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3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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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瓷盆内一汪嫩黄乳汤,内中安静伏着许多暗红色的牛肉片和一点黄椒碎末,并撕碎了的白菇,粉嫩可爱。
  那又酸又辣的味儿便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汤盆边放着洒金笺子,上菜的丫头不认识,捧出来与她瞧。
  周雅看了眼,笑道:“酸汤嫩牛,微酸,微辣,补气驱寒,开胃健脾。”
  又将那信笺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来了兴致,“倒是一手好字,别的是什么?”
  另一道菜是风味茄子,切成斜长条的茄子炸成金灿灿的,似乎有些辛香味。
  “嗨,茄子罢了,我以为什么稀罕东西,竟也值当的巴巴儿送来?”
  周雅笑道。
  丫鬟打开第二个食盒,却不是菜,而是一个八宝什锦匣子里堆满了核桃大小的球。
  “说叫什么喜球,”管家帮着介绍说,“是一种点心,名字有两个意思,一是图个吉利,二则是惊喜,里头馅儿都是不同的,吃到嘴里之前,谁也不晓得是什么味儿。”
  黄夫人轻笑,“这倒有些意思。”
  周斌见夫人和女儿都不抓着荷包说事,也不大在意,便叫人摆桌。
  多两个菜而已,不算什么。
  九月底的晚上已有凉意,一家人净了手,又用热手巾捂了一回才坐下。
  周雅年纪尚小,性格也活泼,见自家厨子进上来的全是以前吃过的,便指着那盆酸汤嫩牛道:“舀一碗那个我尝尝,用翠色的碗。”
  布菜的丫头立刻换了翠色瓷碗来,那嫩黄牛肉汤汁映着碧莹莹碗壁,果然好看。
  周雅略吹一吹,先舀了一点来润嘴皮子。
  “唔,果然又酸又辣,很是开胃呢。”
  又吃牛肉。
  牛肉事先捶打过,断其筋脉,又片得极薄,并未大火烧煮,只汤汁翻滚之际丢下去打个滚儿便下火了,故而分外鲜嫩,几乎入口即化。
  周雅吃了两口,觉得不错,便荐给爹妈吃,又笑,“我爱吃辣,若是再辣些就更好了。”
  周斌往外看了眼,一旁束手候着的心腹了然,立刻垂了头退出去。
  有姑娘这话,日后这道菜便要经常见着了。
  周雅母女倒罢了,一直未曾出门,倒是周斌才从外面回来,又乏了一日,浸透寒气。
  才吃了小半碗酸汤嫩牛,果觉那酸辣味十分刁钻,貌似锐利,偏又有些圆滑,在肠胃之中打个转,鼻尖竟不知不觉沁出一层细密汗珠,煞是畅快。
  有了这酸汤的牛打头阵,周斌不自觉对那道风味茄子也抱了几分期待。
  茄子也不过外面一层金黄酥皮俊俏些,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比这盘更美貌的茄子不是没有,瞧着不过平平无奇。
  但入口之后才知其中奥妙。
  外酥里嫩自不必说,难得花椒的暖辛之气恰到好处,柔柔的令人十分受用。
  周斌甚至觉得,这风味茄子比那什么酸汤嫩牛更合他的脾胃。
  之前知州夫人做寿,他也曾与夫人同列席间,知道那上面的奶油蛋糕便是这位年轻掌柜的手艺。
  只是没想到正经菜也做得这样好。
  一时饭毕,周雅又叫人呈上点心来。
  乍一看好像是平平无奇的小面球,只是味道很香甜,有些像之前她在知州大人家吃过的蛋糕。
  说到那蛋糕,也当真是好东西,细腻绵软,喷香可口,许多夫人小姐都爱得什么似的。
  奈何城中没处买去,如今也只知州大人家偶尔摆宴的时候切一个,竟是独一份儿的。
  也有人暗中打探,说好像是五公县的人孝敬的,只能一个地方有卖。
  周雅曾经想吃,可惜路途遥远,不便运输,少不得得特殊的人用特殊方法运过来。
  她是通判大人的贵女,又不能像那些寻常商户的女儿一般,为了几口吃的就跑那么远去。
  忒失了身份!
  周斌本人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杜泉打擂台,不值当的,故而不许女儿大张旗鼓弄点心。
  通判大人带头维持知州大人独一份的体面,下头的官员自然效仿,谁也不敢越界。
  所以事到如今,整个州衙门的官员之中,至少在明面上,竟无一家得到过完整的蛋糕。
  当然,私底下是否有人暗中孝敬就不得而知了。
  周雅见那奶香小面球玲珑可爱,一个不过核桃大小,张开嘴巴就能整个放进去,便随手捡了一枚标志的来吃。
  “唔!”
  她微微用力一咬,旋即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入口之后,奶香味更浓,外皮儿微微有些韧劲,内部却十分松软,竟暗藏着一包抹茶味儿的奶油馅!
  牙关合并的瞬间,浓郁细腻的奶油喷溅而出,充斥了整个口腔,呼吸间都是香气。
  抹茶的些许苦涩很好地中和了奶油的油腻,再加上大禄饮茶之风颇盛,世人皆视为文雅,故而周雅如此惊喜。
  这喜球一口一个十分方便,周雅忽然来了兴致,想知道一共有多少种口味,便又连续尝了几枚。
  香橼奶油,原味奶油,奶香芋泥,山楂果酱,酸杏酱……
  也不知是那点心师傅有意安排,还是单纯巧合,周雅一连吃了六七枚,竟无一枚内陷重复。
  她笑个不住,“这个当真有趣,入口之前还真猜不出会是什么味道?难为它哪样的都好吃。”
  周斌也笑着吃了一颗,是山楂的,酸甜可口,若细细品味时,还能尝到里面大颗的果肉,令人津液四溢,很是畅快。
  周雅对黄夫人说:“母亲,这个好玩又好吃,难得也雅致可爱,下回我的朋友们来玩时,就上这个吧。”
  外面可还没有呢,正好抢个头茬!
  周斌笑道:“一道点心罢了,你喜欢就是它的福气了,叫他们日日送来便是。”
  说完又捡了一枚来吃,可惜是原味奶油的,他略有些遗憾。
  还想尝尝抹茶的呢。
  见丈夫和女儿用得好,黄夫人就问外面伺候的人,“来送菜的可还在?”
  下人忙出去问了一嘴,说担心老爷夫人用的哪里不顺意,故而还在门外等着。
  黄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是个懂事的,赏。”
  自家相公一进门,这菜就到了,想必之前已经在门外候着。
  而现在用完了饭,前后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难为竟有这般耐性。
  下人才要出去,却听周斌忽然又问:“来的是谁?”
  那人怔了下,“回老爷的话,小人并不认得,只好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据说就是当日来送信的那位。”
  周斌笑了下,拿个帕子来擦了擦手,“罢了,你出去告诉她,都好,旁的就不必说了,也不用给赏钱,去吧。”
  那人应下,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万一她日后再来送,可怎么好呢?”
  周斌刚才吃了一嘴奶油,略有些腻,便倒了茶来吃,闻言轻飘飘道:“若送就接着,值什么?”
  那人领命而去。
  师雁行确实在外面等着,甚至已经不紧不慢在马车上吃完一顿饭,还刷了牙。
  这是她第一次来周府送菜,必须得第一时间听到最直接的反馈,换了谁都不放心。
  眼见着之前还似是而非的管事去而复返,态度好极了。
  “呦,姑娘还在呢,老爷和夫人说好……”
  后面的话师雁行根本没听进去,也没有必要听,满脑子就只有一个结论:
  他们说好。
  而且没有打赏,说明周斌确实没拿着自己当一般下人糊弄。
  “多谢您跑一趟。”师雁行笑着道谢,又朝胡三娘子使了个眼色。
  胡三娘子会意,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过去,“小小意思,您老拿去喝茶。”
  宰相门前七品官,尤其还是这府上的管事,如果不打点好了,说不得哪天传话就传错了。
  那管事熟练地掖在袖子里,又帮着说了几句话。
  “姑娘眼见着是有大本事的人,日后有事儿只管找我……”
  日后恐怕确实得天天来找他了。
  送菜嘛!
  师雁行笑着点头,又奉承几句,这才回到车上。
  之前没出结果时浑身都紧绷着弦,什么也觉不出来,如今尘埃落定,骤然放松,这才感到在马车里全缩了一个多时辰的身体酸痛难当。
  “回吧。”她疲惫又兴奋的对胡三娘子道。
  “对了,回去传消息给我娘,让她额外再备一份礼给苏县令。”
  苏北海的那封信起大作用了。
  马车吱呀呀走远,里面黄夫人却忍不住问道:“怎么?”
  周斌抬头一瞧,笑了,“你却想到哪里去?你可知来人是谁?”
  黄夫人心下不快,突然觉得刚才还美味的饭菜也不香了,面上却还酸溜溜笑吟吟道:“我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想来容貌也是好的。”
  给不给赏钱,这中间的学问可大呢。
  听下人的意思来的便是那日的掌柜,而自家相公明知道却拦下赏钱,分明是给对方做脸。
  若是寻常人家,给点赏钱是体面,可毕竟占了个“赏”字,是从上往下的施舍。
  若不给,可就有点儿正经往来的意思了。
  周斌啼笑皆非的看了她一眼,“雅儿还在,你这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酸话。”
  周雅也是面上尴尬,双颊隐隐作烧。
  她这两年也已经在四处相看了,知道父母说的什么意思,原本还想装死,可这会儿被父亲说起来,想装也装不成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怎好参与到父母这种话题中去!
  她慌忙站起身来,“父亲,母亲,我用好了,先回房歇着了。”
  “不必着急,”周斌却道,“别听你娘乱猜。”
  黄夫人难忍心中酸涩,“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商女罢了!”
  年轻些又如何?
  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难不成还想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做小妾?
  周斌知道自家夫人什么都好,唯独醋劲儿大了些。
  若此事不当场抖搂开,只怕日后后患无穷,必会弄巧成拙。
  “她就是那位远山先生的高足。”
  黄夫人愣了下,才回过神来,“远山先生?可是前两年在朝堂上公然弹劾国舅爷而被贬官的裴青裴先生?”
  裴青,字淡之,号远山先生。
  因他日常写诗作画常用后者落款,又曾结庐而居,名为远山斋,久而久之,世人便都尊称他裴远山了,真名喊的反倒少。
  周斌点头,“正是。”
  裴远山是这些年少有的奇才,早年未曾中举时,便已有才名在外,只是性情古怪,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但或许恰恰是因为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言行举止,反而被无数清流所推崇,在士人阶层中地位极高。
  纵然黄夫人是个闺阁女眷,却也听过远山先生的大名,隐约听说如今有些落魄了,似乎在乡野间教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就在自家丈夫辖下的乡野。
  联想自己方才的举动,黄夫人不禁老脸微红,“哎呀,这可真是……失礼了。只是怎的竟是……”
  若果然是远山先生的高足,自家相公还真没那么大的脸面叫人家做妾!
  可竟是个商女!
  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可转念一想,做出此举的是远山先生,似乎又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若他时时事事循规蹈矩,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周雅也曾读过远山先生文集,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又问那女弟子的姓名,年龄。
  黄夫人细细想了一回,“到底是远山先生,眼光竟好的很,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无依无靠,能有今时今日的身家,实属不易。老爷也是的,怎么提前与我说?险些失了礼数。”
  又要叫心腹丫头准备表礼,谁知又被周斌拦下。
  “依我说,你竟不必忙。”周斌老神在在道,“之前的苏北海曾与我来信,说这师徒二人竟是一般古怪,一个不对外说,一个不对外扬,可问到脸上时却也坦荡,可见不是那等流于世俗之辈。
  若那远山先生有心叫人照应弟子的生意,只怕早就对外宣扬了,又何必低调至今?眼见是顺其自然。既如此,若咱们大张旗鼓走动起来,岂不违背其心愿?”
  黄夫人一听,“老爷言之有理,是我莽撞了。”
  “这是其一,”周斌继续道,“远山先生固然有才名,来日起复也未可知,可他一向恃才傲物性情古怪,树敌颇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保来日不会有人落井下石。若咱们与他往来甚密,来日对方发难,岂不是要受无妄之灾?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所以就是眼下这种尺度最好:
  暗中照应着,但不要做的太打眼,来日裴门兴起,他们自然该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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