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最讲规矩,仆妇们都一板一眼不苟言笑,阮珑玲也不敢四处乱看,随意窥探,好奇看过几眼之后,便只屏气吞声,紧跟在丫鬟后头。
走了整整两盏茶的时间,不知穿过了多少园林院子,迈过了多少道门槛,阮珑玲才终于行到了张颜芙的住处留芳院,被贴身女婢引入了厅中。
“来者何人?”
阮珑玲抬眼望了一眼,只见装潢奢华精美的房厅中,主坐上端坐着位衣着华贵,相貌清丽的女子,张嘴发问的是一站立在侧伺候的婢女。
她不敢怠慢,脆声回应道,
“阮氏商行东家阮珑玲,见过姑娘。”
“来人呐,将衣料呈上来,好让小姐瞧仔细些。”
这便是需要表现的时候了。
阮珑玲脸上挂着浅笑,轻声细语用着最讨人喜欢的语调,一一介绍着这衣料的用料,做工,配色,以及可以做成的衣裙样式,能搭配何种首饰……时不时还插*入些俚语段子,顺便夸赞了张颜芙的美貌……
一番风趣话说完,引得厅中的婢女们捂嘴娇笑连连。
张颜芙也被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往上扬的嘴角便停滞住……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商妇,竟让她从心底莫名生出些危机感来!
京城貌美的女子何其多?
可厅中的这个商妇,却生得异常艳光逼人!
肌肤粉光若腻,螓首蛾眉,艳若桃李,风流幽韵,一身家常的湖绿色衣装,就好看得令她这个女子都挪不看眼!
可若只是淡淡美貌,也不值得张颜芙如此忌惮。
她眸光在商妇脸上停留了许久,心头猛然一惊,才发觉这个商妇身上,竟有首辅澜翠苑那些姬妾的影子!
那双眉眼,那鼻,那唇,就连她右手手背上的那颗痣……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李渚霖那些姬妾!
张颜芙意识到这点之后,危机感顿生,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在椅上不停挪动坐姿,几息之后,好歹冷静了下来,不愿胡思乱想自乱了阵脚。
待商妇说完,张颜芙指尖微抬,先是命伺书给了打赏,紧而将裙边攥在手里,眸光沉寒,涩着嗓子问道,
“我瞧娘子梳着妇人发髻,可是嫁人了?”
国公嫡女,为何会冒然打探她的婚嫁私事?
阮珑玲是极其有眼力见之人,几乎是瞬间就敏锐察觉到了这位张颜芙此刻的心绪不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囫囵个含糊了过去。
“咳,莫说嫁人,我的孩儿今年都已满四岁,到了狗嫌猫厌的年纪。”
得知这商妇生育诞子的瞬间,张颜芙松了口气,心中却仍有忐忑,追问道,
“以往来京城么?亦或者…见过什么贵人没有?”
“我自小喝扬州水,吃淮扬菜长大,以往从未来过京城这等福地洞天,说起来,今天才是我将将入京的第五日,小的眼皮子浅,除了曾给已退朝归野的周阁老端茶递水过……
张小姐您,便是小的见过最大的贵人了。”
张颜芙闻言,这才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呵。
她约莫是昏了头,竟会觉得此商妇会与李渚霖有何干系。
一个是身份微贱,已然生子的商妇。
一个是权贵无极,杀伐果断的矜贵首辅。
二人素未蒙面,更莫说会有什么牵扯了。
罢罢罢,不过是太在乎李渚霖,所以才会如此杯弓蛇影。
彻底排除了她的嫌疑之后,张颜末平心而论,这商妇见识广阔,幽默风趣,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倒是越瞧越顺眼了些,正想着再与她多说几句话……
此时伺书倾下身来,紧贴在耳边带着几分雀跃道,
“小姐,门房来报,首辅大人来了,约莫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到。”
!
除了雷打不动的每七日到访一次,其余时间他从未登门拜访过,今儿个怎得忽然来了?
张颜芙眸光一亮,立即站立起身,转身去了闺房,准备更换身更鲜亮的衣裳,去与心上人碰面……
“这衣料姑娘看过了,你且先退下,回家等消息吧。”
婚期是李渚霖亲口应下的。
既然已经做好准备迎娶正妻,那该给的体面,便一点都不能少。
以免今后入了门没话说,他也愿意尝试着,去了解了解这即将入门的新妇,所以每隔七日,都会亲自到访富国公府,停留小半个时辰,与张颜芙或对弈几局,或赏花散步……
原本是轮到明日才来的,可明日藩国使臣到访,又要处理刑部等等诸多事宜,想来是会从白天忙到黑夜,分身乏术无暇理会,左右今日得闲,提前一日来也无妨。
富国公府正门外,随着一只祥云纹缎面朝靴踩下踏凳,由车架上走出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英武男子,阔步踏上石阶,直直往富国公府内走去。
所过之处,众人皆跪地请安。
李渚霖在扭头间,望见身后紧跟着的云风,手中端着一置盘,不禁眉尖微蹙问道,
“这是何物?”
云风埋首回禀,
“此乃湖州今岁献上来的贡品,太后娘娘觉得着这些衣料颜色鲜艳,很是适合张姑娘,便吩咐小的待您上门时,一起带来富国公府。”
李渚霖默然半瞬,转了转指尖的绿扳指,
“阿姐若觉得合适,直接赏到富国公府便是,何必如此折腾?让你送来?”
“太后娘娘说,赏赐虽体面,却是君恩。
可若您亲自送来,便是慰藉人心的情意。”
李渚霖剑眉微挑,
“倒难为阿姐这番牵桥搭线的苦心。”
话虽如此说,却他到底没有让云风将那些衣料收回去,只头也不回,径直往流芳院去了。
今日这桩买卖,生了些阮珑玲预料之外的波澜。ʲˢᴳ
刚开始她将那衣料讲得好好的,可中途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位张家小姐的神情有些怪异,眸光锐利中甚至带了些凶狠……
好在这股敌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气氛好不容易好起来,张姑娘竟又忽然离席了?
眼睁睁瞧着这桩生意成交有望的,谁知竟会如此草草了之。
或许张姑娘真的碰上了什么急事吧…
阮珑玲脚下步履不停紧跟着身前的婢女,脑中一面混沌着想着。
忽然那婢女顿停,脸上浮现出些焦急之色,惭愧对她说道,
“阮娘子,我忽然记起屋中还另有活计没做完,下午嬷嬷若是瞧见了,罚月俸是小苛责打板子是大,你就按照来时的路返回便是了!”
“此处离偏门不远了,你过了这个门转三个左,再穿过两个庭院,然后再转四个右便到了!”
说罢,竟就只留下了阮珑玲一人,快步疾走消失在了回廊转角处。
可富国公府实在太大。
方才入府时,阮珑玲谨守着规矩不敢乱看,此时哪儿还记得起来什么来时的路?饶是婢女临走时给她指了路,可待她走到第二个庭院时,这三岔两茬的,脚下的步子都乱了。
现在已经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庭院当中。
正是阳春四月,院中树木高耸,绿植茂密,眸光所见之处尽是精心培育的奇花异株。
色彩斑澜的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当中,芬香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如此精致别致的庭院,必是砸了不少真金白银,沉淀了十余年才能有如此欣欣向荣之态。
是专给贵人用来观赏的。
如阮珑玲这样商户出生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此处的。
可既然来都来了,四处一片幽静,且无人驱赶,她左右都迷了路,为何不好好贪恋短短半柱香的春光呢?
她眼睛睁得锃亮,贪婪地望着眼前原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院中这六七棵开得茂盛的樱花树,一丛丛一簇簇,花瓣开得密密麻麻,压得枝头弯折而下,似雪非雪胜雪,春风徐徐吹过,犹如场粉白无声的舞。
她不禁想起与王楚鳞在扬州初遇时的景象……
那时也是春日,阳光如今天一样好,同样落花缤纷,如梦如幻……
或是因为思念太甚。
太过思念他。
太过想小为安的爹爹。
所以脑中产生了幻想……
她听见庭院右侧传来脚步声,郁郁葱葱蓄满了爬山虎的垂花门下,王楚鳞昂然阔步走了进来。
出现的瞬间,仿若一道光束追在他身后照耀,使得庭院中所有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王楚鳞依旧如初见般,着了身流光溢彩的萧萧白衫,墨发简单束起,一对眸光射寒星,剑眉弯弯墨如漆,玉带箍腰,胸膛挺阔,身躯凛凛。
少了些以往清新俊逸的文气,多了些万夫难敌的霸气威风。
“他”似是也感受到了她灼灼的目光,脚步顿停,站在樱花雨下朝她遥望而来。
四目相对,一触即烫。
二人眸光缠绕在一起,短短一瞬,却仿若过额沧海桑田。
阮珑玲触动情肠,眼中莫名溢出些星星泪点来,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对着那幻影,喃喃低语唤了一句,
“霖郎……”
可此时!
那幻影动了!
他如松竹般的身姿微顿了顿,眸光骤紧,愈发黑沉,他带着略微试探的口吻,语气却格外阴沉寒森,
“阮…东家?…好久不见啊……”
真的爱死了这种如初遇的情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年啊!终于!
我给你们撒花,放鞭炮,放烟花!
~感谢在2023-01-10 01:02:50~2023-01-11 00: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侑禧 11瓶;么么。、沐·Q 6瓶;追文、爱看娇妻文学 5瓶;小蚂蚁 1瓶;
第69章
“阮…东家?…好久不见啊……”
!
?
不是?
幻影怎会说话?!
阮珑玲瞳孔微扩, 指尖下意识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皮肉当中。
疼!
所以她并非是幻觉,眼前站着的, 竟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不是?
阿杏分明去吏部打探过, 王楚鳞不是连户籍都已转调, 早就搬离了京城了么?
怎还会出现在此处?
他一个商户子弟,为何会出现在公爵豪府的后院当中?!
五年, 整整五年。
阮珑玲从未想过, 她这辈子……竟还能再次遇见他。
这般突然。
这般猝不及防。
犹如惊天巨雷轰隆隆从头顶劈下, 使人五感丧失,三魂六魄尽数震离躯窍!
明明是暖煦的春日,她却觉得眼前的万物都染了白结了冰,犹如身处隆冬时节,冷到呼气都会起雾,曲曲指节都变得异常困难,仿佛下一秒脉搏就会滞停。
各种各样的复杂感受齐齐一涌而上,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打洞!
任凭阮珑玲平日里再会长袖歌舞, 可也应对不了眼前这番场面。
毕竟扬州那一别,她已将丑话说尽, 扎扎实实做了嘴脸丑恶之人,现在又该以何等面目,来面对眼前曾抵*死缠*绵, 有过爱恨纠葛的旧情人?
以往面对任何困难,阮珑玲都不曾丢盔弃甲过。
可现在面对王楚鳞。
望着小为安的生身父亲。
她下意识地想逃, 若是此时地下有条缝, 她一定毫不犹豫就往下跳!
可人却仿佛入了定, 双腿在地上扎了根。
只瞳孔扩大, 眸光震动,浑身僵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
同样感到惊诧的。
还有李渚霖。
这月余以来,由于经常到访富国公府,他早就对去留芳院的路烂熟于心,今日也一如往常般兀自带着云风往里走着,但在跨入垂花门迈入庭院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富国公府家规森严。
那些奴仆婢子们晓得他不喜生人,只远远望见他都会退到六丈之外以免惊扰驾临,偶尔有避之不及的,也会无声跪伏在地上恭迎……
绝无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大剌剌盯着他瞧。
李渚霖沉着眼,顺着那灼灼的目光望去……
樱花花瓣飘荡如云,纯净如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轻盈飘落,留下了一地的粉白。
如此美景中,有个绝色女子,施施然静立在樱花树下。
她只穿身简单的湖绿色衣装,缀了并不特别华贵的钗镮耳铛,分明是再寻常不过,泯然于众人的装扮,可配上那张艳撼凡尘的脸,便让人乍然挪不开眼!
纤纤身姿的一抹绿,仿佛与绮丽无双的绿色春景融在了一处。
比春更俏,比花更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