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专宠,是这世上最要不得的东西。
他待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她既不肯要钱,旁的他也没法子给。
思及此,他冷冷吩咐,“连夜出发去金陵。”
齐云同齐悦知道殿下这是狠心舍了那小寡妇,谁也不敢多言,立刻指挥船夫朝金陵方向驶去。
起帆了。
因着是顺风,帆布一张开,船就像是离了弦的箭矢离了瓜洲渡口,将姑苏城远远地甩在身后。
夕阳西下,水面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
姜季泽叫人取了钓具出来,寻了好位置垂钓。
齐云笑道:“这样行舟,如何能钓的鱼?”
姜季泽道:“钓不得鱼,那就顺便喂鱼。”
“怪不得安乐殿下说裴侍从是全长安最有趣的人,可见这话不假。”
言罢,齐云往船舱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说一个女子为何要送一个男子钱?”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殿下瞧着那些钱改变注意了。
裴季泽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民间招赘婿,是要给彩礼钱的。”
齐云闻言,嘴巴半晌没有合上。
那小娘子忒大胆了,竟然是把殿下的彩礼钱给送回来了,难怪殿下那样生气。
且小寡妇那样穷的家,竟然舍得拿出九贯钱给殿下做彩礼,可见当时也是真心喜欢殿下的。
怎么女子变心也这样快?
有些想不通的齐云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裴季泽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罐子,闻着味儿口水生津,问:“何物?”
齐云递把罐子递给他,“娘子自己腌的蜂蜜酸梅,特别好吃,尝尝?”
又生怕他不知道是谁是的,压低声音道:“就是那个美貌单纯的小寡妇。”
裴季泽捻了一颗放入口中,片刻,颔首,“果然极好。”
齐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我也吃着不错,比宫里采买来的还要好吃。”
一会儿的功夫,一罐子酸梅去了一小半。
他还要再吃,裴季泽提醒他,“莫要再吃了。”
“为何?”齐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裴季泽往船舱瞥了一眼,“你动了殿下的心头好,恐怕今晚没饭吃了。”
“不可能,殿下都不要了,”齐云笑,“殿下叫我丢了,我觉得怪可惜的,没舍得丢。”
裴季泽没作声。
一旁的齐悦皱眉,“裴侍从叫你别吃了你就别吃了!谁像你一个男人同一个女子那样贪吃!”裴侍从说的话向来没有错,指不定待会儿殿下后悔又要找。
“这你就不知道了,”齐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含糊,“我晕船,若是不吃,总有些犯恶心。”
他话音刚落,船舱里传来谢珩低沉的嗓音,“孤晕船,有些犯恶心,可有什么果脯?”
晕船犯恶心……
齐云瞥了一眼罐子里已经吃了一小半的酸梅,不由自主打了个嗝,直到齐悦瞪他一眼,他才赶紧抱着两罐子酸梅回船舱。再出来时果然哭丧着一张脸。
齐悦道:“怎么了?”
齐云委屈,“殿下说我方才吃了那么多酸梅,想来今晚的晚饭定然也没有胃口吃了,叫我今晚不要吃饭了。”说罢又打了个酸梅嗝。
齐悦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活该!明知道是殿下的东西你还贪吃!”他就没看见自己同裴侍从就吃了一颗么!
齐云小声嘟哝,“明明是殿下自己说不要的!”
裴季泽望着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微笑,“看来这位娘子不仅留住殿下的心,还留住了殿下的胃。”
齐云又打了个嗝。
小寡妇有没有留住殿下的胃他不知晓,反正他的胃今晚是没了。
他抬眸看一眼天,方才还布满火烧云的天空从远处飘来一片乌云,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越积越厚的乌云像是要从天上压下来似的。
看来很快就要下雨了。
*
万安县。
已经陪着眼前美貌可人的小娘子跑了半日,万安县最大的牙行管事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像是要下雨的天,指着位于西街拐角处的一处空铺,“娘子,这间铺子可是这条街人流量最大的铺子,只要五贯钱一个月租金。”
顿了顿,特地补充,“若不是赵捕头介绍,租金定不会这么便宜。”
桃夭打量着管事口中的“旺铺”,问:“既如您所说,这铺子从前的东家怎会好端端不做了呢?”
原本瞧着她脸嫩,还想忽悠她的管事一时语塞,眼珠子转了一圈,“兴许是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也说不定。”
桃夭眨了眨眼睫,“可是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家铺子的东家是倒闭回老家了。”
管事没想到她年纪瞧着不大,做生意还挺有头脑,这样详细的事情都打听好了,索性道:“那娘子开个价?咱们做生意的都讲究把事儿做成了对不对?”
桃夭腼腆一笑,“我怕说出来您骂我。”
管事道:“那你说出来我听听?”
桃夭竖起三根细白修长的手指。
管事皱眉,“三贯?”其实若是三贯也不差什么,这间铺子因为位置不大好,都空了半年之久。
桃夭腼腆一笑,“三百钱。”
“三百钱!”管事瞪大眼睛,“娘子怎么不去抢!”
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眼睫轻颤,“我都说了您要骂我,是您非要我说。”
管事瞧着这么个美貌的小娘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也觉得是自己的不是,语气放软了些,“那娘子也不能这样胡乱砍价啊。”一个月价值三贯租金的铺子她砍到三百文,这也太狠了!
要不是看她生得美貌,说话也好听,他非拿扫把把她轰出去不可!
桃夭其实也就顺口一说,毕竟她也不了解行情,不过赵淑兰说了,叫她先看,待看中了叫赵仲和替她压价。
她道:“要不,我再看看好了。”
管事道:“也行,不过这样好的铺子可就不多了,娘子若是看上可得快些下定,免得被人抢了去。”
桃夭柔柔一笑,“我会的。”
管事一不小心被她甜甜的酒窝晃了眼睛,柔声提醒:“天气不好,马上要下雨了,娘子可得注意。”
桃夭抬头望了一眼天,果然乌云压顶,恐怕雨马上就要来了。
她向牙行管事道了谢,去另一条街的米粮铺去找一同出来的张氏。
走着走着,冰凉的雨点子落在她脸上。
雨水不期而至。
夏季的雨总是这样急,无处可躲的桃夭以手做伞挡在头上,像远处跑去。
跑着跑着,雨幕越来越密集。
此刻日暮降临,整座城都被暗沉的雨幕笼罩起来,只有一些商铺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在雨夜里撕开一道小口子,亮起一抹幽幽的灯火。
桃夭在这样暗沉的天色里迷了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间米粮铺子究竟是在哪条街道。
一条条街道走过去,怎么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天都要黑了,桃夭急得不知所措,无头苍蝇似的向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上次买糕点的铺子。
人人都忙着躲雨,无人有暇光顾铺子。
街道上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街道两旁的店铺一间间闭了门,灯笼也依次灭下去。
整条街道唯有那间装修气派的点心铺子还开着门,屋檐下数盏灯笼连成一片火红的光。
形影单只的纤细身影就这样伫立在蒙蒙细雨里傻愣愣望着那间铺子,引起往来躲雨路人的注目。
她却浑然未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初来万安县那夜她同先生出来闲逛到这里买糕点的情景。
也不知此刻他是否已经到了长安。
到了长安之后是不是很快就要同旁人成婚了。
成婚后他对着她的妻子像对着她这样挑剔难伺候吗?
他的妻子若是想要亲亲他,他也会骂她不知羞,不成体统吗?
会的吧?毕竟像先生那样挑剔难伺候的人真是不多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若是他留下来,她也愿意哄他一辈子的。
挑剔些也没关系,凶一些也没关系。
他要骂就给他骂,总归她也不会少块肉。
她想他了。
突然雨停了。
桃夭抬起婆娑泪眼,望着眼前一袭青衣,眉目清隽的郎君。
他温和道:“这么巧,又见面了。”
桃夭心想,万安县那么大,她却一个月瞧见他四回,可不巧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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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她的哥哥◎
沈时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 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折得方正的帕子递给她,蹙眉,“可是有人欺负娘子了?”
桃夭摇头, 并没有接, 只抬起袖子擦拭眼泪, 可眼泪好似怎么都擦不完似的。
沈时道:“那何以哭成这样?”
桃夭哽咽,“我突然想起先生了。”
“那日那位郎君?”沈时微微蹙眉,“娘子的赘婿?”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赘婿?”桃夭吸了吸鼻子, “是我告诉你的吗?”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明明告诉他是哥哥的。
万安县总共就这么大,有什么事是打听不到的。且“桃源村的寡妇桃夭带公婆改嫁”一事都传到金陵去,就连日日在秦淮河寻欢作乐的“太子殿下”都知道,更何况他这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士。
只是沈时没想过她会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如此相似而已。
不过这些自不必说与她听, 他只是问:“为何哭他?是又迷路找不到他了吗?”
桃夭更伤心了,“他走了。”
走了……
沈时想起七夕兰夜那个坐在轮椅上虽瞧不清楚脸,可仪表气度不凡的郎君, 微微皱眉,“怎么走得这样突然?几时走的?”
年纪轻轻怪可惜的,难怪她要这样伤心。
桃夭吸了吸鼻子,“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沈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请节哀。”
原本正难过的桃夭楞了一下,见他误会了, 想要解释, 却又觉得这样也好, 免得将来旁人问起来她回回都得解释一遍。
沈时见她沉默, 便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样小的年纪, 竟接连没了两个夫婿, 着实叫人心疼。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 虽是夏季,可一个女子这样在外面淋雨总是不好。且天这样晚,若是再遇到坏人。
他道:“娘子要去哪里,不如我先送娘子回去?”
桃夭想起出来前同张氏商定,若是没找到对方,便直接回到赵仲和的住处。
可她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让他这样送自己回去,若是先生知道定要骂她。
随即一想,先生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有人总是这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做。
可她还是摇摇头,“我自己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沈时道:“娘子可知道路回去?”
桃夭举目四望皆是潇潇雨幕,莫说认路,一时之间连东南西北都有些分不清楚。
她正犹豫之际,沈时已经冲马车招招手,那马车车夫很快就驱车到了跟前。
沈时一抬脚上了马车,将自己的手递到她面前。
这样温润如玉的郎君,怎么瞧都像是莲生哥哥。
桃夭心中对他多了三分好感,那些她原本就不甚在意的礼仪被抛诸脑后,把已经被雨水浸润,有些湿哒哒的手掌搁到他宽厚的掌心里,借力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果然暖和许多,桃夭掏出自己帕子抹去额头上的雨水,见沈时正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冲他笑笑。
她笑起来极天真稚气,再加上方才淋了雨,漆黑的眼眸也被雨水浸润,眼神湿漉漉格外招人疼。
沈时瞧见她衣着单薄,将搁在马车里备用的一件外袍递给她。
她却无论如何不肯接,只将赵仲和家里住的小巷子的名称说与他听。
沈时不好强求,只吩咐车夫快些走。
桃夭感激地看他一眼,问:“沈探花可是在万安县有亲戚?”若只是来看灯会,金陵的灯会无论如何也比万安县好看些。更何况万安县的灯会前两日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