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女子,贯会甜言蜜语,哄得他心花怒放。
指不定到时他一碰,她就哭红了眼睛,求他莫要欺负她。
他又抱着她温存片刻,见时辰不早,召来宫中女官去凤阳阁借来腰牌。
谢柔嘉同桃夭身量差不多,衣裳穿上刚好合身。
谢珩打量着镜前唇红齿白的美貌小郎君,觉得她这样倒是极可爱的,道:“宁宁穿这个也好看,不如就叫尚衣局的人也做两套来。”
桃夭忙道:“哪里就这么麻烦,待我回去把从前的取来便是,衣裳都好好的,莫要浪费。”
他不禁失笑,“宁宁倒是勤俭持家。”
她斜他一眼,眼眸流转,“主要是长安的男儿实在太小气,我只吃了他家一块蟹黄毕罗,他便笑话我。”
“愈发刁钻!”他低下头咬她的唇舌。
两人又缠了一会儿,桃夭见他情动,不敢同他再闹下去,连忙按住他不老实的手,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珩见外头时辰确实不早,自己还有政务需要处理,差了一名小黄门去备马车。
趁着等马车的功夫,桃夭问谢珩,“三郎可记得我二姐姐?”
谢珩摇头,“宁宁为何这样问?”他从前不是处理政务,便是在道观内同国师谈道论经,并不曾接触过什么女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桃夭见他好似完全不认识二姐姐,也没再多问。
这时外头的小黄门来报:马车已经备好。
谢珩替桃夭理了理鬓发,将她亲自送到马车上,叮嘱,“早些回来。”
桃夭“嗯”了一声,“我会的。”
许家住的离皇城并不远,一个时辰后,马车自许家角门一路入府。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许凤洲早已经等在家中。
桃夭一见到他,便急问:“二姐姐如何了?”
“阿宁瞧了便知。”许凤洲也不多言,领着她便入了许怡宁所在的寒亭轩。
才进院内,一向鼻子灵敏的桃夭就闻到浓郁的药香,忍不住蹙眉。
怎么才几日的功夫,病得这样重?
这时里头听到动静的赵姨娘出来了。
她瞧见一袭圆领绯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美貌小郎君楞了一下,随即认出是桃夭,知晓定是许凤洲请她回来,连忙上前正要向桃夭行叩拜大礼,被她制止。
桃夭道:“二姐姐可睡下了?”
赵姨娘抹着眼泪摇摇头,哽咽,“好容易才哄着吃了半碗药,又系数吐了出来。”
桃夭闻言连忙要进去瞧瞧,赵姨娘连忙道:“妾叫人先将里头清理一下,太子妃再进去。”
“不必麻烦。”桃夭说着抬脚进了屋子,才进去,更加浓郁的药香裹着热意扑面而来。
都五月中旬了,屋子里竟然还在点着炭火,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待她进了里间,瞧见倚在软枕上,短短几日瘦得眼窝凹陷下去,骨瘦嶙峋的少女,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时那个一袭鹅黄色衣裙,说话温声细语,十分鲜活的少女,嘴巴张了张,眼泪夺眶而出。
床上的少女这时睁开眼眸,气息微弱,“小妹来了?”
桃夭连忙上前将她伏在怀里,将她瘦得连手钏都挂不住的手藏进被窝里,哽咽,“二姐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许怡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散乱的额发,“叫小妹瞧见我这样丑。”
桃夭瞧见她这副光景,好似真的时日无多一般,才擦干的眼泪又涌出眼眶。“二姐姐一点儿也不丑,待养好了病,不晓得多好看。”
许怡宁瞧着眼前较之回长安时出落地更加明艳夺目的少女,想起她幼时也是这般,永远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只要有她在,自己便黯淡无光,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她突然想起城外静庵堂慧岸大师说的话。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是啊,不同的。
好似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儿突然就散似然了。
许怡宁笑笑,眼底滑下一滴泪珠,“小妹总是这样心善,不晓得这世上坏人多。”
桃夭不懂她为何这样说,瞧见她不过说两句话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二姐姐先歇歇,有什么话咱们等好了再说。”言罢,要叫人端药进来,却被她制止。
“我自己的身子我晓得,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好些年,我不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桃夭替她擦干眼泪,“我听着。”
许怡宁道:“小妹还记得当年咱们去金陵被歹人绑了的事情吗?”
“小妹当年掩护我逃走,叫我回去搬救兵,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如果没有小妹就好了……”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把小妹带到哪里去了。”
桃夭闻言愣住。
她本来以为二姐姐见自己,是为了谢珩,没想到却是说这个。
半晌,她有些艰难地问:“为什么?”
许怡宁眼眶里滚下滚烫的泪来,“我,很嫉妒小妹,我不过比小妹大了两岁,可小妹一出生,阿耶同哥哥就好像再也瞧不见我了。”
“我心里一直想,若是没有小妹就好了,那样阿耶同哥哥还有母亲就会一直喜欢我一个。”
“就因为我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如小妹。”
“后来母亲走了,小妹日日哭得很伤心,所有人都围着小妹转。”
“我知晓我同小妹是不同的,可,母亲走了,我心里也很难过的。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的时候,也想有人来哄哄我。”
“可后来真没有小妹了,我发现好像阿耶同哥哥并没有更喜欢我,这些年,小妹不在家,这个家里,就好像缺了魂儿一样。”
她极虚弱,一番话断断续续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说到最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女紧紧抓着她的手,寸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她肉里,睁大眼睛望着她,哽咽,“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是疼我的,我不过是妾室所出,母亲却将我记在名下,到哪里都会带着我一同去。母亲待我这样好,我却要害她的亲生女儿。”
“小妹,也不晓得将来我到了地下,母亲会不会原谅我。”
“劳烦以后家祭时,小妹同母亲说两句好话,叫她莫要怪我,我知道错了……”
桃夭看着怀里因为激动,面颊泛着不正常潮红,泪流满面的少女,想起了自己刚流落到桃源村那一年,日日抱着娃娃坐在院子里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日子。
从前她总是觉得自己若是什么都记得就好了,这样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后来她同哥哥相认时,也非常遗憾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母亲生得什么模样都忘了。
如今突然觉得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就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也不会感到心痛,只是有些感慨。
桃夭替怀里的少女抹去眼泪,轻声道:“二姐姐说得那些我全部不记得,母亲若是真有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二姐姐。”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很好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不过没有关系,母亲那样爱我们,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怀中的少女闻言,突然捂着脸呜咽起来。
她到底是不如她的!
桃夭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哭睡着,小心将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去。
她一打开门便瞧见守在外头,一脸严肃的许凤洲同正在抹眼泪的赵姨娘。
赵姨娘忙问:“她还好吗?”
桃夭颔首,“刚刚睡下,待会儿再叫太医过来瞧瞧,总会好的。”
赵姨娘闻言,眼里又淌下泪来,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许凤洲,哽咽,“太子妃能否借一步说话?”
桃夭同她进了旁边的暖阁内。
门才关上,赵姨娘突然跪在桃夭面前,哭道:“妾身能不能求太子妃一件事?”
“有什么话说便是,赵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赵姨娘服侍了许贤一辈子,虽是妾室,可在桃夭心里一直是拿她当长辈看待。
她连忙要搀扶赵姨娘起身,赵姨娘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是哭。
她只得道:“姨娘要求我做什么?”
赵姨娘哭道:“这个傻孩子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太子殿下,都拖到十八岁都不肯议亲,如今她快不行了,我想求太子妃请太子殿下来瞧她一眼。哪怕是走了,也走得没有遗憾。”
桃夭闻言心中一震。
她一直以为二姐姐不过是同其他长安的贵女一般,倾慕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不曾想竟然有这样厚重的情意。
可谢珩说并不认识她。
不待桃夭说话,她再次伏地叩拜,“妾身知晓自己这个要求很无理,可妾身一辈子就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求太子妃看在妾身服侍了家主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成全她一次。”
桃夭瞧着哭成泪人的赵姨娘,沉默良久,道:“我会去同殿下说,至于殿下肯不肯,便是殿下自己的事情。”
赵姨这才肯起来。
待两人出了暖阁,桃夭便随着许凤洲出了寒亭轩,一路入了他的书房。
两人坐下吃了一盏茶,许凤洲打量着眼前眼睛微红,神色从未这般凝重的妹妹,问道:“你二姐姐还有赵姨娘同阿宁说了什么?”
桃夭并未将许怡宁的话告知许凤洲,而是问:“二姐姐从前见过殿下吗?”
许凤洲想了许久,迟疑,“三年一次春游,我瞧着她日日待在家中不出门,便带了她一起去。那次殿下也在。至于见没见过,哥哥也不是太确定。”
桃夭抿了一口热茶,低垂眼睫,“赵姨娘想请殿下过来看看二姐姐。”
许凤洲瞬间明白了桃夭的意思。
他眉头紧缩,“阿宁答应了?”
桃夭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答应帮她问一问三郎。”
再多的她也不能做了。
许凤洲轻叹一声,“此事为难阿宁了。”
总归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含恨而终。
只是太子在感情上极为小气,恐怕会不高兴。
桃夭见时辰不早了,道:“我是偷偷出宫,现在得回去了。”
许凤洲起身将她一路送到马车上。
临行前,他问:“你二姐姐是不是同阿宁说了当年走丢的事情?”
桃夭“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请御医再来瞧瞧,二姐姐今年才十八岁,往后的路还很长。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得向前看。”
许凤洲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便是她不说,他心中也猜出了大概。当年从金陵回来以后,二妹妹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足足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关了将近一年才肯出来见人。从前他只以为她害怕,直到阿宁回来后,才察觉出她有些不妥。
“哥哥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她望了一眼窗外晴好的天,颇有些感慨,“老实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我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听二姐姐说那些话的时候,反倒有些同情她。这些年我虽流落在外,可我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人,过得也一直很好。想来二姐姐这些年心底也一直备受折磨。”
许凤洲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人生一直在往前,遵循着自己的本心过日子,没有为任何人停留。
二妹妹却停在了几年前。
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免得出来久了他担心。”
提起谢珩,桃夭心里便升起一股暖意,与许凤洲道别后,便赶紧往宫里赶。
待回到东宫时已经是傍晚。
她才进去宫殿,便瞧见正端坐在案几后批阅奏疏,一袭便服的谢珩。
比之着公服时的威仪赫赫,一袭便服,眉眼矜贵的美貌郎君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桃夭望着他一时出了神。
也不晓得除却二姐姐外,长安城内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将他默默记在心里。可他却一无所知,平白无故叫人家为他伤了心。
“怎么不进来?”
谢珩抬起眼睫看向门口正呆呆望着自己的小郎君,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连忙上前将她牵着她的手进殿,与她一同坐在榻上,道:“我还以为宁宁要很晚回来。”
桃夭撒娇,“太想三郎,所以早早就回来了。”
“油嘴滑舌!”
他见她眼眶微红,像是哭过,蹙眉,“怎么了?二姐姐很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叫太医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