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他的生日没关系,他不会忘了她的。
他曾经想送她三十多万一条的项链,以为那足够表达自己的喜欢,可后来他明白,不管是她落魄时,还是现在重回富贵,这种礼物都不能打动她。
薛凛左思右想,也只能像她一样,亲自动手做,至少能让她明白,这次他真的用心了。
他想,女孩子总要收次来自男朋友的花的。
以前他没给她,现在都会补给她。
可鲜花的保质期实在是太短暂了,没有几天就谢了。
这远远不够,他希望他的东西,可以长久地存留在她那里,就像那座应县木塔一样,只要她一看到,就能想起他。
他买了几簇落日珊瑚,轻抚了下娇艳的花瓣,便开始动手压花。
这花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意那夜,绽放在他面前的。
那个深夜,小花园里,只有那簇骄傲着扬起头的落日珊瑚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觉得很有意义,从各种方面来说,这花都能准确地表达他的心意。
起初薛凛没有经验,放着干燥的花最后都蔫了,坏了,他只好一遍遍试,干燥剂,高温炙烤,日晒风干,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甚至还跑去DIY手工店请教了店里的师傅,最后才勉强做出能保持花瓣美丽和颜色的标本。
他将彻底干燥的花瓣和花枝拼成画,压在玻璃相框里,又用金属镶了边。
他甚至还在底座装了小灯泡,所有的线路都是他自己缠的,只要拨动开关,柠檬黄的灯泡亮起,就会照亮常开不败的落日珊瑚。
断断续续,整个礼物做了近一个月,完成后还怕不保险,他又做了一个备用。
两个压花相框长得几乎一样,他想,送给她一个,自己留一个,也挺好。
这天南湾是个大晴天,正午的温度几乎要达到二十度,很多人早上带的棉衣都成了鸡肋,课一上完,就赶回宿舍换衣服去了。
魏惜也穿多了,但她懒得来回跑,只是将毛衣的袖子拉的很高,勉强凑合着。
南湾大学学者联合会的会长是位马来西亚华裔,汉语说的很流利,他提议:“咱们新年舞会就定在十四号怎么样,正好ddl都结束了,轻松一下,如果没问题我就去跟学校申请场地了。”
“可以。”
“十四号我没事。”
“我一月底可能要考次GRE,不过问题不大,休息一天也没事。”
“行啊,正好跟我的旅游计划不冲突。”
......
会议室里没人提反对意见,会长看向魏惜:“魏惜,你呢?”
魏惜是内务部今年刚加入的部委,平时也就负责官方网站的运营,她的任务最轻,占得时间最少,来参加这个团体,不过是为了认识些学长学姐,尽快了解学校。
魏惜抬起头,懵了一下,才轻飘飘道:“我都行啊。”
她甚至一时没想起来,那天是自己的生日。
会长:“好,就这么定了。”
十四号那天凌晨,魏惜正在房间里试参加舞会的裙子,却突然收到阮禛,妈妈和魏纯宇的短信。
她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长大之后,好像再也不期待过生日了,但有人记得还是很幸福的。
她笑着给他们回复了,还说今天要参加新年舞会,一会儿得早点休息。
魏惜挑好一条渐变色星空蓝长裙,裙摆很飘逸蓬松,系带下摆坠着花瓣样的小流苏,上身颜色很浅,接近于白,腰侧的布料很薄,几乎半透明,能看到细瘦曼妙的腰线。
肩带则是细细的两条,前方勾勒出姣好的挺翘,后面露出纤细白皙的蝴蝶骨,多一丝缺陷都穿不出它的美,恰好她的身材很完美。
上床之前,魏惜看了眼窗外,发现南湾刮起风,下了大雨,雨水砸在窗户上,将霓虹灯冲刷得支离破碎。
这个季节分明是旱季,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呢?
看来又有不少航班要延误了。
魏惜关了灯,缩进被窝里,电热毯传来舒适的温度,她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会长发来消息,说今晚的舞会看天气情况再定是否取消。
大雨时歇时停,一口气下到了太阳落山。
听说航班因此取消了不少,很多人都堵在机场里,造成了小范围的骚乱。
不过好在雨停风止,停靠的飞机正在按序起飞。
会长说:“可以开了,大家记得多穿点,外面冷。”
于是魏惜在长裙外加了件大衣。
舞会在新汇文娱中心举办,时间是晚六点到九点,提供精美甜品小吃,各类酒品,几首曲子都是魏惜熟悉的,舞步也很简单,她不至于露怯。
当晚,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吃东西,来邀请她跳舞的男生很多,她都没有拒绝。
忙了一学期,她也想放松下,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不抗拒别人的殷勤,就是第一步。
九点多,魏惜已经跳得很累了,脚踝都酸了,舞会终于结束。
她喝了不少鸡尾酒,精神有些亢奋和眩晕,但不到醉的程度,于是她披上大衣,准备回宿舍。
联合会里有很多绅士,提出天晚了,大家都喝了酒,男生要送女生回去。
没人会拒绝。
会长主动肩负起送魏惜回宿舍的重任。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很愉快,喝了酒的魏惜面色红润,眼含秋水,在夜色和雨雾的笼罩下,格外迷人。
会长凝视着她,总是忍不住靠近。
可每当他的手快要贴上她的腰时,魏惜就像酒醒了般,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于是,他们虽然说说笑笑,一路往宿舍区走,却始终保持着同事的疏离。
魏惜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拢紧大衣,抬眼看到了熟悉的红墙,还有玻璃大厅外,一层层的台阶。
台阶旁边就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绿化带里有灯光,可以照亮石板路。
魏惜刚想对会长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但目光落到台阶上,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现在正值内地大学考试周,他远在京市,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薛凛穿着长袖黑衬衫,衬衫已经被打湿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头发有些长了,但不至于遮住眼睛,漆黑濡湿的发丝衬的那张脸有种失温的苍白。
魏惜下意识揪住领口,用力攥了攥。
酒精冲击着她的大脑,她一遍遍自问,眼前到底是不是幻觉。
薛凛瞥了她身边的会长一眼,眼睑微颤,迈步朝她走过来。
他一节节走下台阶,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自下而上的视角,让他的双腿显得格外修长,比例无比优越。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天色太暗还看不清,他手腕动了动,将那东西用手臂挡起来。
魏惜觉得他走下来的每一步,都带着莫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明明已经和他两不相欠,在任何场合遇到,都该昂首挺胸,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却无法抑制的心虚。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飘散的酒气,或许因为今天的盛装打扮,或许因为有会长在身边。
薛凛透过她掐住的大衣缝隙,看到她里面布料少的可怜的舞裙,瞳孔不由缩了缩。
但他还是很快挪开了目光,不进行更深层次的联想。
他走到魏惜面前,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她微醺的眸,语气和缓道:“没想到今天会下大雨,航班取消了很多,我不得不先飞深市,再坐车赶过来。”
“到南湾的时候,我给你发了很多信息,但你都没回,我只好问了别人,在宿舍门口等,本来以为可能等不到你了,你就回来了。”
“魏惜,幸好没过十二点,还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
他小心的将压花相框拿出来,递到魏惜眼前,喉结滚动一下,才说:“不知道送什么你才会喜欢,想你应该什么都不缺,于是就动手做了这个,其实没多少钱,但当个床头灯还是挺好的。”
说着,薛凛拨动开关,小灯泡亮了起来,芍药花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娇艳,楚楚动人。
魏惜觉得自己真是喝多了,喝的脚步虚浮,心脏狂跳,好像血液都开始逆流了。
她又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单枞气息,那股压过雨腥气的,强势的味道。
薛凛轻笑,目光格外温柔脆弱:“你喜欢大海,正巧这花叫做落日珊瑚,总归是珊瑚,你应该不讨厌,而且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
他一句话没说完,魏惜就硬声打断:“我喜欢的是海里的珊瑚,不是陆地上的珊瑚,薛凛,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其实有点慌。
酒精让她的演技和防备都开始降低,她怕她在薛凛面前控制不住情绪,怕自己露怯,怕自己狼狈,怕自己成为挥挥手就可以召回的廉价货色。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放下那些阴影,所以他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一旦靠近,她的应激反应就会发作,她会无底线的伤害挖苦讽刺薛凛,一遍遍地提起旧事,重翻旧账。
她无法面对,也接受不了那样锱铢必较,咄咄逼人的自己。
薛凛睫毛垂下,嘴唇动了动,艰难低声道:“我在努力了解你,感受你了。”他轻轻拂过玻璃框内的花瓣,想要展示给魏惜看,“送你这个不仅仅是因为名字,其实它......”
“我说了让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魏惜情绪激动,想将那蛊惑人心的礼物从眼前挥开,她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被那娇艳的,生机勃勃的花瓣迷惑,说些不受控的话。
可她没料到,薛凛只是轻轻托着,并未攥紧,而她大力挥动之下,打到薛凛的手臂,相框飞了出去。
原本包了金属边框的相框很结实,但偏偏这里是台阶,台阶有尖角,相框上的薄玻璃正好砸到尖角上,在重力的作用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那一瞬间,空气变得格外安静,连绿化带里的灯都暗淡了几分。
相框的灯光灭了,玻璃开裂,压好的花瓣标本掉在台阶下的积水里,仿佛一滩垃圾。
魏惜觉得自己一瞬间清醒了,仿佛被巨钟敲响,仿佛被雷鸣灌顶。
她错愕着,连手指都不会动了。
薛凛紧抿着唇,目光落在台阶尖角,那一瞬间,心脏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风从里面灌进去,将伤口更深的撕裂开。
片刻的耳鸣失神后,他的意识缓缓回笼,带着看不见的伤口。
就在这时,联合会会长打破了平静。
他慢慢走到魏惜身边,左手揽住魏惜的肩膀,右手去拉魏惜冰凉的,僵硬的手指。
“惜,今天舞会你说可以跟我试试,是认真的吗,如果是,我就有义务帮你赶走打扰者了。”
魏惜的手指抽动一下,下意识想从会长手里抽出来,但却被他强硬地拉住了。
她没说过试试那种话,也不喜欢会长贴得这么近,但这确实是能尽快摆脱薛凛的方法。
魏惜硬挺着不适,没有作声。
会长有些得意地笑看薛凛,皮鞋一扫,踢开碎裂在地的相框残片,仿佛踢走扰人的垃圾:“抱歉啊,怕玻璃划伤别的学生。”
薛凛目光冷冽地盯着他。
会长悠然叹了口气:“你做这一切确实挺让人感动的,但对一个不爱你的人来说,没有意义只是困扰,今天不送惜回来,我还不知道她有这种麻烦。”
魏惜眼睑抖了抖,故意不去看薛凛的眼神。
她知道她一看,就会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会长又低头,深情款款地对魏惜说:“惜,他说他给你发了很多信息,我听着很吃醋,可以冒犯的求你为我删了他吗?”
魏惜很半天才理解他说的话,身体里有种无形的力量抵抗,但她硬是克制着那股力量,缓缓从兜里摸出手机,僵硬地抬起来:“好,会长。”
她再叫人会长,叫的却不是他了。
一切都会变的,到了大学,会有新的会长,很多很多会长,每个人轮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再没有哪个人会佻达随性的轻捻指尖,只说句“选我吧”就能赢得一呼百应。
明明现在已经不下雨了,但魏惜却觉得大雨把她淋湿,她的头发是湿的,衣服是湿的,眼睛也是湿的。
“别演了。”薛凛的声音好像从山谷里传来,好听,却带着死一样的沉寂清冷。
他面无表情地听了那位会长的话,终于忍不住冷嗤一声:“你要是长得稍微有点竞争力,也不至于这么假。”
他一眼就看出来,两人根本不是那种关系,魏惜的僵硬,沉默,不自然,都代表着排斥和隐忍。
会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他眉头倒竖,挺起胸膛,在酒精的怂恿下跃跃欲试,但被夜风一吹,对上薛凛沉到渊底的眸色,他突然又清醒了。
他咽了咽唾沫,端详薛凛的身高,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不至于,不至于为个有点动心的女人伤个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