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心中一动,道:“我这就去同哥哥说。”言罢要走,莲生娘追上去问:“咱们几时去找你莲生哥哥?”
莲生娘口中的“莲生哥哥”自然指的是“谢珩”。
桃夭想起早上那个梦,楞了一下,迅速看了一眼宋大夫。
宋大夫忙道:“咱们总得先安定下来。”
莲生娘这才作罢。
桃夭松了口气,离了院子,才回到栖迟轩院子,管家来报:家主正在前院的松涛院书房,请她过去一趟。
昨日回来的晚了,有好些话都还没有说。
桃夭又匆匆赶往松涛院。
到了以后,发现昨日还很和蔼的父亲此刻正一脸严肃地坐在那儿,而哥哥则低着头坐在一旁。
许贤身为三朝元老,威严甚重,绷着一张脸时,便是一向目中无人的许凤洲都害怕,更何况是桃夭。
她心中不禁害怕,难道自己才回来长安就闯祸了?
许贤这时也瞧见站在门槛,乖巧可爱的女儿,神色和暖些,道:“阿宁过来了。”
桃夭“嗯”了一声,走到书房里,站在一旁,有些不安地问:“阿耶可是找我有事?”
许贤见小时候那个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的女儿,时常如今见了自己这样生疏,虽知晓她什么都不记得,心中仍是十分失落。
他道:“就是想问问阿宁在金陵之事。”
许凤洲忙道:“此事都是由儿安排,阿耶要怪怪我便是!”
“不是的!”
桃夭见许凤洲如是说,想来定是因为自己执意要说自己是寡妇之事,急道:“是我,是我执意如此,同哥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二人皆忙着将事情往身上揽,厅内突然响起许贤中气十足的笑声。
桃夭发愣,一时之间也不知他在笑些什么,下意识望向许凤洲。
许贤这时招呼她过去,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道:“吾儿一小小女子,却有此等胸怀,阿耶以你为荣。”
顿了顿,冷哼一声,“沈家小子竟然敢嫌弃我儿,实属眼瞎!天底下又不只他沈家有探花!阿耶改日就为吾儿举办一场相亲宴,好让沈家小子好好看看,我许贤的女儿,莫说是个二嫁,就是三嫁四嫁,也大把人想要娶!”
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借着门第鱼跃龙门,更何况他家女儿生得这样的好相貌。
桃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惆怅。
看来她阿耶比她哥哥还要护短。
幸好没有同他们讲先生的事情,若是给人知晓就麻烦了。
说到先生,桃夭想起方才同宋大夫商量找房子的事情。
她问许凤洲:“能不能麻烦哥哥帮我阿耶阿娘寻个住处?”
许凤洲微微蹙眉,“他们要搬,在这里住得不好?”
桃夭道:“他们不大习惯。他们从前也在长安待过,想来在外头更加适应些。”
许凤洲颔首,“哥哥这就叫人去办。”言罢,叫来管家去处理。
管家问:“可有什么要求?”
桃夭道:“我阿耶说想要住在燕子巷。”
管家得了命令后,即刻着底下的人去办。
许贤见桃夭面露迟疑,问:“阿宁可是还有旁的事情?”
桃夭想了想,道:“我以后能经常出府去看他们吗?可以偶尔小住几日吗?”
许贤打量着眼前看似乖巧,实则非常有自己主意的女儿,反问:“若是为父说不可以,阿宁是不是也打算同他们一起搬出去?”
桃夭抿着唇,好一会儿,点点头,“阿耶同哥哥在家中还有姨娘同二姐姐,可我阿耶同阿娘只有我了。”
许贤颇为感慨,“阿宁年纪这样小,却是个不忘本的,他们将阿宁教得极好。”
桃夭闻言楞了一下,随即眯着眼睫笑,“阿耶答应了?阿耶真好!那我就每个月少过去几天,在家里多陪陪阿耶。”
许贤同许凤洲瞧着她极天真的笑容,也都跟着笑了。
门外站着的许静宜静静听着里头热闹的说笑声,想起小妹从前在家时便是这样,总能逗得阿耶同哥哥开怀大笑。自从小妹失踪后,阿耶同哥哥几乎都不曾笑过
如今她一回来,家中又充满欢声笑语,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昨晚才一见到她,今早就同自己夸她性子好。
有些人,天生就是讨人喜欢的。
她伫立良久,转身要走。
贴身婢女见她就这样走了,问:“小姐不是说家主最近案牍劳形,有些咳嗽,要拿参汤给家主吗?”
她瞥了一眼参汤,神色淡淡,“想来阿耶如今有了小妹承欢膝下,什么病都好了。”
*
全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好多坊内都叫燕子巷。
宋大夫将近十年没来过长安,跟着管家派去的人找了好些日子,终于在平康坊找到从前住过的燕子巷。
只是从前住的地方早已有人。原本还想要住在从前宋莲生住过的地方的桃夭心中很是失落。
宋大夫同莲生娘亦是如此,于是在燕子巷另外选了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
选房子那日许凤洲打量着眼前加起来还不足他自己所居的院落大,且十分破旧的院落,想起自己的妹妹可能要时常回来住,很不满,“为何不挑好些的?”
宋大夫一向怕他,低声道:“我觉得此处就挺好。”
不待许凤洲说话,桃夭忙帮着说话,“我也觉得此处挺好的,离家里也不远,且十分安静。”最主要这里的院墙上绿油油的爬山虎,叫她想起了江南。
她很是喜欢这里。
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屋子并不见得要多大,刚好能住就行。
她拉着莲生娘将整个院落转了一圈,分配好了卧房后,又同她回到前院,看看怎么布置院子。
许凤洲瞧着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在墙角做个花圃,在种些爬山虎,甚至还要养鸡的妹妹,只好作罢,叫管家买了下来,顺便挑一个仆从同婢女过来。
宋大夫闻言正要拒绝,许凤洲斜睨他一眼:“我是为了我妹妹。”言罢,又见妹妹正盯着自己,语气和缓些,“若是哪日有事,也好有人去通风报信。”
宋大夫心想也是这个道理,点头应下来。
只是瞧着眼前的许凤洲,心里也不知怎的就愈发怀念起谢珩来。
房子的事情解决,接下来便是搬家。
管家是个办事极妥帖的,不出一日的功夫就将新屋子打理得妥妥当当,告知宋大夫随时可搬进去住。
择日不如撞日,既是随时,宋大夫同莲生娘当天下午拎着两个包裹就要搬过去。
桃夭见状,赶紧收拾了几件衣裳跟着一块去。
宋大夫并不知晓她已经同许贤商定以后经常回来住的事情,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桃夭眯着眼睫笑,“回咱们的家看看。”
宋大夫同莲生娘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可嘴上仍是劝道:“你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空回来看看就行,哪里就要搬过来。”
桃夭不依,“阿耶阿娘是不是有了新家就不要我了?”
这说的是哪里话,宋大夫正要解释,桃夭已经钻进马车内,朝莲生娘伸出白嫩的小手,“阿娘快些,咱们去看新家。”
莲生娘揉揉泛红的眼角,把手递给她。
许家距离燕子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马车约半个时辰。
三人才到门口,便见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十三岁,收拾得利落干净的小姑娘,另一个是生得健壮,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
正是婢女与仆从。
宋大夫瞧着都是极老实的孩子,也觉得有个人在家里帮忙跑跑腿极好。
三个进了屋子后,见院子虽从外头看着破旧,里面所用的家私皆是上好的梨花木,不仅如此,连被褥都准备好了。
只是里头的一应用具实在太昂贵,莫说案几上一个花瓶摆件,便是他们拿个杯子吃水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就不见一间屋子的钱。
宋大夫思来想去,道:“要不,咱们收起来吧,也没有人来,哪里就需要这些摆昂贵的摆件?”
桃夭深以为然,“其实我也觉得太贵了,每次用的时候生怕不小心掉在地上。”
三个人将值钱的摆件同碗碟收拾好,莲生娘又同宋大夫出去买了一些便宜实用的碗碟,这才算是收拾好了新家。
很是高兴的宋大夫又去买菜,亲自下厨煮了晚饭,好好庆祝了一番。
夜里。
桃夭坐在院子里天井旁,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只觉得在这里看星星,倒像是在桃源村一样,不由自主地想,若是以后遇见先生,一定邀请他来家里坐一坐。
看看院墙上的爬山虎,或是这样看星星。
虽然她知晓长安这样大,根本就碰不得。
桃夭在燕子巷住了两三日,第四日一大早用完早饭便要回许府。
她想她如今有了两头家,千万不能厚此薄彼了。
宋大夫同莲生娘虽舍不得她,但知晓她如今这般为他们,已经极好了。
送桃夭上了马车,宋大夫见莲生娘又要哭,劝道:“总归一个时辰的路,想了总能见。”
莲生娘揉揉眼,“我也想莲生了。”
宋大夫背着手看了一眼蔚蓝的天,心想若是要见,那得等这辈子过完了先。
这边桃夭回到栖迟轩,才坐下没多久,采薇告诉她,“公子说,后日便是相亲宴,问小姐准备好了没有?”
桃夭十分惊讶,“什么相亲宴?”随即想起来,前几日阿耶确实说过。
她原本以为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是真的!
桃夭连忙匆匆去了松涛亭书房见许贤。
许贤刚好在,见她回来,一脸和蔼,“阿宁回家了。”
桃夭听到他说的“家”字,心里一暖,上前替他研磨,关心了一下他的日常起居,问:“阿耶真要帮我办相亲宴?”
许贤颔首,“自然是真的。”
桃夭道:“我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如今不用面对陈八两那样的坏人,倒也不必像从前那般着急成婚。
不过若是有好的,她也是想要找个夫婿好好过日子,生一两个可爱的小宝宝。
许贤以为她是想到从前的伤心事,道:“既是相亲宴,便是想要为阿宁招赘婿。”不待桃夭说话,他又道:“你哥哥已经将帖子发出去了,如今整个长安都知晓我许贤要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赘婿。”此举也不单单是为了招赘婿,更是要告诉全长安,他许贤的掌上明珠终于找回来了。
桃夭见事已至此,只好作罢,心想既是相亲宴,总不能给许家丢人现眼,问:“那我要不要学习学习?”
许贤不解,“学习什么?”
桃夭也有些不确定,“琴棋书画?”
“两日的功夫怎来记得学?”许贤安慰她,“阿宁放心,我许贤的女儿便是个废物,也会有人要。”
他话音刚落,面前乖巧天真的女儿幽幽道:“我其实会的可多了,会刺绣,还会采药没有阿耶同哥哥想得那用废……”
许贤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桃夭见他笑成这样,一时也不晓得自己说错什么,怕他岔气,赶紧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许贤笑罢,温和道:“有阿宁在,阿耶心里便很高兴。”
桃夭也笑了,“阿耶高兴,我心里也十分高兴。”
*
如许贤所言,许丞相为了弥补自己走失的掌上明珠,特地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订婚宴不出两日的功夫便传遍整个长安。
人人都知晓许家的嫡小姐是个寡妇,一时之间,坊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许家嫡女是个无盐女,是以许相爷才出此下策。
有人又说自己亲眼所见,许家嫡女是个风韵犹存的寡妇。
有人还说,许寡妇自从死了夫君以后成日里以泪洗面,十足的怨妇一个。
一时之间,全长安的人都想要目睹许小姐芳容。
到了相亲宴这日,桃源村的小寡妇桃夭心里竟然还十分期待。
她十分好奇这种相亲宴,也想出去瞧瞧长安的郎君是不是同别处的不同些,于是催促着采薇快些替她打扮。
人人都说才貌双全,“才”是来不及了,但“貌”她觉得自己打扮打扮兴许还行。
采薇原本还以为小姐心中记挂着沈家二公子,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心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为自家小姐这样心大感到高兴,还是该忧虑,只迅速替她妆扮好。
她本就肤白若雪,倒也不用怎么装扮,采薇只用胭脂在她额心花了一朵梅花,嘴唇与眼尾处匀了一些胭脂,饶是如此,比之平日里更增添几分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