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村离镇上有好几里,光走路就要走一个多时辰。崽崽人小腿短,走不了多长的路,兰姑会让他自己走一段路,然后再抱着他走一段路。今日兰姑原本可以让崽崽待在家里的,但兰姑还没有彻底信任那个男人,她不敢让崽崽和他在家里。
她们走的是一条黄土路,每次有驴车牛车经过时,都会扬起满天尘土,弄得人灰头土脸。
一骑着驴子的人打着鞭子飞快地经过,灰尘铺天盖地而来,兰姑连忙遮住崽崽的口鼻,沙尘飞进眼中,兰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几日天气好,原本湿哒哒的路在太阳的暴晒下很快便干了,前几日一直下雨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来回一趟,浑身尽是泥泞。不论天气好或者不好,这条路都一样的难走。
路两边是田地,这会儿处处可见农户的身影,趁着晴好天气,他们都忙着插秧,兰姑不禁又惦记起王秀才给她家的那几亩田地,心中叹了口气。那几亩田地如今由她爹和她弟耕作,但她爹懒惰,她弟又成日出去鬼混的,不知道那几亩田地有没有荒废?
兰姑已经好久没有回娘家了。
兰姑到了镇上,找了镇上最好的当铺,
把霍钰给她的那块玉佩给掌柜看了,又一口价要了一百两。要价时兰姑其实十分心虚,让她没想到的是,掌柜看过玉后竟十分干脆地同意了,又好奇地问她玉从何处来。显然他不认为兰姑这样的穷妇人会拥有这样一块好玉,兰姑没与他说实话,扯了个谎,说那块玉是她的传家之宝,因为急需钱用只能把它当掉,那掌柜并没有怀疑她的话,收了玉佩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出来时,兰姑脸上笑开了花,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银子,心中无比惊喜,怕银子丢了,时不时地摸一下袋子。
兰姑带着崽崽去了一家名为五福的茶铺子歇歇脚,茶铺子分为内外两处,内是店堂,外头支了个大棚子,棚子里放着桌椅板凳供客人坐着闲聊喝茶。店堂内简陋狭小,还弥漫着各种汗臭酸臭味,不如外头棚子里空气好又凉快,就是灰尘多了些,客人大多喜欢在外头。
兰姑要了两碗粗茶,拉着崽崽找了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角落里,坐在长条椅上,拿出在集市买的馍馍,两人就着粗茶吃了起来。
这茶铺子聚集了贩夫走卒以及一些混混帮闲,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听他们谈话,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一清二楚。兰姑边吃边细心去听,没有听到关于强盗逃犯这一类的事情,终于放了心。
兰姑带着崽崽去买完东西之后,便雇了辆驴拉的车回村里,平时兰姑是不舍得出钱雇车的,只是今日她买的东西太多拿不了,而且家里还有个受了重伤的人等着她回去。这会儿午时已过,她再迟些回去,他怕是要饿肚子,而且他一直高烧不退,兰姑担心他有个好歹,想着赶紧把药带回去给他熬上。
坐车比去时节省了一半时间,回到自家小院门前,兰姑打开院门,正要唤崽崽进去,头皮忽然一紧,却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拽住了头发。
兰姑猛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钱六的婆娘孙氏。孙氏这会儿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活脱脱要吃了她一般。
兰姑把自己的头发拽了回来,头上的荆钗被孙氏拔掉,兰姑这会儿已是披头散发,一绺头发黏在唇角,显得有些狼狈,把那绺头发拨开,兰姑蹙起细眉,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她,“孙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兰姑话音刚落,孙氏一巴掌朝着她打来。孙氏人壮实,力气又大,一巴掌打得兰姑头昏耳鸣。
一旁的崽崽被她这阵仗吓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第3章
“自己死了男人,就去勾引别人的男人,狐狸精,不要脸的烂货。”
孙氏又粗又厉的叫骂声在兰姑耳畔响起。
兰姑听了孙氏的话,才知道孙氏误会了她和钱六的关系。兰姑想到今日钱六搭讪自己被几名妇人看了去,想必孙氏是受了那几人的挑唆才来打她,心中不禁大为恼火,努力维持冷静,“孙娘子,你听我解释……”
兰姑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氏狠狠推了一把。
“你解释什么?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娼妇的话?”孙氏冷笑一声道,紧接着又恶狠狠地威胁道:“以后再敢接近勾引我男人,有你好果子吃。”
言罢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离去,丝毫没有给兰姑解释的机会。
兰姑怔在原地看着孙氏那壮硕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散乱在地上的东西以及被吓哭的崽崽,内心十分气苦又无可奈何。兰姑蹲下来替崽崽擦去眼泪,又将他搂在怀里。
“崽儿别哭,娘没事。”
虽是如此说,兰姑心中却憋屈得很。回想孙氏说的那些话,兰姑更是气红了眼,这叫什么事?
明明是钱六色眯眯地来搭讪她,她什么都没做,她反倒成了狐狸精?
说句难听的话,这孙氏也不看看他男人什么货色,勾引他?那她还不如勾引躺在她家床上的那位霍公子,人家霍公子容貌身材哪不比她男人强?这荒唐的念头刚浮上脑海,兰姑脸腾地红了。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昏了头不成?真是气糊涂了。
兰姑捡起地上的荆钗和布条,拿起其余东西和崽崽进了院子。
崽崽一进大门立刻跑去霍钰的屋子,兰姑见状只是摇了摇头。放下东西后,
兰姑坐在椅子,把头发拢了拢,编成辫子,随意盘起来,插上荆钗,才跟着去了霍钰的屋子。
他靠着床头而坐,还是她早上离去时的姿势,崽崽正兴奋地跟他说着他在镇上买了什么东西,吃了什么东西,霍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听。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兰姑,眸光一如既往的冷淡。
两人目光相接那一瞬间,兰姑先避开了,心中有些别扭,也不知道钱六婆娘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村里人如何想她的她兰姑已经不在意,但兰姑还是有些在意这男人的想法,毕竟两人现在同住一屋檐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回来了。”兰姑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旁边坐下,“你一直坐着么?要不要躺下来?”
“不了。方才躺过了。”霍钰道,他虽然行动不便,但并不是真的瘫痪了。
兰姑点点头,伸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拨至耳后。
霍钰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头发有些凌乱,白皙的面庞多了几道红痕,一看便怎么回事,霍钰看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没多问。
他不问倒好,省得她尴尬,兰姑目光瞟了眼床头边的溺壶,看着还未动过,她走时把它放在了床头边,小解他应该还是能够自己解决的。
兰姑面对他总是莫名地感到拘谨,这会儿屋内忽然安静下来,她有些无措,手脚不知道往哪摆,便把赖在他身边的崽崽拖到她怀中。
小家伙还不乐意,挣扎着要离开兰姑的怀抱,兰姑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会喜欢亲近这男人,明明人家对他爱答不理的,不过小孩又懂些什么呢。
兰姑帮崽崽擦去脸上遗留的泪痕,而后转头与霍钰说道:“你……饿了吧?我买了馍馍,你先填填肚子吧。”
“嗯。”霍钰淡应。
兰姑顿时像是得到释令一般,连忙从床上起来,“你等等我,我出去洗一下手,收拾下东西就来。”
兰姑把崽崽留了下来。去了一趟镇上之后,兰姑对于这男人放心了很多。
等兰姑拿着馍馍和白粥回来,崽崽已经躺在霍钰的身旁睡着了。
兰姑将东西放到桌上,走过去一看,见他小手贴在霍钰宽大的手背上,睡得正香呢。
看到这一画面,兰姑没由来地一阵心酸,不由与霍钰说道:“这孩子倒是挺喜欢你。”兰姑是油然而生的感慨,但见霍钰没什么反应,兰姑顿时感到尴尬起来,兰姑自顾自地笑了下,俯身把崽崽抱了起来。
霍钰看着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妇人,泼墨似的眉微皱了下。
“你等我一下,我把崽崽抱回屋睡去。”兰姑没有留意霍钰的反应,说完便抱着崽崽出去了,没多久即返回。
兰姑拿起馍馍正准备喂给他,霍钰目光落在她有些脏的手上,没忍住道:“你手洗了没有?”
霍钰行军打仗多年,于吃食上虽然不甚讲究,但正常情况下,他还是喜洁的。
兰姑怔了下,“我忘了。我这就去洗。”兰姑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是真忘了,兰姑匆匆起身出去把手洗了再回来。
“我洗干净了。”兰姑笑得有些拘谨,随后又给他换了个馍馍。
兰姑一边喂他一边说道:“对了,你那玉佩我当了一百两银子。”说到那一百两银子,兰姑唇边不禁露出笑容。
“嗯。”霍钰并不意外,一百两还是少的。
兰姑怕他干吃馍馍噎着,端起白粥喂了他一口。
“我今日花了好几两银子。”兰姑小声说道,而后打量他的神色,她给他买的东西都是贵的,兰姑其实是心疼银子的,只是兰姑总觉得便宜的东西他会嫌弃。
好在霍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剩下的钱你收着。”霍钰将食物咽下之后才道。
兰姑松了口气,点点头,又道:“我照着你的吩咐,买了治疗外伤的药和烈酒。你高烧一直不退,我给你抓了几贴药,待会儿我给你熬上。另外,我还给你买了人参,是给你补身子用的,还买了鞋子……我把你从山上带回来时,不小心把你的鞋子弄丢了一只。”之前他没问,所以兰姑也没说。兰姑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继续往下说,“我还买了几匹布,打算给你做几身衣服。”一直让他穿王秀才的衣服不大好,兰姑本来想给他买几身成衣的,但她不知道他的尺寸,而且衣料好一点的成衣也贵,她自己买布料来做能节省很多银子,以前王秀才的衣服也是她做的。
除了她与霍钰说的那些,兰姑还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基本都是日常所需品。
“有劳。”霍钰没问她为什么不直接买成衣,只客气地谢道。
“这倒不麻烦,我以前也经常做。”兰姑笑道,兰姑发现了他这人是不爱与人说话,而且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兰姑莫名有些失落,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好,等他好之后他就会离去,两人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所以没必要深交。
兰姑给他喂完了东西,起身正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走去打开了窗子,让他透透气。他一直在床上坐着估计会无聊,让他看看外头的景致也算解闷了。
霍钰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若有其事地落在正在院中水井边洗碗的妇人身上。他其实知道方才在院子外头孙氏煽她巴掌的事,也听到了孙氏骂她的那些话,但霍钰心中没有任何想法。
她是怎样一个人与他毫无关系,所以看到了霍钰也当做没看见。他付了钱,她照顾他,他们之间不过是利益相关而已。
对他而言,这对母子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兰姑洗了碗勺,从厨房里找出陶罐,把内服的药放进去煎了,之后拿着外伤药和酒回到霍钰的房间。
兰姑不知道他要酒来做什么先前听到他要买酒时兰姑就想问了,只是见他神色疲惫就没问。如果他要喝酒的话,兰姑得劝一劝了,她听大夫说了,喝酒会使伤口难以愈合。“药我给你拿来了,我帮你敷上吧。”
霍钰目光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兰姑恰好看到了,他的眼神似乎透着股不信任,心中正觉莫名,便听他道:“可会处理腐烂的伤口?”
兰姑摇了摇头,“没有处理过。”
“用刀挖去伤口的腐肉,之后再把药粉撒在伤口上。”霍钰不想借她人之手,只是伤在背后,他无法自己处理。
他语气很平常,好像这是一件无比轻松的事情,兰姑却听得头皮发麻,要她杀鸡杀鸭她还成,要她帮他挖去伤口的腐肉,兰姑有些不敢下手,但除了她似乎没有人能够帮他了。
“可是家里只有一把很大的菜刀……”
霍钰滞了下。
兰姑想了想,“剪刀行不行?”
剪刀总归比菜刀好些,霍钰点了头,
得到同意后兰姑立刻去取来剪刀,并找来干净的布条,东西全部准备好之后,兰姑替他将衣服褪去,解下原来包扎的布条,露出那触目惊心的可怖伤口。
“用酒给剪刀清洗一下。”霍钰提醒道。
“嗯。”兰姑用酒将剪刀仔细清洗了一遍,兰姑对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内心犯怵,一时无从下手。
“开始吧。”
听到男人的催促,兰姑瞬间有些手抖。
“你……你忍着点。”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她鼓起勇气,颤抖着手用剪刀挖去他伤口上腐烂的血肉。
她看到他的身躯瞬间绷紧,大概因为太过疼痛而微微抽搐起来,他强忍着,那绷劲的肌肉显出遒劲的线条,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渗出肌肤表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