沥州,曾以为只要一月能收到一封书信便心满意足;
后来他在京城,小师妹也在京城,便以为只要能日日相见便心满意足;
可如今啊,他们近在咫尺,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一拉手啦!
人的渴望真是可怕的东西!
它像风,像借助风势的火苗,只要一点时光煎熬,便会呼呼疯长。
师雁行眼睁睁看着柴擒虎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时喜,一时忧,哪里还不知道这家伙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觉失笑。
可就是这样,才叫她越发欢喜。
患得患失,得寸进尺。
是呀,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如同吃多了盐找水喝的人一样,永不知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裴远山交好的两位大儒也非寻常之辈。
他们并不出身论英雄,又叫了师雁行上前,各自赠送表礼。见她眸正神清举止大方,俨然是个有主意,能镇得住大场面的好姑娘,便先道起喜来。
裴远山十分得意,矜持地捋着胡须道:“你们只没看过她写的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颇有雄浑气概。”
师雁行:“……”
炫耀就炫耀呗,您演技真挺差的。
两位好友及其夫人相视而笑,又看师雁行。
师雁行也不怯场,当即笑道:“先生既夸了海口,我这做弟子的倒不好退缩,晓不得仗着年纪轻胡闹一番,还请诸位师长不要见怪。”
说到君子六艺,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唯独书法一道,师雁行是真的敢在师门之中认魁首。
这副身体虽然不满双十年华,可她有半辈子的经验和感悟做积累,又在四十岁时正式拜了书法大家做先生,自此每日练字不断,数十年的功底做不得假。
早有柴擒虎巴巴儿从里间亲自捧了笔墨纸砚出来,宋云鹭先往台面上铺一张羊毛大簪子,田顷放好宣纸和镇纸,那边柴擒虎已替她磨好了墨。
三个师兄伺候得妥妥当当,众人俱都笑了。
别的暂且不提,这份师门齐聚一心的情谊倒是值得称颂。
师雁行略一沉吟,选了裴远山诗集中的一首来写。
这首诗成诗尚早,彼时的裴远山年轻气盛,脾气比现在还要火爆,字里行间不难窥见他早年书生意气,颇有些挥斥方求的激荡感。
果然一气呵成,笔走龙蛇,端的气势雄浑,竟将那诗中描写的崇山峻岭巍峨之势表达得淋漓尽致。
几位新客见了,先是微征,继而大喜,再而赞不绝口。
“好字好字,真是好字!”
“好一手行草啊,选的诗也好,好字配好诗,果然神妙!”
“难得这副可吞日月的气概,竟像是个豪杰了!”
方才听裴远山说那等夸耀之语,众人本只信三分,想着大约是喜气上头,有意让弟子扬名,却不曾想这小姑娘的本事竟如此之高,令他们几近自叹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