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凛坐在沙发上,剥了个橘子,漫不经心道:“送个同学。”
孟棠之点点头,也没多想,随口说:“西尧还跟我说,你最近有点疏远她,都不跟她一起上下学,聚餐也不去了,怎么回事,闹别扭了?”
孟棠之和西尧妈妈经常一起约着做美容,有次西尧在,就偷偷抱怨了几句。
孟棠之笑着说回去给她出气,好好问问薛凛。
薛凛撕下一瓣橘子,掐在指尖,静默了几秒,才呼出一口气,淡淡道:“没闹别扭,就是谈恋爱没时间。”
“什么?”孟棠之惊讶,泡的静心口服液都喝不下去了,她赶紧走到薛凛面前,“你谈恋爱了?你知不知道你妈我亲自下的命令,阑市各校严抓高中生早恋行为,结果你谈恋爱了!”
薛凛拧眉,叹气,狠狠把橘子嚼了:“管早恋有什么用啊,异性相吸本来就是天性,什么时候真能防住了,不是自欺欺人吗?”
孟棠之沉着脸:“你觉得我不许未成年早恋是担心你这样的学生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吃亏,我当然知道青春期互相喜欢是天性,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但有多少孩子,没接受过正规两性教育,没有完整正常的家庭引导,三观没有形成,极其容易被诱惑,稀里糊涂的就跟人睡了,怀了,还没有钱没有胆量面对。”
“现在明面上严抓,有些人他就不敢,能少一点是一点,我们下政策,不可能从某个人的立场出发,必须针对大多数学生,你以为我指望管住你吗?”
“你有喜欢的人可以,但不许表现出来,不许有过分的行为,不许让人知道,别跟我唱反调。”
薛凛手肘搭在膝盖上,把玩着橘子,眼眸稍垂,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
他说:“我只能保证在学校不做任何出格的事,但要是有人问我,我会承认那是我女朋友。”
孟棠之:“不行。”
薛凛抬眼,目光没有一丝退让:“我不承认,就有人乱传别的,或是觉得我还能被纠缠追求,这对她不公平。”
孟棠之深吸一口气,一时没找到理由反驳他,干巴巴道:“你喜欢的是谁?”
薛凛笑了,挑眉反问:“你刚不是还说不许让人知道吗?一视同仁啊。”
孟棠之冷哼:“那你避着西尧,也是因为对你女朋友不公平?”
薛凛坦然承认:“嗯。”
孟棠之:“薛凛,我和你沈阿姨关系很好,你和西尧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你相信你能处理好,不伤害到西尧也不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
“我不揣测你的感情浓度,但我搞了这么多年教育,没见几个初高中,甚至大学初恋成的,变数太大了,很容易就走散了。你现在喜欢的人可能高考后就分道扬镳了,别为了一时的上头,影响了多年的情谊。”
薛凛轻笑,笃定道:“不会的,她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和我走散。”
孟棠之不忍心打击他的骄傲和自信。
路都是前人走过的,但年轻人总要亲自走一遍,才能体会到这世上没有绝对。
走散有很多种方式,有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辆错过的火车,一份寄错了地址的礼物,一次风和日丽下,自以为平凡的短暂分别,都可能是走散的序章。
只是在那之前,没人预料得到,某个节点意味着再也不见。
晚上,薛凛想给魏惜发微信,突然想起了已经很久没上的辞一的号。
以后应该也没有必要上了。
其实回想一下,搞这个号出来的时候,他应该就喜欢上魏惜了。
硬撑着不肯承认,还用小号逗人买咖啡买水,这事儿得瞒着。
太丢脸。
【薛凛:周末有事吗?】
魏惜果然没睡,过了一会儿,她回。
【魏惜:预约的HPV疫苗到了,要去打。】
薛凛一皱眉,刚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就通知大家去打了,现在班里同学基本都打完了。
【薛凛:怎么才打?】
【魏惜:家里的事耽误了。】
【薛凛:怎么不跟我说,直接去私立医院打。】
【魏惜:没事,反正也约到了。】
【薛凛:明天送你去。】
【魏惜:不用啊,你家那么远,我自己坐车也方便。】
【薛凛:以后都送你,别坐校车了,总得让男朋友尽点义务,你要学着心安理得地使用我。】
道晚安后。
魏惜抱着手机,仰面躺在床上,一只脚悬在外面悠闲地晃荡着。
她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反复回想薛凛发给她的信息,一边想,眼睛一边弯了起来。
她把被子一点点往上扯,盖住口鼻,只留下黑亮澄澈的眼睛。
她不由得想。
妈妈,原来被关心,被宠爱,被需要着,才是两性关系的常态。
作者有话说:
看得出来,我要开始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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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九月第二个周末, 魏惜找到了一家模型店。
这是阑市规模最大最正规的一家自制模型店,店里出的作品每年都会拿到博物馆展出,据说店主和业内很多知名设计师都有合作。
店主是位干练爽利的中年女性, 短发, 人很瘦,但气质非常好,穿一身绿色棉绒毛衣,外面系着工作用的围裙。
魏惜一进去, 就看到展架里林立的各种拼接模型,古建筑的, 电影布景的, 还有哥特,巴洛克, 赛博朋克风格的现代作品。
每个作品下面都标注着价格, 价格后面的零让人眼晕。
魏惜看了一圈定价,转回身问店主:“我想要个应县木塔的木质模型,这里可以做吗?”
店主轻挑了下眉, 打量她一眼,似乎在评估她的身家。
过一会儿,才从围裙下面掏出手机来, 在内部网站上翻找一通,告诉她:“应县木塔我们有做过,但是成品不在店里,正在外面展出, 你要模型是做什么?”
魏惜:“我想送人当作生日礼物。”
店主沉吟片刻, 有些委婉道:“啊......展出品大概下个月能收回来, 不过因为成品就那一个, 价钱比较高,不知道你能接受吗?”
魏惜抿唇,诚实道:“我没有太多钱。”
店主一愣。
魏惜脸上没有丝毫的局促和卑微,她淡定的和店主对视,心平气和地商量:“我想要设计图纸,想要您偶尔指导我一下,我家里也是做设计的,我看得懂图纸,可不可以从你这里买基础木质材料,我自己切割自己做,每天做两个小时,小一点的话,应该一个多月就能做完了,他生日正好在十一月。”
店里的确提供DIY手工服务,不过都是针对小孩子的,DIY的作品也都很简单,用的都是纸卡,一套做下来很便宜,但却是让小孩子安静下来的好办法,来附近逛街的家长都愿意把孩子送来。
但魏惜想要的,明显是更高端的,仿真的DIY。
开店这么多年了,店主还没遇到过这种,因为一般送礼或家里装饰需要,都会买成品,老手艺人做出来的质量肯定更好,更精致漂亮。
看魏惜也就高中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容易一时兴起,做这东西费时费力,绝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下来。
店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应县木塔是榫卯结构,五层六檐,你如果要求低一点,可以直接在网上买到纸质便宜成品,非要自己做仿真的可是个大工程,你家里做设计不代表你会做,木材切割也非常麻烦费力,你做的太小,还会伤眼睛,我们老工人都受不了。”
魏惜倒也不冒进,她习惯深思熟虑,从来不是自命不凡的人。
“你先让我试试怎么样?”
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成品都在全国各地展出,闲着也是闲着,店主故意找了个麻烦的木船图纸递给魏惜:“那你就先看看,我先不给你木材,你就用纸板裁着试试。”
魏惜道谢,接过来,拉了把椅子坐下。
由于DIY项目都是提供给小孩子,这里的桌子和椅子都特别矮小,她要弓着腰才能做。
图纸乍一看很乱,没有经验的人根本摸不出头绪。
但好在家里以前堆着很多图纸和相关书籍,魏惜不像魏纯宇爱疯爱玩,她没事儿就在书房扒拉那些书看,看不懂没关系,但她觉得有意思。
现在再看这些图,第一反应,不是懵和眼花,而是有种莫名的熟悉。
她试着根据图纸裁出合适的纸板形状,然后再将纸板形状拼接起来,半个小时,她就拼好了木船的龙骨和断水梁。
店主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睁大眼睛,毫不吝惜地夸奖:“还不错,手挺巧的。”
魏惜莞尔一笑:“是吧,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店主递给她一杯柠檬水,上下打量她:“你才高中吧妹妹。”
魏惜点头:“高三了,明年一月份就成年了。”
她怕店主因为她未成年而不相信她的话,很多成年人会觉得未成年没有责任心。
店主点点头,她顺手脱下围裙,摘掉面镜,理了理噼啪闪着静电的绿毛衣,再看向魏惜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和白嫩无暇的双手,她问:“过生日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魏惜垂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却没反驳:“是很重要。”
店主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行吧,那这两天给你准备木料,我这里给那些DIY的孩子收费一次五十,你......一个月我收你一千五好吧?”
魏惜眼前一亮:“行,那木料到了我就来。”
魏惜很有韧性,那之后,她每天都偷偷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到店里做木塔模型。
她用的是晚自习的时间,理由是要继续帮家里财产分割的官司。
当然,这个理由是给薛凛的。
自从进入高三,大家纷纷感觉到了高考的危机,班里上进的同学都开始了疯狂的补课,补课基本在晚自习期间,所以晚上七点后,班级就只剩一半人了。
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韩春平也不会一个个查人,魏惜即便不在,她也不会察觉。
于是魏惜瞒着所有人开始了这个漫长和疯狂的计划。
这是她第一次给薛凛过生日,她想尽自己所能给他最好最难忘的。
她看他画过应县木塔,笔触清晰干净,让人看着舒服。
他一般都是画在纸上的,纸或许留着,或许就随手扔了,他也不心疼,但应县木塔他画在了语文书上。
魏惜想,这一定是他最喜欢的建筑了,所以才要留下痕迹。
她就送他这个。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九月底,她堪堪完成了塔基的搭建。
虽然一开始进展有些慢,但时间大多花在学习和优化上,现在她已经很熟练了,应该能在十一月十号前做完。
店主一开始只是给她提供木料,想着等她什么时候兴致过了,走了,把这些东西收走,将剩下的钱返还给她。
但魏惜劲头很足,做的很专注用心,要是被那些老手艺人看见了,怕是有收做徒弟的冲动。
不过有次店主无意间问了魏惜的学习成绩,就再没有把人介绍给那些老师的念头了。
那次魏惜坐的腰酸,放下刻刀和尺子,挺直后背,望着天花板缓神。
天色昏沉,店里只有她和店主两个人,店主百无聊赖,开始跟她聊天。
“你不是高三吗?用这么长时间做这个,不会影响成绩吗?”
魏惜单手揉着酸涩的后颈,朝她笑笑:“上次模考我还是年级第一,应该没什么影响。”
店主惊讶:“哟,你学习这么好,那你将来也要学设计去吗,我看你挺有天赋的,是不是能考上T大建筑系啊。”
魏惜摇头:“我不学设计,我喜欢海洋科学,至于去哪个大学......等高考成绩出来再说。”
店主:“对设计不感兴趣还能做这么好,你们好学生真厉害。”顿了顿,店主又说,“不过我要是你,暂时没钱的话,就换个别的礼物,花这么长时间做一个东西出来,总觉得你会后悔。”
魏惜弯着眼睛,重新拿起刻刀来:“不会,我从不后悔。”
店主拄着下巴,欣赏她。
她头发浓黑,随意用发圈绑成丸子,发尾会勒出弧度来,她有时挺起身子放松,解开发圈重新绑时,头发会披散下来,波浪一样散开,衬托的她一张脸精致小巧。
她绑头发时已经习惯用虎口小指用力,因为其他几根手指上,都留下了刻刀和木材划过的细小伤口。
有的浅一点,一天就能恢复,有的深一点,用纸巾能擦出血痕来。
店主有给过她手套,可惜戴上后手感不好,裁出来的木片对不上,她还是放弃了。
店主心疼她那些伤口,给她准备了润肤的芦荟膏。
店主也很喜欢她说话时的笃定,和眼睛里充满光亮和希望的样子,和她交流,让自己有种与成熟灵魂对话的舒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