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鹿时眠
鹿时眠  发于:2023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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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里那些画面,在裴砚眼前掠过。
  原来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她也曾满心欢喜爱慕着他,在她失去孩子被关在地牢中的时候,他究竟去了哪里。
  裴砚头痛欲裂,僵硬的身体弓成一个痛苦弧度,喉咙腥甜,胸口似有大石压住。
  他颤抖着手,悄悄地把沉睡在梦中的林惊枝搂紧在怀里,胸腔震动心如擂鼓,落在她背脊上的掌心,根本不敢用力。
  有咸腥泪水从他脸颊滑落滚至唇瓣,苦涩异常。
  这一刻,他只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喉腔内每一下的喘息,都有如钝刀割肉。
  有风从寝殿刮过,捣碎桌上最后微弱的烛光。
  万籁俱寂中,林惊枝忽然痛苦嘤咛一声,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发颤。
  裴砚目光凝滞一瞬,他小心从她身下抽出手臂,想要起身气把桌上的灯烛重新点燃。
  他知晓她极度怕黑,黑暗生出的恐惧,会令她喘不过气。
  可才轻手轻脚掀开衾被起身,下一瞬裴砚衣袖被一只娇嫩小手紧紧的握住,林惊枝双目紧闭,眼角红得厉害,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陷于梦中,呢喃呓语。
  “裴砚。”
  “为什么不救我。”
  “别丢下我……”
  裴砚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再也绷不住,双臂紧紧抱着林惊枝。
  这是他曾经失去过,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妻子。
  本该高高在上,连窥探一眼都觉得亵渎的人儿,她的一生却受了无数的折磨。
  最该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林惊枝细白指尖,依旧紧紧攥着裴砚的衣袖。
  他双臂肌肉绷紧微微颤着,低头吻她的眉心。
  起身时伸手扯过床榻上的衾被,把她裹紧抱在怀中,连人带着衾被一股脑抱起,他走到屏风后方,静静站在桌前。
  凉夜,屋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砚把用衾被裹着的人,放到曲起的腿上靠坐着,单手去探桌上灯烛。
  四周空气冷凝成霜,银丝炭盆内,炭火通红,他却感受不到半分热度。
  火折子,如甩尾而过的星辰,在裴砚凉薄的眉眼上落下一抹极浓的暗影,烛光重新点燃,满室昏黄,他心底生出一股追悔莫及的无力感,整个手心都是泠泠潮汗。
  他亏欠她太多,无法弥补。
  可他偏偏不愿放她离去,宁可这般相互折磨。
  裴砚垂眸,视线轻轻落在林惊枝身上,她纤长眼睫颤了颤,忽然睁开眼睛,眸光里有迷茫的神情闪过,见被他抱在怀中,身体就开始下意识挣扎。
  他抱着的手臂稍稍用了力气,语调祈求:“枝枝。”
  “别动,我这就抱你回去。”
  “方才寝殿中烛火熄了,你怕黑。”
  林惊枝秀眉微拧,乌眸泛着淡漠疏离冷冷落在裴砚身上,清醒之后的她,眼中对于他的厌恶更是毫不掩饰。
  裴砚一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紧缩钝痛。
  春夜寒凉,他不敢耽搁,打横抱起她往怀里巅了巅,大步朝床榻走去。
  等林惊枝重新躺下,裴砚伸手帮她掖好被角,粗粝指腹碰了碰她因害怕而渗了冷汗的鬓角。
  “我去打热水。”他站起身,语调极轻,克制隐忍。
  林惊枝伸手拉过衾被,往下缩了缩,垂眼没有理会。
  裴砚转身出去,殿外响起了宫婢嬷嬷走动的声音。
  就在林惊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有人推门从外间进来,身后还跟着端了两个炭盆的宫婢,放下东西也不敢,火速退了出去。
  裴砚轻轻放下铜盆,盆中是滚烫的热水,他眸色晦暗落在林惊枝身上。
  林惊枝不发一语,只冷漠盯着他。
  “枝枝。”
  “换一身干爽的衣裳再睡,好不好。”裴砚用手拧干盆里放着的巾布,声音低沉透着几分讨好。
  林惊枝衾下的身体,轻轻一颤,她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她身上衣裳,确实被冷汗浸得湿透,潮潮地沾在身上十分难受,但她不想与他这样亲密,哪怕他语调足够卑微,在祈求她。
  裴砚见林惊枝不理,只垂下眼眸低低长叹了一声,温热巾布轻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衣领被他极为小心地解开,里衣落地,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身体不受控制想要蜷成一团。
  “马上就好。”
  他轻声哄她,视线落在她之前受伤,现在留了细小伤疤的手心上。
  林惊枝很累,脑海中一片混乱,雪肩上是他滚烫的呼吸,他炽热掌心托起她的背脊,她靠在他怀中,不着寸缕,冷白的蝴蝶骨轻轻颤着,他在帮他换里衣。
  下一瞬,她只觉掌心一烫,抬眸看去。
  他竟单膝跪在床榻上,虔诚地吻她掌心,空气里黏稠的缱绻直逼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大脑一片恐怕,心情却格外的低落。
  她指尖蜷了蜷,抬手避开裴砚的轻吻。
  “枝枝。”
  “原谅我好不好?”
  裴砚眼角慢慢红了一大片,喉咙哽得厉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颤抖。
  林惊枝垂眸躺着。
  良久,她侧头避开他的注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却没有吭声。
  “睡吧。”裴砚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伸手要去拧铜盆里的毛巾,大半个月过去,他被她捅穿的右手掌心依旧没好,只要用力便会渗出血来。
  就在林惊枝快要睡着的时候,裴砚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脸颊上轻轻拂过,然后十分小心地在她身旁躺下。
  林惊枝有些抗拒地往床榻里侧,缩了缩身体,避开裴砚怀抱,蜷紧泛着湿汗的掌心,暴露了她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夜深,雨水渐大。
  裴砚没了睡意,他沉黑眼睛睁着,昏暗烛光能让他勉强看清她的睡颜。
  渐渐地,他眼前的画面变了。
  漫天黄沙,高悬于天际的烈日,是尸骨成山的战场。
  梦里那个他,身上穿着铠甲,铠甲上还带着厮杀过后的碎肉,猩红的血液溅得他满身都是。
  “主子。”是山苍的声音。
  山苍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女人发髻凌乱,嘴唇煞白。
  她从山苍身后走出,砰地一下跪在他的脚边,声音透着慌乱,一双极美的眼眸让他想起了在家中的妻子,但也只是略微相似而已。
  “裴家郎君。”
  “小女是沈家嫡长女沈观韵,求裴家郎君顺路带我归京。”
  他拧眉看着沈观韵没说话,他一向心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能让他心软片刻。
  山苍的声音在一旁解释:“主子,这沈家嫡女本该去月氏联姻的。”
  “可不知什么原因,月氏新君不管不顾朝燕北发起进攻,联姻途中沈将军估计是为了嫡女的安全,把联姻的队伍劫下,带进了营中。”
  他依旧没有说话,头痛得厉害。
  沈观韵膝行往前挪了一步:“求郎君发发善心,小女肚中已怀了大皇子的孩子,臣女不可能去月氏联姻,之前陛下了赐婚圣旨,是因为父亲不在京中,小女是被家中祖母逼着去的,若是父亲知晓定不会同意。”
  他目光落在沈观韵的脸上,梦里他虽不愿代她一同,但为了安抚稳住沈家,他依旧把他送到了河东裴氏,这样可让裴氏安排她马车回京。
  把沈观韵送到裴家后,因为月氏与燕北在乌依江渡口的战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马不停蹄归汴京。
  沈家五姓之一,帝王心中不得不除一根刺,可现在边疆起了战事,沈家不能再动。
  梦中的他离去前,回抚仙阁看了林惊枝。
  听丫鬟汇报她在午睡,便只隔着屏风站了一刻钟,转身离去。
  再后来。
  他每三月给她寄一封家书,裴家长辈也时常书信告知她在裴家安好,对于她是否会回书信,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是男子,日后是天下的君王,怎么能因为妻子分心。
  他理所当然,忙于战争,忙于同沈家争权,更是心安理得觉得她在裴氏应该过得安好。
  直到后来,他后知后觉渐渐发现不对。
  可陷于沈家与月氏之间战事,他根本分不出心思,只能安排下属寻。
  那时他依旧觉得她最多只是被关起来而已,他们若要拿她威胁他,定不敢动她分毫。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一切,掌控了整个燕北军权,他回到汴京。
  他才知晓,她失踪已久,
  而且她的失踪,是他的父皇和五姓的联合,造就的阴谋。
  可那时的他,就算已经手握燕北半壁江山,可他要对付的人却是五个庞然大族和他冷血无情的父亲。
  就算如此,他心里依旧存着一丝侥幸。
  ……
  “枝枝。”裴砚声音沙哑像溺水的人,猛咳一声,醒了过来。
  他双目通红,嘴唇颤抖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下子把她搂紧在怀中,滚烫的吻落在她脖颈上,发凉的指尖,隔着里衣落在她的背脊上。
  林惊枝瞳眸闪了闪,她疏离伸手去推裴砚:“滚开。”
  却发现裴砚双臂紧收,她根本就推不动他分毫。
  良久,裴砚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僵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深邃沉黑的眼瞳带着一丝令人不解的苍凉。
  “孔妈妈。”
  林惊枝是被裴砚吓醒的,她蹙着眉,叫孔妈妈进屋伺候她穿衣洗漱。
  今日早膳除了她平日爱吃的几样菜色外,还多了一盏子撇去浮油的乳鸽汤。
  林惊枝用得不多,乳鸽汤她也只饮了一口,就拧眉推开。
  孔妈妈站在林惊枝身后布菜,她正开口想劝,就见裴砚亲手端起那盏子被林惊枝嫌弃的乳鸽汤,音色柔和哄她:“再用一口好不好。”
  林惊枝瞥了一眼裴砚,面无表情扶着孔妈妈的手站了起来,转身去了内室。
  随着她的走动,脚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裴砚每天要应付的事情很多,她留在东宫,有整个暗卫营的人守着,他多少能放心些,就算限制她的自由,他也必须如此。
  等裴砚离开,林惊枝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握着书卷的指尖颤得厉害。
  裴砚近来的怪异之处,她看在眼里。
  这样的他,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矜贵高傲的模样,令她不得不往某个可怕的想法怀疑。
  若前世的他也回来的话,林惊枝感到一阵眩晕,突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自从被他拘禁在东宫,她精神一日差过一日,从前几天开始更是嗜睡。
  但林惊枝知道自己喝过有毒的避子药,她身体早就毁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所以她一直没有往有孕去怀疑,只当自己情绪不佳,而影响到了身体和精神。
  这时候,晴山从外间进来,捂着心口小脸煞白一片。
  “出什么事了?”林惊枝平复情绪,看向晴山。
  晴山快步走到林惊枝身前,压低声音:“方才奴婢打听到了东宫外的一点消息。”
  “今日清晨,淑妃娘娘被五皇子养的狗儿冲撞了,导致提前生产。”
  才八个多月的身孕,就提前生产。
  林惊枝藏着宽大袖摆下的掌心,一下子握成拳头。
  晴山手掌心里全都是汗:“奴婢听宫婢说,孩子已经顺利生下,但因不足月的原因,有些不太好,得精细养着。”
  “淑妃娘娘生的是一个小皇子,也算母子平安。”
  “是吗。”林惊枝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不知自己紧张的情绪由何而来。
  “那五皇子呢?”
  晴山小声朝林惊枝道:“五皇子养的狗被陛下赐死了,五皇子也被陛下禁足在宫里。”
  “奴婢听说,大皇子和五皇子从去年端午龙舟宴后,就起了间隙。”
  “大皇子同五皇子本是一母所生,本该关系极好才对,可贤妃娘娘被关在冷宫,兄弟俩更是闹得不可开交,而且五皇子冲撞了淑妃娘娘的狗儿,是大皇子之前送的。”
  皇宫里步步都是危机,哪有真正的亲情,而且帝王家的薄情,更是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的东西。
  林惊枝掩去眼眸中冷色,视线落在推开一条缝隙窗外。
  春已到,她却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目之所及,只有宫墙下四方大小的天空。
  她脚尖有些烦躁地踢了踢,银链叮叮当当,只有绝望和崩溃。
  午膳,一向忙碌的裴砚难得回来。
  孔妈妈布好菜,就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林惊枝垂眸吃饭,并不搭理裴砚,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听闻淑妃娘娘,母子平安诞下了一名男婴,是个要精细养着的孩子。”林惊枝吃了一口青菜,忽然开口。
  孩子二字,像一把锋利尖刀,刺进裴砚心口。
  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四周空气仿若凝固,僵冷的指尖一抖,玉筷落在地上,断成了数节。
  裴砚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慌乱,狼狈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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