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惜皮肤被晒的有点疼,终于忍不住,躲到一棵树下乘凉。
蝉鸣聒噪,震碎了安宁的午后。
微信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就在这时插入蝉鸣中,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魏惜把手机拿出来,翻看一眼,顿时怔住。
——魏惜,我看到了那件生日礼物,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我能再见你一面吗?
......
他看到了?
怎么看到的?
魏惜恍惚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手机。
头顶上的蝉鸣都变得悠远了,她陷入片刻的空白期。
但失神过后,她突然涌起强烈的羞愤感。
她掐着手机,手腕微微发抖,机身被日光照的滚烫,但薛凛的文字却如凉针刺骨。
她分明已经倔强的,冷静的,不留一丝情面的说了结束。
虽然带着满心的疲累和伤痕,但她觉得自己仍是有尊严的。
可现在,当这件礼物被发现的那刻,她全部的伪装,她给自己披上的刀枪不入的铠甲,被硬生生砸碎了。
他看到她做了怎样蠢笨又自作多情的事,看到她拼命遮掩的,汹涌澎湃的爱慕。
她在他面前,已经丝毫清高都不剩了,只有被一眼看穿的狼狈。
他因为看到这件礼物而忏悔,愧疚,这算什么?
同情,还是可怜?
没有这份礼物之前,他分明走的很潇洒,他理直气壮地质疑她的喜欢,然后冷静漠然地回应她的疏远。
她根本不想要他幡然悔悟的挽回,她要的是他一开始就无条件的信任。
但是他没有。
既然没有,后悔就毫无意义。
她已经没有心力陷入和他的纠缠挣扎中了,她想逃出来,往前走。
冲动之下,魏惜的手指停在删除好友的键上。
她挣扎犹豫了几秒,却缓缓移开了手指。
如果她做不到坦然面对他给的任何情绪,做不到心无波澜,那删除也是没有意义的。
她要他成为通讯录里,一段不起波澜的过往。
一个月做不到,就用一年,一年做不到,就两年。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不再见面后,她总会忘记他。
不过就因为薛凛的信息,魏惜已经没有心情继续游玩下去了。
她也不想回阑市,那座城市给了她太多不好的回忆,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里。
阮禛倒是尊重她的意见,和她一起飞去了广市,说是要在这座美食之城将魏惜这几年掉的肉都补回来。
魏惜觉得好笑,明明她们之前每天都唉声叹气着要减肥的,不知从哪一刻起,能吃能睡成了不可多得的好事。
但阮禛吃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开始敲碗抱怨:“好淡啊!天啊,这也叫变态辣吗?”
“我以人格担保,这绝对不是正宗的蓉市火锅!”
“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清汤火锅,我疯了,这和不吃有什么区别!”
“惜惜宝贝儿,你说这个东西,它能叫辣椒吗?它都不辣,还好意思叫辣椒吗?”
魏惜淡定地将阮禛挑出来的东西塞进嘴里:“因为这叫彩椒。”
阮禛颓然躺倒:“我受不了了,一想到要在这里呆四年,我就要疯了。”
魏惜:“那我不是也......”
她一句话没说完,天花板上突然出现咔咔的响声,继而,一个黑影直直地摔下来,砸在餐厅的饭桌上,抖了抖翅膀。
魏惜和阮禛相继看过去,一秒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甩了筷子,以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弹开,踹翻了四把椅子,奄奄一息手脚发软的瘫坐地上。
而服务员淡定地走过来,掐死,收走,擦干净桌子,平静地通知她们,这顿免单了。
但魏惜和阮禛已经把一部分灵魂交代在这里了。
一个星期后,魏惜接到魏纯宇的电话。
魏纯宇犹犹豫豫地说:“姐,薛凛来找过我了,我看他状态挺不好的,快被折磨疯了,他说想见你,你......”
魏惜皱眉,狠下心说:“不见,你别跟他说,我们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魏纯宇又低咳了一下,没有挂断电话。
魏惜意识到他还有事:“怎么?”
魏纯宇清了清嗓子,试探性道:“薛凛把你们俩为什么分手的事跟我说了,你当初怎么不喊着我给你撑腰呢,那个贱......那个傻逼太气人了。”
魏惜垂眸,再次回忆这件事,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酸涩和悲凉。
但这些情绪,主要还是薛凛带给她的。
魏惜嗔道:“我叫你干什么,让你把人打一顿,还是让你威胁恐吓?非要把有理的事变成没理吗?我已经合法合规的抢走她交流的名额了。”
魏纯宇默默翻白眼:“他也说什么法律风险,什么主动变被动,不是我说,你俩就跟机器人似的,干什么都深思熟虑,脑子转好几个弯,单纯发泄点情绪不行吗,我又没说真把她怎么样。”
魏惜抿了下唇。
她不想承认她和薛凛思维同频,但他俩确实是同龄人中,沟通比较顺畅的。
她说的薛凛都懂,薛凛的思路她都能跟上。
他们原本无比契合。
魏惜叹气:“你知道当年我砸了那女人的脑袋吧,你觉得很爽很痛快吧,你觉得你要是在现场,肯定砸的比我更狠吧?但那天,要不是魏铭启周旋安抚,她完全可以让我蹲局子。魏铭启打妈妈一巴掌不会有什么事,但我砸破小三的脑袋不行,从那一刻我就知道,莽撞比愚蠢更可怕,你好好的,不用替我报仇,别让妈妈操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过等你开学,薛凛总会知道你在哪儿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魏纯宇不喜欢听大道理,不喜欢被说教,但这世上唯一能随便教育他他还不敢还嘴的,也就魏惜一个。
连姜颂辛都不行。
这大概就是从小被追着打到大的心理压制。
魏惜挂断电话,开始迷茫。
薛凛状态不好?
能怎么不好?
痛哭流涕以头抢地不是薛凛的风格,总归是心里受点良心的谴责。
她不想承认,她对他还有点残存的关心,但她想,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
八月下旬,魏惜提前来到南湾,熟悉这座城市。
她逛景点,爬山,看演出,潜水,玩了几天之后,终于正式开学了。
开学之后更加忙碌,要抢为数不多的宿舍,要熟悉学校的校风校纪,要踩点每天上课的教室,要参加感兴趣的社团,还得迅速和其他学生熟悉起来。
她过得太充实,一时间失恋带来的隐伤好像消失不见了。
她很少沉浸在回忆里,新天地的繁华眯了她的眼。
直到开学典礼那天,她听完校长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祝福和期许,怀揣着澎湃的心情,打算去食堂填补下肚子。
然而一出礼堂,就在通往食堂必经的那道圆栱门边,看到了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错愕地停下脚步。
薛凛抵墙站着,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朝礼堂的方向看。
他穿一条黑色宽松运动裤,上身是干净的白色T恤,外搭一件白色衬衫,衬衫把袖子挽到手肘,肩头随意搭着个深蓝干瘪的背包。
他比高考前清瘦许多,但仿佛又长高了些,抬起脖颈时,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下颌轮廓明晰,骨相顶级。
阳光落在他的唇上,他大概刚喝完水,嘴唇红润润的,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
他褪去了高中时张扬轻狂的意气,却有了沉稳安静的少年气。
明明没过多久,只是从高中到大学的转变,她却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几乎每个从礼堂出来的女生,都会朝他多看两眼。
她们大概把他当成了本校的学生,于是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薛凛偶尔点下头,偶尔勉强一笑,不知不觉间,他就成了一小片目光的焦点。
那是种默不作声却清晰可见的吸引力,在成年男女间,蔓延如炙热的太阳。
薛凛冲一个迟迟不肯离开的女生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魏惜的新生吗,自然科学系的。”
女生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是文学院的,自己专业还没来得及认全呢,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咱俩先加个微信吧,正好都是内地的,以后有个照应。”
魏惜就在离他十几米的红色承重柱旁站着,与所有流动的人群相比,她显得格外突兀。
她默默地看着他,看着那女生热情地翻出微信,看他的目光也有意无意的朝自己看过来。
魏惜想,薛凛应该发现她了,那她装没看见就没意思了。
薛凛突然拔高了点音量:“哦我不是本校的,但我女朋友是,我就是在这儿等她。”
女生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毕竟只是偶然一见,单纯贪恋美色,还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她收起手机:“你女朋友就是那个叫魏惜的吧?”
薛凛望向魏惜:“嗯。”
女生:“那祝你早点等到她。”
魏惜听到了,一时间被激起了怒火。
她快步朝薛凛走过去,裙边都被带得飘了起来,她盯着他,挑着眉:“你说谁是你女朋友?”
薛凛倒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浓密的睫毛一垂,抬手替她遮住刺眼的光线。
他没了方才的闲适自然,眼底恍惚有些潮意,低低问道:“为什么不见我?”
魏惜挥开他的手,故意用了些力气,但她没想到会那么大劲儿,清脆的响声在耳边炸开,薛凛倒吸一口冷气,她的手骨都麻了一下。
阳光一瞬间落在脸上,热度,不适应的强光,顷刻间笼罩了她,她心里微微一颤,但还是克制着情绪,不表露出任何紧张。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圆栱门的一处孔洞上,冷淡道:“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我不需要你的懊悔,抱歉,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了。”
薛凛看了眼瞬间红起来的手腕内侧,红痕盖住了浅青色的血管,痛感正缓慢消失。
他不甚在意的将手垂下,继续凝视魏惜:“我现在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以前我怀疑你的感情,是我对不起你。”
魏惜淡淡道:“没关系,感情本来就是用来辜负的。”
“没有!”薛凛急道,忍不住去拉她的手,“我从来没想辜负你,你的心意,你的喜欢,我很珍惜,是我以前太爱面子,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才不肯低头,但我一直放不下你,总是想着你,分手之后每一天,我脑子里都是你。”
魏惜硬着心肠说:“但我已经不想着你了,大学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每天都遇见新的人新的事,我的时间和精力已经被填满了,高中经历的那些,早就被挤到某个角落里了。”
薛凛心中一痛,但还是轻笑道:“以前我不知道你爱逞能,所以你故意说从来没喜欢过我,我信了,现在我不会信了,你真的能那么快把我忘掉吗?那个小木塔就在我床头放着,我知道什么是真的。”
魏惜攥紧了手指,也跟着笑,只是笑容里没有任何情意:“我承认准备那件生日礼物的时候特别喜欢你,我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全情投入,但我不想喜欢了,也会立刻抽离。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爱恨都很浓烈,现在我不喜欢你了,那个木塔对我来说也已经毫无意义,你想留就留着吧。”
魏惜说完,转身就要走。
礼堂外太多人了,薛凛又是个那么惹眼的存在,她不想再引人围观了。
她也不觉得被一个看起来外表出众,家境优越的男性追求有多骄傲。
这样的男生,成为中心和焦点惯了,很难真的理解和共情别人。
薛凛赶忙抓住了她的手,手指不敢用力,却也不敢放开,他怕又抓疼她,在她皮肤上留下指痕。
他觉得自己像走在荆棘丛里,沿途的尖刺轻而易举地划破他的皮肤,血丝丝缕缕往下流,这些伤口不致命,却能带来挥之不去的,绵延很久的疼痛。
她将那个木塔贬低的一文不值,可那却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念想。
眼中珍贵的东西被人嫌弃原来这么难受。
薛凛嗓音沙哑,有些微颤:“魏惜,别这么说......”
魏惜却抖开他的手,因为没有用力,所以甩开得特别容易。
魏惜冷硬道:“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在盛华那个仅有几千人的学校,你确实是最好的,你长得不错,智商也够,又坐的离我那么近,所以高二分到同班,我理所当然会喜欢你。但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状元,学霸,特殊人才,你再没什么特别的,我也会喜欢上别人。”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疼的麻木了,她不知道说这些话,是刺伤薛凛更多,还是伤己更重。
她否认了始终给她带来暖意和治愈的幼年时光,否认了军训初见时,滚落他怀里那一刻的心跳如狂,她把她的爱形容的那么稀松平常,让她自己听着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