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妇人嘴快道:“姑娘,你们也是路过的时候不好。本来今年定下的李家的小娘子,谁知道她爹娘不懂事儿,昨儿个晚上偷偷摸进关人的谷仓把闺女放走了,我当家的他们去找人,偏偏遇上了你们,可不就得拿你来顶缸。”
“……”
这妇人又看了看一旁正捧着苞谷出神,因而显得略有些呆滞的白柔霜,对许疏楼软硬兼施道:“姑娘你乖乖听话,我们绝不为难你妹妹。你要反抗,还不是得你妹妹顶替你?”
许疏楼也看了一眼自己傻兮兮的“妹妹”,叹了口气:“那就给她上碗粥吧,别让她干啃苞谷了。”
“……”
白柔霜看了看苞谷,又望了望师姐,再看看一旁用心险恶的妇人们,一时陷入沉默。
想称赞一句师姐真贴心,又觉得时机不对。
妇人们大喜:“姑娘你乖乖听话,别说粥了,我这就去给你妹妹炒个鸡蛋!”
她手脚极快,片刻后,白柔霜对着一盘师姐以“嫁人”为筹码换来的热腾腾的大葱炒蛋,陷入思考,不过闻着还挺香,她矜持地举起筷子尝了一口。
妇人们继续忽悠许疏楼:“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以前送过去的那几位可没有你这样儿的,说不定那仙人一开怀,就留你一命呢。也说不定还能带姑娘你一起成仙呢。”
“好吧,接着上妆吧,”许疏楼想了想,竟然同意下来,乖乖换上嫁衣,还时不时对她们的技巧进行点评,“你们这妆上的未免太寡淡了些,有没有花钿,在额心贴一个。”
其他人对视一眼,这姑娘看着挺漂亮,可惜脑袋不大灵光,她们随口劝说,结果她还真敢信啊?
还有她那个妹妹,看着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姐姐,在一边吃得还挺香啊。
妇人们叹息,也不知道这是哪家出来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傻了。
“你们怎么还走神了?”许疏楼还挺积极,“这是我第一次穿嫁衣,劳烦你们给我装扮得认真些。”
“好好好,一定一定。”只要她愿意乖乖进洞房,那怎样都好,妇人们一个个在她指挥下给她细心涂抹着胭脂水粉,待到看到妆点出的明艳美人,都忍不住看得有些呆了。
平日里鲜少上妆的妇人们,顿时对自己的手艺自信了起来。
妆成后,并没走什么拜天地的流程,许疏楼直接被送入了洞房,为防着她逃走,房外一直有人轮流看守。只等夜深了,那仙人来带走她,他们今年的任务便算完成。
白柔霜要求进去陪姐姐,那些人倒也没拦。左右只要没人出来就行,进去两个,说不定仙人一次带走两位,连明年的份儿也省了呢。
今日早膳还有道葱炒蛋,但此时人已经被忽悠进洞房了,大家就怠慢下来。
洞房的桌上也没摆什么好东西,许疏楼咬了两口盘子里的水萝卜,十分委屈:“我想吃涮铜锅。”
“好,”白柔霜揉了揉肚子,“等师姐你拿下这位‘仙人’,我们就去最近的城镇吃涮铜锅,多加辣子的那种。”
许疏楼叹息:“可我现在就想吃。”
窗外响起脚步声,两人便噤了声。有一道生了角的怪物影子映在了纸窗上,看起来分外可怖。
屋外守着的那些人,不敢直视“仙人”容颜,纷纷退去。
门外的所谓“仙人”,正志得意满地迈进门来。
洞房内燃了通明的烛火,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许疏楼生得本就美貌,她鲜少上这样浓艳的妆,此时真真是明艳照人,直比烛光还要鲜妍夺目。
那“仙人”的确未见过这般绝色,看得呆了,双眼放光,搓着手准备上前怜惜一下自己那大概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娇妻。
他每年如此,那被迫在房中等着他的姑娘要么哀哀哭泣,要么瑟缩着求他放过。
他就是享受这一切,享受她们的眼泪、恳求和绝望的神色。
却不想此时,眼前这美貌姑娘正同样双眼放光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殷切渴盼比他还要盛上几分。
“居然是山羊怪!还有这等好事?”他只见眼前的姑娘大喜过望地一拍桌子,“正说想吃涮铜锅,食材就送上门来了!”
第37章
混沌化生
羊怪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了,定睛看去,只见摇曳的烛光下,那绝色佳人正满脸慈祥地将他望着,嘴上也温温柔柔地问了一句:“公子,先去沐个浴如何?”
只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旖旎,配上刚刚那句涮铜锅,这个笑容在他眼里显得分外可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是正经的妖修,而是天生的妖物,又恰好沾了修士渡劫之时的灵气勉强化了形,可这羊头和羊蹄却始终收不回去,走到哪里都有人恐惧他,连家中几位夫人见到他都时不时要抹上几回眼泪,此时见许疏楼这般情状,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
“不怕,”许疏楼继续将他笑望着,“公子看起来美味得很。”
羊怪忍不住后退一步:“你、你莫非真的要吃我?难道你是狼修吗?”
许疏楼已经纵身过来将他按住,这位“仙人”只来得及扑棱两下,被拿下的实在有些轻易。许疏楼挑了挑眉:“少废话,老老实实将你诱骗村民的过程一一交待,如果配合得好,我就允许你自由选择一道配菜随你一起下锅。”
“真要吃啊?”白柔霜迟疑地将羊怪打量了一番,“这能好吃吗?干瘦干瘦的。”
“不知道,”许疏楼拍了拍羊颈,又看了看羊肋排,“其实我从未吃过开了灵智的食物。”
羊怪被她的动作吓得几欲魂飞魄散,挣扎不脱,连忙告饶:“我不是山羊,我是玄羊啊,我的肉不会好吃的!”
“玄羊?”许疏楼微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玄羊呢。”
白柔霜好奇:“那是什么?他的脑袋生得和山羊明明没什么两样啊。”
“玄羊是一种妖物,”许疏楼垂眸,“传闻它们以吸食人的绝望、痛苦而生,如今人间盛世太平,它们诞生的便越来越少……总之,是玄羊也许反而是件好事,那些被他带走的姑娘有可能还活着。”
“活着,都活着呢!”玄羊急得哭了起来,“你别吃我!”
“……”他哭得这么伤心,许疏楼险些要以为自己是在欺负人家。
玄羊见她沉默不语,将脖子一梗:“反正我是不会去沐浴的,你要吃,便脏着吃好了!”
许疏楼扶额,转头吩咐小师妹:“我继续审他,你去村头敲锣鼓,把村人都聚起来。”
白柔霜点点头,依言照做,她烦透了这些人,手下使了力,只把锣鼓敲得仿若惊雷,瞬间惊醒了村里所有人、鸡、犬。
人们惦记着今晚“仙人”的事,以为是仙人召唤,连忙随手披了件衣服趿着鞋子冲到村口聚齐,待看到是白柔霜敲锣,有人便骂骂咧咧起来。
白柔霜也不惯着他们,撸了撸袖子便和为首的中年男子对骂起来,一时唇枪舌战,不落下风。
直到许疏楼栓着那羊怪的一根后蹄将其拖曳过来,村口处陷入一片恐惧的静默。
骂人的声音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惧的颤音:“你、你怎能对仙人不敬?”
有人对着许疏楼哭天抢地:“你这贼妮子对仙人不敬,莫要连累了我们村啊!”
许疏楼突发奇想:“如果我现在说自己是比他还厉害的仙人,需要你们每年出一位壮年男子煮来吃,你们会不会转而来供奉我?”
为首的中年男子立刻变了脸色,怒斥道:“你胡说什么?谁会信你?”
许疏楼摸了摸脸:“我至少生得比玄羊更像是神仙吧?”
男子立刻转向村人:“别听她的,她不过是个过路人,连牛车都驶不好,如何会是仙人?”
许疏楼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从乾坤镯中取出一根教鞭,指向那玄羊怪:“教你们个乖,但凡要你们以人为供奉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仙人。今后若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去找最近的修真门派求助。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家里的孩子送上去!”
有人鼓起勇气质疑道:“若非真正的仙人,我们最开始没供奉的那一年,地里怎么真的没收上来什么粮食?”
许疏楼示意羊怪:“你来说。”
玄羊已经被她拾掇得老老实实,闻言答道:“那年是我趁着深更半夜,提溜着桶子挨家挨户往田里撒盐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
“怕你们饿死,我也没敢撒太多,”玄羊低着头,“第二年就没啥影响了。后来你们开始供奉我,我还趁着半夜帮你们施过肥呢。发旱那年,也是我想办法从山上引的水。”
“……”所谓的风调雨顺和颗粒无收,竟然都是一只堪称勤劳的羊怪趁夜靠着手动达到的,如此简单的真相令众人难以置信。
看着沉默的众人,许疏楼好奇:“其实他根本没什么法力,顶多会点障眼法,你们难道连反抗都没尝试过,就直接同意了供奉少女?”
一听他其实没什么法力,村民顿时躁动起来,刚刚还坚信这是位仙人的男子拎起一旁的粪叉,猛地向羊怪刺了过去,一边嘴里还喊着:“大家上!杀了他!为村里的姑娘报仇!”
有几个人应声跟上,嘴里骂着“骗子”、“妖怪”地冲了上去。
许疏楼折扇微动,把这几人定在原地:“你们不先问问那些姑娘的下落吗?”
有妇人挤了过来:“二丫、我家二丫是不是还活着?”
玄羊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踹了被定住的男子一脚:“呸,杀千刀的,赶紧的扔了你那粪叉子,跟我去把二丫接回来!”
一行人有些畏惧地看了刚刚施展过神仙手段的许疏楼一眼,见她并无异议,便浩浩荡荡地押着玄羊去往其洞府接人。
所谓洞府,其实也不过是个宽敞些的山洞,山洞前还开辟了一块菜地,里面种着些常见的小葱、菘菜。
有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正翘着腿在洞口嗑瓜子,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得山来,怔了一怔。
为首的中年男人热泪盈眶:“桂花,我来救你们回去!”
被称为桂花的女子吐掉口里的瓜子皮,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村人们都惊了,以为她被玄羊迷了神智,又要对他喊打喊杀,被许疏楼拦了下来。
桂花却冷笑道:“当初你们以为玄羊吃人,还不是把我们送出来了?如今又装得跟个大英雄似的。我才不回去呢,左右这里能吃饱穿暖。”
羊怪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回去吧,你不回去他们要杀了我的!”
“……”
为首的男子用力一挥粪叉:“哼!桂花会变成这样,必然是被你毁了清白、迷了神智,我先杀你!”
“我没有啊,”羊怪往许疏楼身后躲了躲,十分委屈,“我是有些好色,但顶多就是欣赏一下,我们这些天生妖物若和没灵力的普通人结合,她们就会死的。她还活着就能证明我没有啊!”
许疏楼叹了口气,给他作证:“传闻中玄羊由混沌化生,并无男女之分,亦无善恶之别,在人间沾染了些色欲、恶念许是有的,但他应该不会……做出那种荒唐事。诸君无需质疑几位姑娘清白。”
桂花混不在意地在一旁嗑着瓜子,继续嘲讽:“还怀疑我清白?你可少在那舞弄你那粪叉了,你当初要是有半分这样的胆色,我们压根就用不着被带上山。我可没忘,第一个要应下献人的主意的可就是你!我要真丢了清白,也该你赔!”
男子有些下不来台,不想再理会她,只问道:“你不下山,好!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不下?”
桂花白他一眼:“那你挨个儿问去呗。”
“娘!”另一个少女从山洞深处拐出来,一眼便看到了人群的妇人。
“二丫!”妇人冲上去和少女抱在一起。
举着粪叉的男子略有些得意地瞥了桂花一眼,后者毫不犹豫地又对他翻了个白眼。
又两名少女出来,和亲人一一相认,一人热切,却也有一人神色淡淡,显见是当初被家人毫不犹豫地牺牲,如今心里尚过不去那个坎儿。
“二丫,”有妇人哭着道歉,“当初我便不同意,你爹非绑着你去,我拦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