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木连忙答应了,匆匆找了人,刚到东后院门口, 正看到公主从院里出来。
汗木向苏仪清说明来意, 苏仪清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蒙恩刚离开时一脸不悦, 是因为和亲接受得勉强, 至于他接受的原因,苏仪清以为是他跟大汗赌气。
她在来北夷之前就听闻蒙恩和北夷王父子关系不和,昨夜宴会上见到他二人对话,果然如此。
所以苏仪清也不指望蒙恩去跟大汗说和亲之事, 这正打算自己去找大汗说明此事。
见汗木来整理院子, 苏仪清顺便向汗木打听大汗平时见客的地方, 之后她让南璃和朝鲁留下来帮忙,自己离开去找大汗。
一路上,苏仪清缓步而行,顺便打量着这座北夷王府。
虽说这王府建筑制式与大宋王府无异,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有很多不同之处。
比如路上没有来来往往的侍女,在各个院子门口也没有值守的侍卫,夹道两侧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连宫灯都没有一座,苏仪清心里琢磨着,这北夷王府和北夷国粗犷的国土民风还真是一脉相承。
一路行至西前院,门口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苏仪清只好自己按照毕格刚刚描述的,找到中厅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子,身材精瘦,一把山羊胡子,双目炯炯有神。
苏仪清恭敬问道:“请问大汗在吗?”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下,对屋内喊了声“大汗,找你的”,说完那人转身回屋。
苏仪清跟着那人进入屋内,一眼扫过,这房间书画摆设一应皆无,只在西墙上挂了一副北夷国的羊皮地图,再有就是一只皮囊水袋。
大汗正盘腿坐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刚才那个精瘦男子站在榻上的茶几前收拾着东西,似是银针脉枕之类的医疗之物。
大汗见苏仪清进来,想起身下榻,被那个男子拦住,道:“大汗又要干什么?”
大汗道:“公主来了,按规矩行礼啊。”
苏仪清这几日观察,早就知道北夷没有行礼习俗,连忙道:“大汗,不必如此客气,昌仪入乡随俗,咱们都免了这些虚礼吧。”
大汗抬了抬眼皮,见苏仪清并不像是虚以委蛇,遂又坐了回去。
那个男子背起收拾好的箱子,又瞥了眼苏仪清,也未打招呼,转身离开。
待屋内只剩两人,苏仪清找了张椅子坐了,轻柔开口:“大汗,刚才见此人箱中装着医药物品,您是不舒服吗?”
大汗摇头,说:“没有,就是日常来看看。”又问:“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苏仪清道:“昌仪冒昧前来,的确有事想找大汗商量,就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了。昨晚宴会上大汗也提及和亲一事,我想向大汗请示,是否可以让昌仪和二王子和亲。”
大汗眼神终于起了些许波澜,问:“为什么是他?”
苏仪清已经准备好答案,“我和二王子在他访宋的时候就结识了,后来在来北夷的路上,也承蒙他一路照顾,昌仪很是敬佩他豪放不羁的性格。另外,昌仪也不瞒大汗,他毕竟是大汗的亲生嫡子,我们大宋历来看重血统,所以……”
苏仪清边说,边观察大汗神色,见他听到嫡子血统时,低头微微蹙眉,知道自己又触碰到老人的伤心事,于是住了口。
大汗沉默半晌,似乎很疲惫,缓慢开口:“既然公主亲自开口,只要他也乐意,我自然没有异议。”
苏仪清道:“我早上问过二王子意见,他愿意。”
大汗又抬头看了眼苏仪清,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公主,可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那些害羞腼腆的大宋女子。
不过自从越尚死后,他自己也没了心气,对任何事都灰了心。
越尚不在了,别说公主跟谁成亲,就连自己这个北夷王位,又能传给谁呢?
于是大汗应承:“成,那就尽快把婚礼操办起来吧。”
*
大宋公主和蒙恩要成亲的消息迅速传开。
下午,蒙恩从父汗那里得知苏仪清找他请求和亲的事,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女子的惊人之举,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肩背挺直坐在这儿,端庄开口要跟自己和亲的样子。
蒙恩垂眸,嘴角弯了弯。
大汗最不爱看蒙恩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却也没力气多说什么,只撑着头说自己身体不好,让蒙恩自己去安排婚礼的事。
蒙恩本来对父汗就没报太大期待,顺口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回去东前院的路上,蒙恩缓步慢慢走着,想着要举办的婚礼,他向来不看重这些琐碎的礼仪制度,不过此时却突然隐隐有些期待,打算回去和汗木好好商量商量。
刚行至正殿门口,突然从正门那边急速过来一个高大身影,蒙恩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那人狠狠一拳击中颧骨。
蒙恩没提防,被打得侧过脸,嘴角火辣辣的疼。
他回头,看到毕格暴怒的脸。
蒙恩知道毕格一定会来找自己,这件事他也的确有错,他直起身,手指揩了揩唇角,问:“打完了吗?”
毕格是真的动了气,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话也不说,就又一拳挥上来。
蒙恩依然没躲,眼睁睁地受了这一拳,接着又是一拳。
毕格还欲再打,蒙恩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声音平静:“够了,我蒙恩从未让人连打过三拳。”
两人体型相当,毕格只比蒙恩略矮一些,只听毕格大喊:“蒙恩,你简直欺人太甚。”说着,他抽出拳头,又击向蒙恩腹部。
蒙恩这次没再束手挨打,侧身让过毕格这一拳,反手抓住他手腕,借力扭了过去。
毕格被扭得反转身子,愤恨喊着:“从小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从未跟你抢过,你凭什么?凭什么?”
蒙恩落寞一瞬,心想他自幼就希望能得到父汗的一丝关爱却从未有过,何尝像毕格所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蒙恩向来嘴硬,表面上反而愈发轻蔑地说:“那是因为你抢不过我。”
毕格又喊:“这次我未必抢不过你,你若是个男人,我们去找公主,让她来选。”
见蒙恩一时沉默,毕格又喊:“怎么?不敢了吗?”
蒙恩何曾有过不敢之事,而且如果真的去找苏仪清,她定会承认这是她的选择,这样毕格就会无话可说,可是他却下意识地不想让她面对这样的纷争,本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么能面对这种场面?然后还可能被毕格恼羞成怒地质问?
不行,这绝对不行。
放开毕格,蒙恩抬手擦去嘴角留下的血痕,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是个男人,就咱们俩解决,找她干什么。”
毕格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又道:“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大汗本来也同意了,到底是为什么?”
蒙恩似是不太在意地说:“没什么为什么,想要就去要了。”
毕格脸涨得通红,眼中愤恨不减地瞪着蒙恩,突然点了点头,说:“好,蒙恩,以前一直把你当兄弟,是我错了,以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蒙恩收敛了所有表情,一双深眸盯着毕格。
他从来都不会做开口求人之事,只是抿唇不语。
毕格最后看了眼蒙恩,转身离开。
看着毕格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蒙恩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才转身回院子。
蒙恩手按着嘴角进屋时,汗木已经从东后院回来,见到蒙恩脸上的伤,大吃一惊。
他知道蒙恩身上功夫了得,很少有人能把蒙恩伤成这样,连忙紧张上前询问:“是府里来了刺客吗?”
蒙恩情绪有些低落,摇了摇头,却也不想多说毕格的事,只问汗木:“东后院收拾好了?”
汗木老实回答:“嗯,草都拔了,把两个厢房也都收拾干净了。”
说完,见蒙恩继续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他说话,汗木想了想,又说:“家具也擦了一遍,朝鲁住东厢房,西厢房还空着,里面都是公主嫁妆箱子,我们就没动。”
见蒙恩还在看,汗木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蒙恩低头刮了下眉梢,耐着性子问:“公主说什么了?”
汗木回答:“公主一直很客气,谢谢我们去帮忙,还给我们拿水,最后还要给我们赏钱,我们都没要。”
蒙恩闭了闭眼睛,他当然知道那个向来做事周全的公主会感谢他们,可她没问这些人是谁派去的吗?
不过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蒙恩不想再说,转而对汗木说:“我和公主要和亲了。”
汗木正在蒙恩房里靠东墙立着的架格上面找伤药,听到蒙恩的话,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药掉在地上,没顾得上捡,回身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你要跟谁和亲?”
蒙恩还没想好怎么说,只见那圆溜溜的药瓶一路滚到门边,被一个身着紫红色长袍的女子捡了起来。
那女子身材丰腴健美,麦色肌肤,相貌美艳,正是越尚的第二个妻子塔娜。
作者有话说:
蒙恩叉腰抱怨:老婆,你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很没面子的呀~
仪清平静微笑:是么?你想要什么面子?
蒙恩暴风滑跪~
留言的宝贝们:你们每条评论作者都认真看了,大家都好有才!作者好感动~为了谢谢大家的喜欢,本章留评前五十送红包(我猜应该不会超过五十条吧~),明晚统一发!
第29章
塔娜拿着药瓶进屋, 直接快步朝着蒙恩走去,带着极大怒气,质问道:“你要跟那个大宋公主和亲?”
蒙恩有些头疼,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火气都这么大。
塔娜把药瓶“啪”地摔进蒙恩怀里,“问你话呢!”
蒙恩扶住药瓶, 放到旁边茶几上,叹了一口气说:“对。”
“为什么?”塔娜显然是动了气,胸膛上下起伏着。
蒙恩扶着额头,心里想,今天这一个两个都来质问自己为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和亲,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因此决裂。
塔娜见蒙恩不说话,一巴掌拍到他肩头,声音也提高了,“蒙恩,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塔娜虽然是女子, 不过性格泼辣, 身体也很是健壮有力,这一下把蒙恩拍得向后仰了下, 他就势靠在椅背上, 仰头看着面前怒火冲冲的塔娜,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当然记得,可她是来和亲的公主,大哥不在了, 总要有人接替大哥。”
“可那人为什么是你?”塔娜冷笑, “蒙恩, 我知道你,如果你自己不愿,没有谁能强迫得了你。”
“塔娜,她并不是杀害大哥的凶手,而且她跟你想象中的大宋人也不一样……”
“那她也是大宋人,只要是大宋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越尚死得那么惨,蒙恩你……”不知是记起越尚,还是被气得,塔娜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见状,蒙恩忙起身,按着塔娜让她坐下,又回身冲一直呆立着的汗木喊了句:“去倒杯水来。”
塔娜见蒙恩因为自己脸色焦急,心下稍安,她知道蒙恩最终还是会听自己的话,毕竟他二人情谊比别人更不同些。
塔娜比蒙恩大四岁,是北夷第二大部落科沁首领的大女儿。
蒙恩十二岁那年,十六岁的塔娜随自己父汗来鹿寨做客。
北夷人向来热情好客,大汗命人杀牛宰羊大摆筵席。
酒足饭饱,大家兴致不减,两个部落的年轻人纷纷骑上马,在草原上驰骋骑射,好不痛快。
当时十二岁的蒙恩身量尚矮,不过骑射已经是把好手,他自幼不得父汗喜爱,每到这时,总是憋着一股劲,想在父汗面前表现一番。
如果能博得些许赞扬,蒙恩能高兴好几日。
这时,草原上出现一只红狐,颜色鲜艳如火,奔跑敏捷灵活,引得一众人追在它身后,却谁都无法射中。
蒙恩紧紧跟在后面,几射不中,激发了倔强心气。他想如果他能射中此狐,用这狐狸尾巴给父汗做个配饰,想来父汗会很高兴。
他寻机偏转马头追至侧后方,看准角度斜斜射出一箭,却没想正好一匹枣红色骏马冲刺出来,这箭正扎在这匹马的前腿。马儿吃痛,前蹄跪倒,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眼见有人受伤,大家纷纷勒停马头,过来查看。
越尚此时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男子,一向是这群年轻人的首领,见状连忙奔来,发现受伤之人竟是塔娜,只见她伏在地上,有鲜血从额头缓缓流出。
越尚立刻下马,打横抱起塔娜,放在自己马背上,二人共乘一马直奔回大营。
蒙恩自知犯了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好在塔娜只是额头擦伤,包扎一下就好,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