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再一次低估了自己如今山河为骨的身体。
魔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震荡,矗立上千年的魔域魔宫坍塌了大半,地动山摇得连修真界都紧张地集结过来,生怕魔渊出事儿,魔渊里面的魔兽跑到人间作乱。
而身在魔渊的魔尊,也感知到了大地的震颤,他原本已经将魔兽们杀退,但是因为这天崩地裂一样的震荡,让魔兽群起奔逃,他不幸迎上了史无前例规模的兽潮。
整个魔域乱得鸡飞狗跳,魔渊里面飞出了大批量生着羽翅的魔兽,黑压压的席卷了整个魔域。
而魔尊独木难支,几个魔君也被迫下了墨渊。
修真界更是加入了战局,光是猎杀暴走的魔兽,便足足用了五天。
幸好有伤无死,这些在魔渊深处常年不见天光的魔兽,视力很差,一出了魔渊也没有方向,到处乱跑,杀伤力却不算强。
不过就算如此,这一次的魔域动荡,对现在青黄不接的魔族来说,也堪称无妄之灾。
而罪魁祸首花朝,抱着她带出来的小狐狸,蹲在魔尊宫殿一个没有坍塌的角落,满脸无辜无助。
魔尊终于带魔君击退兽潮,疯了一样急匆匆赶回来。
身上多处伤势不敢修复,战袍沥沥淅淅血染一路。
他狼狈得难以描述,整张脸,如墨的长发都被血腌渍过,看上去乌黑打结。
他跑入殿内,看到寝殿的样子目眦尽裂。
名为后悔的思绪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到这一刻□□又直白地豁开了他自己的私欲,明晰了他就是因为妒忌,才不让她和魔族来往。
若他不曾阻止,那些人至少会看在他的份上,保护她。
他对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若是将她害死了,那……
好在很快,他看到了蹲在角落的花朝。
沸腾的情绪被抛到了某个制高点,而后如瀑布一样疯狂倾落。
他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凡女在意的程度。
他没法送她走了。
他不会送她走。
哪怕她死在魔域。
他紧绷到极致的精神突然一松,竟然踉跄了一下。
花朝扬起脸,神色慌乱又……心虚。
好好的魔域,让她给搞成这样子。
但是很快,她看到魔尊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他浑身浴血,行走间滴滴答答,简直比幽冥爬上来的恶鬼还可怕。
他身上杀气凛然,魔气未退。
他却丝毫不曾遮掩整理一下,他就是要让这个凡女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她害怕……
她看上去真的很害怕。
他脚步在她不远处顿住。
他怎么能故意吓她呢,她已经很害怕了。可是他如果不让她看清楚……那他要怎么留下她?
魔尊只是稍稍站定,又向前走来。
他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个侵透鲜血的脚印。很慢,也很坚定,给足了这个凡女逃走的时间。
他紧紧盯着她,只要她试图逃走,他……一定不追。
她果然慢慢站起来了。
他的心脏被收紧。看着她慌乱的表情,心中涌上酸涩。
果然人和魔不能……
花朝很心虚贴在墙上,看了师无射一眼,然后把怀里袖子下一直盖着的小狐狸露出了一角。
花朝没像魔尊想的那样,被他吓得逃走。
而是瓷白脸上勾出一个讨好的笑,上前一步,对着浑身鲜血,形容可怖的魔尊说:“我捡了个小毛球,我要养着它,你看看是不是……咳,很好看?”
魔尊满心复杂思绪,低下头看了一眼。
而后表情一空,僵死在了那里。
第103章 冒犯
魔域莫名地动, 引起魔渊群兽奔逃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魔尊之前就有想到可能是他的真身出了问题,但是他将真身钉死在地底之时, 已经剥去了所有的能力, 它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从地底跑出来。
他死死盯着花朝怀中的小狐狸。
片刻之后以为那一切都是真身惹的祸,他怒不可遏伸手,从花朝怀中抢夺。
好在花朝早有预料,立刻把小狐狸完全搂进怀里,还用衣服裹上了,而后警惕地后退一些道:“你做什么?”
这人怎么就对自己那么狠心, 难不成还要杀了自己的真身吗?
“给我。”魔尊声音沉郁,听上去十分可怕。
不过花朝是从来不怕的, 她抱着小狐狸说:“我捡到的, 凭什么给你?”
“我要养着它, 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黑球……”
魔尊再度伸手, 竟然是要硬抢, 花朝抱着黑球就开始跑。在满屋的残垣断壁之中, 跟一身黑气的魔尊藏猫猫。
他的魔气不敢碰到花朝, 一身的血污, 也舍不得伸手将花朝抓脏,只得几次闪身拦在花朝前面, 面容冷肃道:“给我。地动它就是罪魁祸首, 我必须将它封起来!”
花朝闻言神情诡异了一瞬,而后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怎么可能, 我是在外面的乱石堆捡到它的, 它都被吓坏了。地动就是地动,跟这样的小可爱有什么关系……”
师无射总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毛病得改。
地动是她催动山河之力造成的……
花朝又心虚又觉得好笑,抱着黑球死活不肯给魔尊。
她说:“我不管,反正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小狐狸,我要养着它!”
花朝前面的路又被师无射拦住了,她索性也不跑了,当着他的面,把脸凑近黑球蹭,还一口气“么么么么么”了好多下。
把黑球亲得都娇娇地叫了一声,魔尊的表情差点都崩了。
好在他此刻浑身浴血,根本看不出耳廓发红。
“你就让我养嘛。”花朝说,“我真的好喜欢。”
最终当然是花朝胜利了。
地动停止,躁动的魔兽被驱赶回魔渊深处,整个魔域震塌的石洞不知凡几,好在因为有魔尊在魔渊里面拦着,真正跑出来的高阶魔兽没几只,受伤的人也不多。
魔尊将魔渊暂时封存,而后魔域开始重建,因为和三界城签订了和平互助的契约,此次魔域动荡,三界城也派来了一些妖族,正是之前三界之中无处栖身的半妖。
他们来帮助魔域修缮魔窟,也带了许多魔域没有的东西过来。
一时间魔域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而花朝也顺利把黑球留下了,整天防贼一样防着魔尊,怕他趁她不注意把黑球抢走,行走坐卧吃饭睡觉,黑球都在她怀里抱着。
而魔尊整日关在自己殿内的后院打坐修炼。
当然了,真身在侧,离得太近了,又没有阵法阻隔,他就算不去刻意窥探共感,也能被迫感应到它遭受的一切。
他整日都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揉在柔软馨香的怀抱之中,亲着、摸着、摆弄着。
能不能修炼得进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花朝当然知道魔尊和黑球的联系,这正是个她和他拉近关系的最好机会,上辈子师无射就是这么爱上她的。
于是花朝拿出了自己修炼了四百多年的撸毛大法,整天把黑球搓得醉生梦死,娇嗔哼唧,还在半妖那里拿来了鸡肉,在魔尊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之下,给黑球开了荤。
一切都乱了,全都乱了。
魔尊打坐窥视着魔域之中和半妖打得火热的魔族,看着整个魔域再造的魔窟简直同凡间的屋舍并无分别。
这才是真的魔将不魔。
而他自己的真身被一个凡女拿捏着,他简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这还不算,那凡女竟然还不满足,她竟然……
花朝半夜三更的把小狐狸哄睡着了,摸到了重建之后的魔尊寝殿,他夜里会回来就寝,因为前些日子魔域地动,魔尊为了拦截魔兽群,受了伤,他晚上要睡觉休养。
花朝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师无射,还有黑球作为慰藉,但是她实在是太想念和师无射相好的时候。
他从不会像这样冷若冰霜,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于是花朝趁着魔尊修复伤势的时候,悄悄靠近,只要她想,她能让任何人都感知不到她。
魔尊看上去睡得很沉。
他难得将那让人无法亲近的骨甲脱掉了,穿着一身黑色的中衣。
高束的墨色长发也散落了下来,散在软枕之上,像奔流的墨色瀑布,有些都垂落到了石床外面。
魔尊那张锋锐逼人俊美如刃的脸,因为沉睡闭上了眼睛,竟然显得有些无害。
花朝最开始,只是想要凑近看看。
但是看着看着,就想要摸一摸他的长发。
她嘴上说着不着急,反正他是他,他们总会变得像从前一样。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样近距离看着师无射,花朝又觉得,她等不及了。
等不及和师无射重新相爱一次,那也太难了,他总是避而不见,克制自律。
她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魔尊夫人?
她都那么卖力地揉黑球了,师无射还表现得毫无反应,他是不是偷着把和本体的联系屏蔽了?
花朝手掌摸上师无射垂落的头发,很轻。
但是很快,她又不满足了。
她是这世上第一个以人身成五行大道的五行仙,她身上七情六欲凡尘百念一个不少,她其实除了那些不能动用的灵力之外,和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分别。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离开轮回木,驱动了身体之内的力量之后,现在轮回木又在召唤她回去。
她不要回去。
她想要和师无射在一起。
她当时通过献灵阵,将自己的修为和神魂都献于天地,期盼重启轮回,让她的朋友和亲人,能够好好活在世间。
但同时,她也等同和这世间的一切,她在意的那些人的因果情缘,全都断了。
她找不回的是那些被献出去的七情,她连见到花良明,都没有了任何波动。所以她很少出轮回木,她知道,她和那些人情缘已断,再续也只是徒添因果。
她只记得,她依旧深爱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为她而死,最终从她灵体之中分离出去的一抹天魂。
花朝看着师无射,手指之间是他凉丝丝的发,她慢慢凑近师无射,伸手隔着虚空,从他高挺的鼻梁慢慢描摹,最终停留在他形状姣好的唇上。
花朝抿了抿唇,想要偷个香。
但是她人还未凑上前,隔空描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魔尊醒了!
怎么会,她把人息收敛了,怎么会触动魔尊的灵感。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因为黑球正踩在魔尊的腿上,微微歪着头,看着花朝。
花朝:“……”
“你做什么?”
花朝手腕被拉了一下,人一踉跄,就扑在了魔尊胸膛之上。
她撑起没有被抓住的那条手臂,眼中闪过慌乱,但是很快她对上了魔尊看着她的眼神。
那眼神看似冷若冰霜,但是花朝绝不会看错,掩埋在表面淡漠之下,是翻搅着的浓稠情愫。
只有师无射会这样看她。
爱着她的师无射!
花朝欢喜极了,以为师无射想起来了,立刻扑到他身上,把头埋在他的侧颈道:“九哥,我好想你啊……”
魔尊整个人僵住,眼睛骤然瞪大。
花朝嘴唇贴在他颈项,声音带着一点娇嗔和哭腔,“我好想你。”
下一刻她被魔尊掀翻,人砸在床上,魔尊满面怒容,修长手掌压着她颈项,厉声道:“你找死!”
花朝也很震惊,很快她发现了她以为是错的,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而且现在整个人都充斥着被冒犯的怒意。
花朝动了动唇,下意识想要道歉解释,好维持她仰慕魔尊的凡女性情。
但是她被压着颈项命门,看着魔尊怒火蒸腾的模样,眼泪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涌出来。
她在这世上,只能在这一个人身上感受七情了。
她被凶哭了。
她其实从一开始,从四百年前另一个世界的一开始,她就只是个凡女而已。
爱人不记得她,还凶她,她怎么能不委屈呢?
她眼泪一落,魔尊的手飞速挪开,以为自己伤到了她。他眼中的慌乱毫不作假,和那些被花朝误会成他想起来的情愫一样。
花朝抽噎了一声,而后起身直接抱住了魔尊哭了起来。
“九哥,你别不理我,你不喜欢我吗?你就跟我好嘛……”
“我想跟你好,我不想一个人,九哥……九哥……”
魔尊抬手要推花朝,但是他也只是抬手僵着,一声声的九哥,像沉重的巨钟,狠狠敲在他的心口。
他确实……叫重九。
可是他不明白这凡女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他们才认识没多久。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委屈和难过,好像……好像自己辜负了她。
她一直说要嫁给自己,赖着自己到魔域,可是人和魔怎么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