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那时不时还夹杂着一句吐槽的漫长吟诵声,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哈欠,那几只原本警惕异常的护卫蜘蛛魔已经把自己倒吊在屋顶上双眼放空了。
白柔霜掐了大腿一把,努力让自己别犯困,心下只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跟随师姐参与过的最没排场的一次对峙了。
第125章
梦里的自己
“……”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只余下蜘蛛魔们没心没肺地在梁上荡来荡去的声音。
“真抱歉,我看着他们有点头晕,可能是因为腿太多了,”许疏楼忍不住开口,“魔君您方便让他们先行退下吗?”
一只俯在梁上的蜘蛛魔倒吊着看向她,眼神诡谲可怖,令人不寒而栗,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粗粝,却莫名让人听出了两分委屈:“我不就是向那洒扫嬷嬷借了针线没还吗?你至于吗?”
“……”
“原来针线是你借的?”许疏楼觉得奇怪,“你要针线做什么,你不是有蛛丝吗?”
“你家能用蛛丝缝衣服啊?”蜘蛛魔还挺不服气,“我的蛛丝有毒,你给我缝一个看……”
“够了!”轩阳魔君打断了这段幼稚的对话,向许疏楼道,“他们负责护佑本君安全,姑娘想让他们退下,恕难从命。”
“行,”许疏楼也很痛快,“那您让他把针线取出来交还吧。”
“……去吧。”
“是。”蜘蛛魔领命回房去取针线。
许疏楼再次展开薄绢:“唔,敢问抢了侍童‘勇者无泪也无畏’的一夫和一妻的淫魔又是哪位?”
沉默,一片沉默,没人回答她,只是对面众魔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朝着轩阳魔君瞟去。
许疏楼大为震惊:“是魔君你本人啊?”
魔君神色不豫:“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能叫抢呢?”
“……”
许疏楼陷入沉默的工夫,那蜘蛛魔已经取回了针线,大步走上来,将那卷针线塞给她。许疏楼这才注意到他的每只脚上都穿着一只绣鞋,还挺精致。
随她前来助阵的厨子在她身后愤然挥刀,提醒着许疏楼:“偷菜谱,还有偷菜谱的事儿!”
他本意可能是悄声提醒,但这道大嗓门已经被对面的魔族听了去,有人站了出来,挠了挠头:“那啥,阿削啊,这其实是个误会来着。”
全名‘你大爷的再看削你’,昵称‘阿削’的厨子大怒:“能有什么误会?我曾经把你当朋友,你却跟着这劳什子的魔君叛出魔宫,还卷走了我的菜谱,这是对我的双重背叛!你分明就是嫉妒我的手艺,从今往后,你没有资格叫我‘阿削’,只能跟我的其他仇人一样,敬称我为‘你大爷’!”
对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将实情说出来吧。”
“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编!”
那人摇了摇头:“唉,其实,那都是魔尊的一片苦心啊,他……苦于你的菜谱已久,终日食不下咽,又不忍直说,怕伤了你的感情,就私下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正好要跟着魔君叛乱,就灵机一动,趁机卷走了你的菜谱。我宁愿背负这个骂名,也算在叛乱之时,为旧主魔尊做了些奉献。”
听听,叛出魔宫时,仍然不忘旧主,多么感人的情谊。
白柔霜终于不困了,她支棱着耳朵,已经彻底笑清醒了。
“魔尊他实在没有必要啊,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啊,”厨子阿削闻言哭得真挚极了,“没有菜谱,我做的菜还是一样难吃啊!”
听了他这情真意切的坦白,对方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我错了!”
“不能怪你!”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片刻后还拥抱在了一起。
围观众人都看得痴了,无论是许疏楼一方还是轩阳宫一方都无人忍心开口打断他们。
白柔霜蹭到师姐身边:“魔族真的是挺……淳朴的。”
许疏楼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薄绢,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继续寻仇。
白柔霜看出她的心思,耸耸肩:“至少……琉璃嬷嬷的委托里没有误会,那个蜘蛛魔是真的借了针线不还,我们帮了她,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微微上挑,硬是把这安慰的话讲成了个问句。
许疏楼一言难尽地看了师妹一眼:“你还记得我们到魔界是做什么来的吗?”
“……”白柔霜一拍脑袋,“探查他们是否要对修界动兵!差点忘了,唉,待久了我的智慧都要被周围同化了。”
许疏楼怜惜地摸了摸师妹的脑袋瓜子。
那边厢拥抱的两魔也哭得差不多了,向大家提议:“都是一场误会,要不,我们两个给大家做顿饭,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
许疏楼看到魔君的面皮抽了一抽,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发表对此事的荒谬感想,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一行人最终在轩阳宫前面的空地上坐了下来,两位大厨手脚麻利,很快端上了一盆又一盆热腾腾的菜肴。
许疏楼非常具有尝试精神,举箸尝试,很快判断出两位大厨的手艺不相上下,遂放下筷子。
轩阳魔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坐在一边,不离开,却也不动筷。
许疏楼看向他,随口寒暄道:“魔君,您身后的大门上是不是掉了块漆?”
“住口!”魔君大怒。
白柔霜和许疏楼对视一眼,魔尊和魔君两方委实穷得不相上下,一边在养胭脂虫赚钱,一边连大门掉漆了都没能及时补。
她凑到师姐耳边低声吐槽:“这委实不大像是能腾出银钱来进攻修界的模样。”
许疏楼若有所思:“如果两界打起来,我倒觉得,根源未必会出在此界。”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轩阳:“魔君大人,我还有一件来自魔尊的委托需要完成,敢问你是否拥兵自重,私训低等魔族,以图进犯修界?”
魔君冷笑了一声:“就算有,难道本君就会告诉你吗?”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上次道魔大战的事您可还记得吗?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几百年间,修真界各大门派图精进、广收徒,规模已非当年可比,魔族呢?又是什么情况?”
轩阳微眯着眼看她:“你在威胁我?”
“没有,随口聊聊罢了,”许疏楼笑了笑,“那毕竟是你们魔尊和很多很多其他人在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两界平衡,谁会忍心破坏它?”
“……”魔君冷哼一声,“你回去转告那老匹夫,少来管我的事!”
席间推杯换盏,几个蜘蛛魔酒量不好,喝得有些醉了,踢踢踏踏地给大家跳起了一种古怪的八足舞。
魔君捂着脸,似乎甚觉丢人。
白柔霜又拉着师姐吐槽:“我觉得这两方明明挺合拍的,怎么会闹到要叛出魔宫的地步呢?”
许疏楼看着眼前快乐的魔族们,若有所思。
梦境中有一段情节,是陆北辰借着凌月婵给的消息,带回了数具魔族尸首,却也因此引来了报复。魔族发动进攻时,白柔霜和许疏楼二人也都被他牵累陷入包围,师门众人忙着保护白柔霜,却遗忘了早已被废去灵力的许疏楼,导致她落入魔族之手。后来进攻的魔族被尽数剿灭,她才被救了出来,陆北辰当时已答应要纳她进门,碍于面子倒是没有因此反悔,只白柔霜嘲讽了她几句残花败柳之身。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许疏楼此时再三回忆,梦境中都没有太多关于魔族的内容,只知道在以凌霄门为首的正道带领下,他们节节败退,没有掀起过什么太大的风浪。
现实中,陆北辰从未结识过凌月婵,许疏楼最近几次听到他的消息,都是他与某个宗门的女修走得很近,或是某个女修被他身边的孤女气走一类的事,与梦境中那样的雄才大略万人追随实在相去甚远,当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也许是她思考了太多关于梦境的内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在魔宫当中,许疏楼再次入梦。
梦里最先出现的是洛浮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肃着一张面孔,走在一条回廊里,这是一处很漂亮的院落,种满了梨花,微风吹来,吹落一阵白色花瓣仿佛落雪,煞是好看。洛浮生却没有分给这般景色一个眼神,她眼中只蕴着冰寒与决绝,大步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布置得雅致风流,里面摆了不少即便对修者而言也十分昂贵的摆件,洛浮生径直走到桌前,掀开了茶壶,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瓷瓶。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只手一看便知属于一位女子,生得十指纤长,骨型完美,上面却深深浅浅地落了些茧子和伤疤,显见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洛浮生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许疏楼?”
握住她手腕的女子正是梦境世界中的许疏楼,她对洛浮生微微一笑:“你在做什么?”
“……我借这里的茶水服些药罢了,”洛浮生心下慌张,连忙转开话题,“你怎么在正房?你没去参加范阳长老的丧礼?”
许疏楼垂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慌张,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难过里:“夫君嫌我丢脸,不肯带我去。”
“丢脸?还能有范阳死得丢脸?”洛浮生神色里带着嘲讽,“那么简单的任务都能搞砸,居然死在了苟延残喘的魔族手里。”
“是啊,他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你……”洛浮生似乎在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什么。
“嗯?”许疏楼侧过头看她,表情中俱是疑惑。
洛浮生觉得自己看错了,便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独留许疏楼一人站在正房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的脸色半明半暗。
———
现实中的许疏楼在蘑菇屋中惊醒的时候,心下五味杂陈,她实在不该瞧不起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梦里的自己。
第126章
一声叹息
白柔霜在教月儿烹饪蘑菇,自从昨日她们一行得胜而归,带回了包括针线在内的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魔宫的下人们都待她们很是亲近,尤其是厨子,他解了多年心结,此时非常大方地将厨房借给白柔霜随意折腾。
她准备做一道炸蘑菇,便先把蘑菇洗净焯水,月儿和厨子在一旁茫然地看着她。
白柔霜嘴角一抽,月儿茫然也就罢了,你一个厨子也跟着茫然,是平日连焯水这个步骤都没做过吗?
她情真意切地望向月儿:“你受苦了。”
“……”
把蘑菇捞起来后,白柔霜从备用食材中取了一只鸟蛋,打破后嗅了嗅,比鸡蛋腥气重些,不过也能凑合着用。
“这鸟蛋你们平日是怎么吃的?”白柔霜问。
“就煮着吃,”厨子挠了挠头,“对了,我听说你们凡界有什么虎皮鸡蛋,但我们魔界没有老虎,用壁虎的皮代替成不成?”
“……”白柔霜已经开始心疼魔尊和他的一众下属,“不成,真的不成,千万不要。”
厨子挺遗憾:“有机会给姑娘看看我自创的菜谱,咱们交流交流。”
“……好。”白柔霜颤着声音勇敢应下。
炸蘑菇很快做好,油锅里散发出阵阵香气,白柔霜麻利地将蘑菇捞了起来,放入盘中,分给厨子一份,后者尝了一口,突然陷入沉思。
白柔霜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勉强,和月儿两人捧着炸蘑菇,去了花园,坐在大蘑菇伞盖上开始进食。
如果蘑菇有灵智的话,这场面将堪称残忍。
月儿咬着蘑菇,对白柔霜竖了个拇指。
“为什么你的名字和魔界其他人风格似乎并不统一?”白柔霜终于忍不住,向凌月婵问出了这个问题。
月儿莞尔:“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在世时很喜欢人间的诗词,月婵月婵,素云凝淡月婵娟。”
白柔霜无意触及她的伤心事,连忙又道:“你的姓氏也很好听,正衬这个名字。”
“凌吗?其实我不姓凌,凌月婵只是名儿,母亲当年给我取这种凡人的名字,是希望我将来在凡间行走能方便些,她特别向往人间,总希望将来魔族可以和人族和平共处,互通有无,她还给我准备了很多去人间可以穿的漂亮裙子,”月儿摇了摇头,“可惜她终究没能等到那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