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确实可以任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真实恣意,毕竟作为商户子弟的王楚鳞不能奈她如何,可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相处时便不能再那样随意了。
毕竟满晏朝上下,谁都忤逆首辅?
谁都不敢,哪怕是皇上。
阮珑玲愈发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震然又心慌,惊惧又惶恐…只浑身轻颤着,不敢抬眼再瞧他一眼。
果然生分了。
李渚霖将她的反应瞧在眼中,并未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块洁白无暇的巾帕来,一点一点,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
阮珑玲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巾帕。
那日在桃坞中与刘成济退婚,她当时哭得泪涕横流,是他递来这块巾帕帮她拭泪。
她莫名涌上股泪意。
他不是首辅么?
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竟还留着这旧物随身携带…
残油污渍被擦尽之后…
那张面庞又重新焕发出娇妍艳色的光彩。
李渚霖望着她眸光一痛,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缕了缕她额间垂落的鬓发,
“珑玲,我知你要强。
可并非这世间的所有事,你都能抵挡得住的。”
这句话直戳人心。
使得阮珑玲彻底崩不住,两行清泪由眸框中顺着面庞滑落而下,砸湿枕巾。
就算她世面见得多些,可那到底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呐……
她心中也觉得害怕,也很慌张……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哪怕她脸上露出一丝心虚,这偌大的阮家就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当靶子打。
她若不挺身而出站出来忍受责难,莫非推个跑堂的上去糊弄么?
她无声哭了几息,到底不愿将这份柔弱展露在他面前,又将脸往旁边撇了撇,尽量以不卑不亢的语气,略带了些自嘲又不失尊崇,低声下气道,
“尊贵如大人,那些奸邪魔障自然不敢近身。
可民妇微贱,家中又有老小,不幸碰上这样的弥天大祸,若再不上前抵挡一番,恐怕要被碾到骨头都不剩。”
李渚霖闻言心尖骤疼,伸手将她垂落在背面上的纤纤玉指,紧握在手中。
“只要你愿,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以往的一切承诺皆作数,即刻成亲,迎娶为妻。”
阮珑玲虽也还是畏惧权势,可到底还是一点点将指尖由他手中抽了出来,眸光澄净中带了一丝怯懦,紧抿着唇颤声道,
“这话…首辅大人从前问过我一次,那时我就不愿。
现如今,也……还是不愿。”
面对着眼前的紫袍重臣,阮珑玲愈发心怯,回完话额间尽是虚汗,她知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只得掀开薄被,跪在了床榻上,朝男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首辅大人,民妇不过是得上天眷顾,才在五年前与您偶然生了段露水情缘……
民妇到底几斤几两,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民妇此等蒲柳之姿,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配为首辅之妻。”
“以往民妇对您多有冒犯,还屡次三番出言不敬,实乃民妇的错,可万望您大人有大量,瞧在民妇有眼不识泰山的份上,绕过民妇这一遭。”
阮珑玲将头磕得哐哐响,床板震动,帷幔飘扬。
“大人放心,民妇绝对将这桩旧事烂在肚子里,再不会和第二人说,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明日,不,今晚!今晚民妇就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在京城中碍您的眼。”
“民妇不配,也当不起大人的这番情意。
只求大人放珑玲一条生路!”
哪怕痛哭流涕。
哪怕摇尾乞怜。
哪怕要与她挚爱的家人分离……
阮珑玲都不愿嫁给他?
抵死不从?
呵。
好。
很好。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确是块硬骨头。
李渚霖腾然站起身来,不耐地微扭了扭脖颈,紧而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他双眼充血,望着那个跪在榻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眸光逐渐晦暗…
“阮珑玲,我这么两次三番征求你的意见…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首辅大人逐渐陷入自我怀疑。
卡文了。
有些角色转换、心里状态是必须补充清晰的。
以前大多说到都能做到,这次确实失误了,我自己先掌嘴,以后再不乱承诺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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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阮珑玲, 我这么两次三番征求你的意见…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阮珑玲闻言的瞬间,心头大震,面色苍白如纸, 吓得指尖立即攥紧了被面, 浑身颤栗不止。
这模样愈发激起了李渚霖的反骨之心。
他世间万物尽在掌中, 向来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违抗。
怎得?
现如今想要个商妇罢了, 竟还要她的同意?
呵。
她生性刚强, 宁死不屈。
那偏巧了!
他正好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
“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愿不愿嫁都无甚紧要,若我非要娶你,莫非这世上还有谁能护得住你不成?!
这门婚事已板上钉钉,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二人错过了整整五年。
被拒婚之后,李渚霖又踟蹰了整整五天。
这些年来,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他所有的憋闷与烦愁又有谁能体会?他不愿放低姿态去寻她,ʲˢᴳ 情丝绕绕又放不下她,那种不甘心又不服气的感受…几欲将他折磨至疯魔!
可阮珑玲呢?
他在京城日思夜想, 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如此轻巧就将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竟就在扬州嫁人了?
他没有愤恨报复, 就已是保有极大的风度了,现如今竟还问她愿不愿嫁?
不。
他绝等不了, 也不想等了!
“我今日好生同你说, 你便还能八抬大轿迎入门中做正妻!如若不愿明日就只能做妾!若还不愿, 就做暖床通房, 打扫婢女,烧火丫头……我首辅府自然都有你的缺!”
李渚霖阔步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将其抬高,附身逼视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女人,眼眶微红,黑晦的眸光透着十足的掌控欲与执念,低哑的嗓音道,
“阮珑玲,你欠我五年,我要你用余生来还。
我要定了你,你只在家中等着安心待嫁,入门之后余生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别想再去!”
说罢,李渚霖并未再与她多说半句,扭头背过身,拂袖阔步昂首离去。
仙客来楼下。
楼下的官差仵作们,正在薛烬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桩命案官司。
五具尸首被挪至一侧盖上了白布;那情绪激动的幸存妇人也暂且被带了下去;仵作们掏出查检工具细细地查检着桌椅板凳;正在将所有膳食移送出来细细检测……
此时,在门口涌怼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一个桃李年华的貌美女子,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推开了身前的官差,闯入厅堂之内。
她直直奔扑跪倒在了薛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颤声哽咽着央求道,
“大人…我们阮家商行做酒楼生意十几年,餐食向来干净卫生,在整个扬州都有口皆碑,此事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求大人务必要审查清楚,还仙客来一个公道,还我们阮家一个公道啊大人!”
面前的女子着了件嫩黄衣裙,面容柔媚无比,盈盈的身姿挺直了,然后又弯曲跪拜下去…凹凸有致的身形曲线展露无疑…
眉尖似蹙非蹙,眼如秋水光如波,掉落着璀璨如南珠般的斗大泪珠,鼻尖微红,显露出股极其让人怜惜的破碎感…
薛烬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抬手驱离了上前哄赶她的官差,屈了屈指节,不由得冷声问道,
“你是何人?可知擅闯办案现场乃是死罪?”
那女子闻言又俯下身去,颤声愈发明显,
“民女乃阮家第四女阮玉梅,仙客来正是我阮家的产业之一,所以民女这才不得不上前伸辩几句,还请…还请大人饶命!”
哦,原来是那玲珑娘子的妹妹。
薛烬眼底生出些兴味来。
方才那玲珑娘子临危不惧,当着众人的面据理力争,进退有据,可她这妹妹…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般,柔弱了不少,一副甚为可欺的样子…
薛烬原可以几句话就打发阮玉梅走的。
可玩心一起,倒想试试此女的气性,只撩开袍子,气定神闲坐在了椅上,端起杯盖悠悠淌了淌茶水,
“哦…既是阮家人,那也算是涉案主事的家眷。
可你方才所言,却并不能为仙客来洗脱嫌疑。须知扬州只扬州,京城是京城,你们阮氏商行或许在扬州兢兢业业,可在京城却或有错漏,出了岔子呢?此事也未可知啊……”
“到底那一家五口,就是在仙客来用过膳后才身亡的,这膳食中必定有佯,就是不知是在后厨上菜之前就有毒,还是在端上餐桌之后才被人下了毒……
总而言之,仙客来的所有人等,连同你胞姐玲珑娘子…全都逃不开关系,已经由官差压着入诏狱。”
薛烬眸光微沉,嘴角流露出丝蔑笑来,
“人嘛,都是贱骨头,不吃些皮肉之苦是不会说实话的……而诏狱的手段…姑娘就算未见过,理应也该听说过…
就是不知你那细皮嫩肉的胞姐,能不能受得住…”
阮玉梅原就是家丁通传消息后,搏命奔来的。
只知仙客来中出了五条人命官司,其余一概不知。
一到门口,望见黑压压站了满排的黑骋铁骑,心中就知此事甚大,或已惊动了重臣首辅,闯入厅堂之后,四处张望又看不见姐姐,愈发惊惧交加。
这男人还说姐姐被压送去了诏狱…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头有九九八十一道邢狱责罚,审出了数不清的冤假错案。
有命进,没命出!
姐姐产后本就身子虚空,养了许久这几年才将将好些,哪儿能遭受得住那些重刑?
说不定…说不定就要死在里头。
阮玉梅又气又怕,悲从中来,整个身子都因过于震惊而僵跪在地上,就这么几息之后,她稳了稳心神…
不行!
姐姐绝不能出事!
她一定要帮姐姐摆脱嫌疑!
此时正好有几名官差从后厨中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未来得及上菜的佳肴,阮玉梅似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伸手就抓起碗中的菜肴往嘴里塞。
这疯狂的行径,惹得围观者纷纷倒抽了口凉气!
她怎么敢?
万一那菜肴中当真被人下毒了怎么办?她竟不怕死么?
阮玉梅哭得人形俱散,可还是一面死命将食物咽下去,一名哽咽道。
“大人,我吃!我把它们都吃了!
这些都是从后厨端出来的,若是我吃了无事,那是否就能代表问题不出在仙客来后厨?毒是后下的?与我阿姐没关系?
大人,你相信我,我家后厨干净得很!真的!”
薛烬原以为阮玉梅只会再哭着告饶一番,丝毫没想到她情绪会这么激动,甚至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吃下这些证物力鉴清白?
那些食物还未经仵作查验过,薛烬一时也拿不准它们是否有毒。
他立马阔步上前,将阮玉梅揽入怀中,掐住她的下颚,抬起指尖就要去抠她的喉嗓,欲将那些膳食抠出,
“你这疯女人,快吐出来!”
可阮玉梅急于想洗清姐姐的嫌疑,哪里那么容易就范?
一个拼命往下咽,一个努力朝外抠…
挣扎拉扯中,阮玉梅甚至咬伤了薛烬的指尖!
薛烬吃痛,心知眼前这女人已不可控了,只能一记手刀横空落下,斩在了她的后颈上。
阮玉梅双眼一黑,娇弱的身躯往下滑落,薛烬想也不想,伸出臂膀就将她一把抱住。
他垂眸望着怀中的女人,眼睫微不可见颤了颤,一种异样之感由心底油然而生。
皇城大内,慈宁宫。
李明珠蹙起眉尖,将递送到嘴边的荔枝肉又放下,扔进了晶莹剔透的玉碟盘中,
“这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婚期都定了,眼看着就要成亲,他竟斩钉截铁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