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漪珍微笑着,就要拧开香膏上的玉盖,让沈观韵试一试。
沈观韵瞳孔微缩,神态自然掩唇淡笑:“姐姐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妹妹收下就是。”
她说着,朝一旁伺候的丫鬟春莺使了个眼色。
春莺赶忙上前,双手接过。
又坐了半刻钟后,沈观韵扶着春莺的手起身,慢悠悠朝裴漪珍道:“家中祖母病着,我也该回家去。”
“观韵等着姐姐养好身子后,来沈家做客。”
裴漪珍像是没听出沈观韵话中的冷嘲,端庄大气朝她微笑点头。
“就借观韵妹妹吉言。”
“妹妹路上也小心些,莫要出了意外才好。”
等沈观韵扶着丫鬟的手走远,裴漪珍猛地用帕子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眼尾红了一圈,等那帕子拿开时,上头沾着红梅一样刺目的血点子。
“少夫人。”丫鬟素儿惊慌失色,就要转身去叫人。
“素儿莫要去,我没事。”
“不过是气急了,心口难受罢了。”裴漪珍拉住素儿的手,喘息得厉害。
林惊枝起身去外间放着的紫砂小炉里兑了些温水,亲自喂裴漪珍喝下,又在她身后加了一个稍薄些的靠枕。
“沈家女下回再来,大姐姐就让家中长辈接待,莫要再亲自见她了。”林惊枝垂下眼眸,小声道。
裴漪珍侧头,淡淡扫了眼屋外午间明艳的太阳,就好像是在呢喃自语:“她下回,不会再来了。”
林惊枝眼中疑惑闪过。
裴漪珍拍着林惊枝的手,语气温和:“你莫要多想。”
“往后一段时日,你少出门。”
“砚哥儿如今不在京中,也有护不住的时候。”
“素儿,快把屋子里放着的冰给清理出去,冷死我了。”裴漪珍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想起屋子里还放了冰的事。
“是,少夫人。”素儿动作快,进屋几趟,从各处角落里,抱了好几个冰盆出去。
“大姐姐,这些冰是作何用的。”
“这会子天气虽热,但还未到用冰的时候。”林惊枝握着裴漪珍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眼中带着不解。
裴漪珍笑着伸手,理了理林惊枝微有些凌乱的鬓角。
“你莫要担心,我不过是觉得喝了药,身体有些热,所以在屋中放了些冰。”
“这会子觉得有些冷了,就让素儿撤了下去。”
“大姐姐,可要我把楼大人再请到府中,给您换个方子。”林惊枝想了想,极为认真问。
裴漪珍忽然就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眼眸弯弯:“不用再麻烦楼大人,他开的那方子极好,我喝着比之前好了许多。”
“外头日头大,你也莫要耽搁,快些回去吧。”裴漪珍半眯着眼,朝林惊枝微微一笑。
林惊枝回到惊仙苑,她连午膳都没心思用,一直坐在窗子前凝眸沉思。
总觉今日裴漪珍举动有些怪异,特别是屋里放冰这事,有着说不出的突兀。
“少夫人,若是没胃口老奴给您蒸一碗牛乳羹,垫垫肚子。”孔妈妈有些焦急站在林惊枝身后劝着。
林惊枝回头看孔妈妈一眼,拧着的眉心依旧没松开:“妈妈难道不觉得,今日裴家大姐姐的举动,有些怪怪的。”
孔妈妈一愣:“若说怪异,就是还没到盛夏时节屋中放冰,她身子还虚弱得厉害,伺候的丫鬟也不见劝着。”
“老奴觉得有些怪异。”
林惊枝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妈妈你去外院,让山苍来见我。”林惊枝想了想,朝孔妈妈吩咐。
不一会儿,山苍穿过廊庑从外院进来。
他远远地朝林惊枝行礼,低着脑袋也不敢走近:“不知少夫人寻属下,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瞧瞧去沈家一趟。”
“暗中注意一下,沈家今日可有发生何事,特别是沈家大姑娘沈观韵。”林惊枝声音平静朝山苍吩咐。
“是。”山苍没有任何犹豫,起身离去。
而半个时辰前,独属于沈观韵的辆奢华马车内。
沈观韵沉着脸,坐在里头,她保养得极好的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她会亲自上崔家探病,不过是想见一见裴漪珍的狼狈。
可沈观韵没想到,裴家这位生来就是病秧子的裴大姑娘,是个心思极深手段厉害的,那笑眯眯的样子,更是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姑娘。”丫鬟春莺恭恭敬敬从袖中掏出一个紫檀匣子,放在沈观韵身边的桌案上。
“可以奴婢把这东西丢了。”春莺揣摩着沈观韵的心思问。
沈观韵冷冷瞥了春莺一眼,吓得她慌忙低下脑袋。
“主子的事,用你多嘴。”
沈观韵举起手,一耳光就朝春莺脸上抽去。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直接把春莺抽得脑袋一偏,磕在坚硬的马车车厢上,脸颊和后脑勺同时肿了起来。
春莺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声,跪在沈观韵身前,浑身颤抖。
“拿过来给我。”沈观韵冷哼了声,吩咐道。
春莺不敢耽搁,双手恭敬举着紫檀匣子,递到沈观韵眼前。
豆青色玉罐子,也只比鸡蛋大上一点点,扁扁的只有三指宽的厚度,外头雕花,十分精致。
沈观韵心底冷笑一声,裴漪珍真当她是汴京城里那些上不得台面,又家中姐妹众多,需要放下身段去的贵女?
就算是千金难换的雪肤香膏又如何,她收下后,难道还会真的去用。
若是想在香膏里添些东西害她,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沈观韵伸出软白的指尖,缓缓拧开豆青色小玉罐子的盖子。
正值中午,马车又在崔家门前晒了许久,沈观韵坐上马车后便觉得有一丝热,不久鼻尖上就覆着一层薄薄的热汗。
她在拧开青色小玉罐的瞬间,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下一瞬,白中带着青色的火焰从小玉罐里冒了出来。
火焰温度极高,沈观韵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瓶子里的火烧伤了掌心,小玉罐掉在她衣裙上,连着衣裙一起燃烧起来。
“啊……”马车骤然停下,有黑衣侍卫不顾一切冲进马车。
火虽然灭了,但沈观韵身上除了烧伤,衣裳因为挣扎和侍卫的灭火,也散开少许,整个香肩露出了大半。
整个沈家得到消息后,鸡飞狗跳。
沈观韵是被沈樟珩用大氅裹着,抱进沈府的。
沈太夫人本就病得厉害,等听说沈观韵好端端被烧伤的消息后,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夏季昼长,落日将天边大朵大朵的云,染成了血红色。
如同碎金的阳光,被菱花格窗子分成无数块落在屋中的玉砖上。
山苍恭敬站在屋门外,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丝情绪。
林惊枝愣愣坐在窗前,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孔妈妈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朝山苍问:“你是说沈家大姑娘的马车快到沈府时。”
“突然着火发生了意外,沈家大姑娘被烧伤了。”
山苍点头:“是的。”
“沈家离崔家有些远,属下赶到时,她马车刚好着火,被人救出。”
“属下趁乱,从车厢里顺走了这个东西。”
山苍从袖中掏出一个,烧得漆黑出现裂纹的豆青色小玉罐。
林惊枝眸光一震,慌忙朝孔妈妈点了下头。
孔妈妈上前接过山苍手里的东西,用帕子包着,恭敬递给林惊枝。
“少夫人,这是之前崔少夫人送给沈家大姑娘的,装有雪肌香膏的小玉罐。”
林惊枝点了点头,她拧眉细细看去,却发现罐子里别有洞天。
站在外头的山苍认真解释道:“少夫人恐怕不知。”
“这青玉小罐里镶了用于制作火镰的火石,火石内部掏空塞了极纯的磷粉,青玉小罐的盖子是用燧石做的,未打开时密不透风。”
“沈大姑娘,开了罐子,又是马车里,正午时候温度极高。”
“封闭车厢内,燧石与火石摩擦,就引燃了罐子里的磷粉。”
林惊枝胸腔里的心脏,像擂鼓一样狂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家大姐姐好端端的要在屋子里放冰,这东西恐怕极难制作又难保存,若是没控制好,还容易自燃。
林惊枝垂眸想了许久:“这东西你可在哪处见过?”
山苍摇头:“属下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
“但火镰却常见的东西,就从未有人能做得这般精细。”
说到这里,山苍好似笑了笑:“不过依属下看,这东西最多造成些许烧伤,若真要伤人性命,恐怕是做不到。”
“磷粉这东西极其少见。”
“若要寻到极纯的磷粉,恐怕只有手中握着无数矿山的钟家有。”
林惊枝再次把视线落在豆青色小玉罐上。
沈观韵受伤,沈家必然咽不下这口气,若要找裴大姐姐的麻烦,不管崔、裴两家会不会护着她,她估计早就做好了拿命去抵的准备。
林惊枝长吁一口气,把帕子里包着的青玉小罐递给孔妈妈。
她朝山苍吩咐:“把这东西处理干净,莫要让沈家人发现证据。”
山苍垂首应下,不着痕迹退了出去。
孔妈妈有些忧心:“少夫人,郎君不在府上,若沈家寻少夫人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那日,少夫人也在崔家府上。”
林惊枝面上挂着淡笑,冷白指尖慢慢从窗台旁,放置的一盆含苞待放的牡丹上滑过。
她冷冷笑了一声:“沈家找我?”
“他们能有什么证据。”
“不就是沈观韵自己不小心用火烛烧了衣裳,能怪得了谁。”
“就像大姐姐寿辰那日得的佛珠一样,是下人歹毒,同沈家主子有什么关系。”
第66章
夜幕渐沉。
素儿进屋中掌灯,榻上不时有隐忍的咳嗽声传来,白日裴漪珍的三个孩子由奶娘带着,在外间远远地朝她请安后,就被人哄着带出去,因怕传染病气。
这会子,屋里除了她的咳嗽声外,静得有些吓人。
忽然烛影一晃,素儿只觉背脊僵冷,她慢慢扭过头,发现身后站了个玄色衣袍,五官藏在面巾下的男人。
素儿吓得手腕一抖,仿若见了鬼的模样,张嘴便要叫喊。
山苍朝素儿抬了抬手,他指尖寒光闪过,素儿就睁着眼睛软软倒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大姑娘,小的是山苍。”
山苍隔着屏风,朝着靠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恭敬行礼。
裴漪珍咳嗽声一顿,她听见山苍的声音愣了愣,语调带笑:“没想到裴砚竟然把你留在汴京,可见对枝姐儿是费了心思的。”
山苍垂眸:“小的只听主子的吩咐,不敢妄议主子。”
裴漪珍咳得脸都红了,她撩开床榻帐幔,看了眼恭敬立于灯影下的山苍。
“那好端端的怎么过来了,可是惊仙苑出了事?”
山苍摇了一下头:“回裴大姑娘,是少夫人吩咐小的给您送信。”
一封薄薄的书信被山苍从衣袖中掏出,恭敬用双手托举,呈在手心里。
“素儿,取过来。”裴漪珍吩咐。
素儿小脸煞白,身体抖成筛子。
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接过书信递给裴漪珍。
林惊枝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薄薄信纸上,寥寥数语,不乏关切。
千叮咛万嘱咐裴漪珍要静心休养,若沈家无礼,不必理会。
“那东西,枝姐儿让你处理干净了?”裴漪珍瞥了一眼山苍问道。
“是,少夫人已经吩咐小的把东西处理干净。”山苍点头。
裴漪珍长长叹了口气:“枝姐儿聪慧,她若是没发现端倪,也不会让你跟着沈观韵的马车。”
“东西销毁便销毁罢,也省得牵连到钟家。”
说了一会子话,裴漪珍就精神不济,她强撑着吩咐素儿把林惊枝的信件烧干净,朝山苍摆手道:“你回去。”
“告诉枝姐儿,我会好好保重身体。”
山苍离去后不久,裴漪珍才由素儿伺候着躺下,庭院外头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不用说,也知道来人是谁。
整个汴京城谁不道,沈樟珩是把唯一的嫡女当做眼珠子疼爱,如今嫡女从崔家离去不久,就半路出事被火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