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有水中修士不肯配合,御风腾天,众人正要效仿,突然一声轻哨传来,接着不远处林中黑压压飞起寓鸟群。
鸟群似黑云压城,如狂风过境,那些腾天的修士像下锅的饺子,很快便被重新压回水中。
场中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遮天蔽日的鸟群来处——谢伏立在不远处树梢之上,周身寓鸟盘旋,长发乱舞,双臂抱剑,似踏鸦而来的妖君,凛然慑人。
众人神色怔然。
正这时,阵法蓦然一变,两道水幕在半空之中交融,冷白与昏黄融汇,众位弟子脚下的水流亦变为一片混沌之色。
这时候站在岸边上的武凌,再度对着水中阵法里还剩下的一半各宗弟子道:“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相互探看,凡水中无影之人,亦是妖邪,立即制住!”
到这里各宗弟子对武凌的信任已经濒临崩散,但是上有谢伏震慑,武凌这绝对武力又持剑肃立,各宗带队人又尽数被缚,他们不敢造次,听话的低头去看自己也看旁人在水中的影子。
眼见着当真有许多无影之人,已经到了这一步,各宗弟子就算是不满,也都赶紧相互指认,甚至是出手攻击。
很快师无射带弟子迅速将无影之人捉了出来,这一次径直便用幻化成长鞭的黑尾缠缚到一起甩在岸上,毫无尊严可言。
而这一次水中剩下的各宗弟子,十不存一。
众人表情也从迷茫震惊,转为慌乱愤怒。
到此刻各宗之中有一大半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尤其是被缚仙网第一批缚住的弟子,有人吼道:“清灵剑派其心可诛,焉知这不是你们设下的局,你们怕别是要将我们坑害在此处,杀人夺宝!”
这话一出,场面彻底要控制不住了,连被缚仙网压在下面的弟子们都已经躁动了起来。
而阵法再度变化,水幕缓缓褪去,落下,水面彻底恢复宁静,而阳光也彻底沉入了山中。
武凌不解释,面色肃冷,师无射带人站在他身后,也宛如一尊听凭调遣的恶煞。
武凌不理会水中和岸边的控诉甚至是反抗,继续对水中仅存的二十几个人道:“现在低头看吧,水中一个影子的人,便是妖邪。”
“你放屁!”
“对!你放屁!我看根本没有什么妖邪,都是你们清灵剑派的阴谋!”
“想不到小小宗门,竟狼子野心,我劝你们赶紧放了各宗弟子,你们真以为就凭你们,能将我等坑杀在此地?!”
说着已经有人从水中飞出,朝着武凌攻击而来——
师无射捆覆着第二批上岸弟子,并未出手,武凌握住本命剑,长剑出鞘,“铮”地一声,剑意凛然,如千斤威压,辗过这一片山林。
冲到岸边的弟子在这厚重蓬勃的威压之下,如被火烧的蜂群,噼里啪啦砸落水中。
至此,场面彻底失控。
被缚仙网缚住的众人,也已经开始联手破网。
若是清灵剑派真有坑杀夺宝之心,绝对无法将这么多人都压制住的。
然而就在众人群起反抗之时,武凌突然收了缚仙网,师无射也收了鞭子。
两人对视一眼,师无射带着弟子们迅速朝着水中还剩下的几个,在按照武凌说的检查影子的弟子飞去,将他们制住。
武凌则是侧身对群情激奋的各宗弟子躬身抱剑道:“得罪诸位,被妖邪操控的弟子已然寻出,诸位请看——”
师无射已经将一行十几个人捉住,带上了岸。
第49章 后退
被捉住的修士个个神情迷茫, 不知为何一直听话却还是被抓了。
其中有人反应过来,挣扎辩解,“我们一直都在听凭检测, 为何要抓我们, 不是双影和无影才是……”
这人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阵法再变之后,武凌说一个影子的也是妖邪。
这是个局。
一个乍一看像是要坑死所有人,实则专门为这些被妖邪侵染之人设下的局。
被妖邪侵染之后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甚至能更好地配合听话,行走坐卧素日言谈都能模仿个十成十, 根本难以分辨。否则先前一行人也不会屡次临到阵前,才被同门反水背叛。
就连武凌将灵力探入他们灵台, 他们也能躲过检测。
但是唯有上一世真正接触过羽人眷族的花朝才知道, 要想分辨这些人, 连搜魂都不行,只有以人性来分辨。
妖邪就是妖邪, 再怎么像人, 再怎么能将人模仿得天衣无缝, 也终究和人差了七情六欲。
这一个显而易见的局, 第一重阵法筛选的确实是人群之中混入的妖族, 但在第二重叠阵开始,筛选的便是人性。
这些人里还有人出声狡辩, 甚至煽动同门弟子, “风师伯,你便是如此看着清灵剑派的人信口胡言!要让他们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将我们这些无辜弟子处死吗!”
众人也是表情极其难看, 有些人见不得同门受难, 立刻便要上前讨说法。
花朝这时候才吃完糖, 拍了拍手朝前走一步,走到那个煽动叫嚣的人面前,问道:“你们现在想起同门来了?方才你们几个同门几乎全部被抓,你们不是在水里数影子数的很来劲吗?”
花朝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场中每个人心上。
她声音如清风流水,和缓却深幽,她继续道:“身为大宗修士,同门帮扶同进同退,不光是刻在山规里,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秘境历练,这种历练本身就为了锻炼同门间的配合,培养同门友爱,你们出山的时候,仙长们是这么说的吧?”
“修士与天争命,今日能站在秘境之中的均是门中重点培养的新一代,没有一个懦夫和性劣之人,结果眼见着同门落难,眼见着众人落入了陷阱,不思联合反抗,却在水中乖乖数影子?”
花朝轻笑一声。
一部分弟子这才仿若大梦初醒,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日夜相伴的同门,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有人恍然喃喃道:“对啊,林奇师兄你不该这样,你素日不是最看不起懦弱退缩之人吗?”
问话的也是天象门弟子,问的便是带头喊冤的那个被判定为妖邪的弟子。
这被叫林奇的弟子面上出现了迷茫神色,想要再狡辩,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很快他面上露出了痛苦挣扎之色,嘴角也涌出了血来。
花朝上前,手在半空之中飞速结印,兜头罩在了林奇的头顶,他迅速昏死瘫软在地。
“诸位放心,我清灵剑派并没有想杀这些人,他们虽被妖邪侵染操控,却并没有彻底死去。”
花朝顿了顿,环视过众人道:“可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被侵染,妄图挣扎对抗,便会像这位师兄一般,陷入癫魔。”
花朝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微扬,习惯性端起帝后架子,满目慈悲怆然,“这也是这妖邪的残忍之处。”
人未死,却犹如被夺舍无法自控,被操控着戕害同门、乃至自己最在意的人。
这也是花朝上一世,根本不赞同谢伏利用羽人族在各宗埋下钉子的原因。
那些被寄生后的人,看似寻常无异,有很多生性酷烈之人甚至变得纯善,对朋友和爱侣都更加温和,可他们这到底算活着,还是算死了?
怕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对众人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清灵剑派对诸位有所的罪,但若非如此,无论我如何舌灿莲花,诸位若不是亲眼所见,想必也不会相信我的说法。”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纷纷看向那些被师无射长鞭捆住的人,那些人个个垂头不语,满目空茫,似是被抽离了神魂。
甚至有弟子本能朝后躲避,后知后觉升起的恐惧之心,让他们畏惧被侵染。
花朝见状道:“诸位不用慌张,这种侵染并不能传染,我听闻我师兄说了你们之前遭遇的妖兽,我猜测你们是在对付闻獜的时候,被旋风卷入其中,才会被侵染。”
“啊,闻獜就是长得像猪的,能带起旋风的妖兽,你们之前遇到的。”
众人恍然,那个天象门的带队修士上前一步,抬手对花朝一揖,“在下天象门风栖原,这位乃是我门中弟子,确实曾被旋风卷入。”
风栖原指向意识到自己被寄生后,倒地昏死的那个弟子。
说道:“不知这位道友,是从何得知他们被妖邪侵染,又是何种妖邪能够借助旋风侵染人体?”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武凌和师无射都站在她的身后,对着她一脸鼓励。
尤其师无射,眼神坚定且骄傲,是为她骄傲。
花朝抿了下唇,压住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也像模像样对这位天象门法修一拱手,说道:“既然诸位亲眼见证了事实,我们也已经将这些被侵染之人捉住,不若诸位先回到殿中,我再同诸位道友细细说明。”
“山中四野空旷,危机四伏,并不适合长谈。”
“正是如此。”武凌适时上前一步,出面一一安抚几位宗门领队。
众人又纷纷御剑腾空,朝着他们落脚的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静谧安泰,还是他们离开之前的模样。众人进入其中之后,各宗在殿内各处安置,燃起篝火,花朝这才上前细细与众人说起了这秘境之中的上古遗族,羽人族。
她开头先把自己所知归为古籍,“我也是偶然阅读古藏书,得知了世间有此种族群存在,藏本已经不全,我只能将我所知的一部分,告知诸位……”
“诸位所遭遇的,并非是寻常妖邪侵染,而是寄生。”
“寄生”两个字一出,大殿之中修士登时哗然,因为古往今来,所有寄生邪物,都极其邪恶,甚至恶心。
魔族有一位魔王便擅长尸虫,以寄生噬魂,最终被寄生之人会化为尸虫,破体而出,被魔族收为己用。
花朝声称自己也只是根据自己师兄的描述,根据弟子们骤然临阵倒戈,猜测出或许被此种妖物寄生。
加之黄粱秘境之前从未现世,众人历练牌都没有拿,便进入其中历练,却屡屡遭遇高境妖邪,而这些妖邪,例如之前大殿之中被驱赶的蜚,和被谢伏驯服的寓鸟,都像是有人驯养。
花朝还把众人带到了未曾被撞碎的一侧壁画前,让他们看了羽人飞天图,以及从储物袋之中,翻出了之前谢伏用来讨好她的那件羽毛法器,给众人展示。
种种条件罗列出来,加之之前众人亲眼所见,很轻松便将众人说服,花朝道:“那些被侵染神识的弟子,想来便是被这羽人族的身上所生的一种寄生虫所寄生,这也是我在古籍之中看过的,羽人族发展眷族的手段。”
“那要怎么清除他们身上的寄生虫?”九霄殿的大师姐水千雁,终于开口说话。
她声如其人,如冷泉裂冰。
花朝对她慢慢摇了摇头,叹道:“一旦被发展为眷族,无解。”
确实是无解的,若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便会神魂拉扯撕裂而亡,若是接受了自己身为羽人族眷族的身份,便要转头迫害昔日同门故友,找到羽人族族群,加入他们。
但即便是加入了他们,也是作为他们最低贱的下级羽人,不仅不能生出羽翅,还会长出毛发,变得人不像人,鸟不像鸟。
花朝所知,上一世成为眷族的修真界修士,只要发现自己被寄生,几乎没有人愿做羽人族眷族,皆是神魂撕裂而亡。
或者还有一种结果,便是不知道自己被寄生,然后渐渐地湮灭掉了自我意识,活成了一个温良恭俭的躯壳,最终在进境之时,死于滚滚天威诛邪雷电之下。
“那要怎么才能防止被寄生?”一直都不怎么发言的金钟谷佛修,有一位身姿清癯的佛修开口道,“这位道友,烦请告知我们如何预防被寄生。”
这一行人之中佛宗修士本就不多,只有三五个,又个个低调内敛,整日袈裟外披着斗篷,头脸都盖了一半,甚至有两个直接是代发修行,混在一众修士之中属实不显眼。
这位金钟谷弟子都起身上前了,花朝才注意到他生了一副刚烈怒目,眉眼间距极窄,显得此人戾气横生。
加上一颗圆溜溜的光头,一身金红袈裟法袍披在身上,没有丝毫庄严宝相之感,到有点屠夫恶徒刽子手的意思。
花朝看他,愣了下,眯起眼,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人她竟认识。
这人是百年后佛宗著名的叛门妖僧——金厄。
花朝一时间愣怔,过往如山海倾覆,汹涌而来。
金厄乃是佛宗叛徒,举世唾弃,甚至得了妖僧称号,皆因为他怜悯半妖异族,常年与妖物为伍。
有传言说他因爱上妖女叛出宗门,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取金钟谷金莲芥子,为半妖开辟容身之所。
但只有花朝知道,他从未爱上什么妖女,他常与花朝私下通信,却一生也未曾同花朝见上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