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沈家男人,个个痴情,性子更是倔强的几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抿了抿唇,沉声道:“枝枝不是你那妻子玄月,她自小出生在河东郡的豫章侯府,是个庶出的女儿,一切生活轨迹都有迹可循。”
“你若心底难受,就把她当作普通小辈,汴京就这么大的地方,来来往往总要见的。”
长久的沉默后。
沈樟珩深吸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儿子知道的。”
他声音一顿,继续道:“儿子原打算等观韵姐儿成亲后,再告诉她,她母亲玄月的身份。”
“如今儿子想了想,观韵心大,又被儿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再知晓她母亲的身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所以儿子决定把这个秘密,暂时永远藏下去。”
“她想嫁给大皇子,想成为燕北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儿子自然会替她做到。”
沈太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你有顾虑是没错。”
“沈家不比另外五姓,沈家的荣耀,是沈家儿郎拿命铺出来的路。”
“程春娘那边,你确定她没告诉观韵姐儿?”
沈樟珩唇角微翘,讥讽一笑:“她不敢说的。”
“这些年她一直被月氏追杀,她不识字又只是个侍女,身旁都有人盯着。”
“观韵那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母亲的真实身份,肯定要闹。”
沈太夫人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手心里的佛珠。
她眼眸依旧慈祥,语调极淡:“既然如此,就把那妇人给毒聋毒哑去。”
“远远丢到庄子上,一辈子不要出现在观韵姐儿面前。”
“免得惹生是非。”
“是,儿子知道。”沈樟珩点头道。
“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沈太夫人不再看沈樟珩,跪在佛前闭眼念经。
沈樟珩才从小佛堂出去,就见沈观韵和一群沈家儿郎从府外归来。
她穿着男装,唇红齿白,眉宇间神色肆意飞扬。
虽美得格外灵动,但莫名的,沈樟珩竟突然觉得沈观韵和她母亲生得一点也不像。
“父亲回来了。”沈观韵上前朝沈樟珩。
见沈樟珩有些愣神的模样,她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父亲?”
沈樟珩回神,勉强笑了笑:“京郊骑马可是好玩?”
沈观韵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问:“今日家中可是有客?”
沈樟珩一愣,脑中极快闪过一张脸,他抿了抿唇:“听说你祖母请了客人,我倒是没见过。”
沈观韵这才垂下眼眸,朝沈樟珩撒娇道:“下回京郊骑马,父亲陪着一同去吧。”
“上官家那嫡女,总是不给女儿面子,回回赛马都要赢女儿一局。”
沈樟珩宠溺拍了拍沈观韵:“你去玩吧。”
“我去书房。”
沈樟珩走后,沈观韵转身去了自己的小院。
她才进去不久,就有丫鬟进门悄声朝她耳语。
“姑娘,今日裴家少夫人来了,和太夫人在花厅里说了许久的话。”
“奴婢不敢近前,却见太夫人让人去小佛堂里拿了一串羊脂玉佛珠,送给了裴家少夫人。”
沈观韵眸色微闪,朝丫鬟吩咐:“你想办法让春娘来见我。”
“是。”
丫鬟赶忙躬身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程春娘弯腰从外头进来。
她瘦得厉害,就显得面上的疤痕愈发的狰狞恐怖,进门后恭恭敬敬朝沈观韵行礼。
“姑娘。”
沈观韵深深打量程春娘许久,才问:“那串送到崔家的佛珠,你确定不会被查出什么问题?”
程春娘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若是寻常郎中,自然发现不了。”
“若是遇到擅长用毒的,老奴不敢保证。”
“只是老奴想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对崔家长孙媳下手?”程春娘小心翼翼问道。
沈观韵霎时淡淡笑出声来,她眼角眉梢都拢着冷色:“燕北五姓,大皇子与我定亲本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
“裴家二姑娘既然想同我们沈家联姻,那就必须让他们断了与崔家的姻亲关系。”
“妈妈可别忘了,宫中德妃崔氏虽不得宠,可同样生有一子,若裴家长房只有裴漪珍那一个病恹恹的嫡女,迟早要死,我也就不放在眼里。”
“但大房还有位嫡出的二姑娘,听说极得宠爱。”
“可惜我不是男子,我若是男子……”沈观韵眼中凌厉一闪而过。
“那毒药,你可还有。”沈观韵突然朝程春娘伸手。
程春娘缩在袖中的指尖发紧,慢慢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沈观韵:“老奴只有这些,是当初……当初老奴的母亲交给老奴的。”
沈观韵视线落在程春娘苍老无比的掌心上,她薄唇微抿,用绣帕抱着掌心接过那瓷瓶。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若有事找你,会让柳儿去马房寻你的。”
这一刻,程春娘看着沈观韵娇美的脸庞欲言又止。
“程妈妈还有什么想说的?”沈观韵声音微冷问。
程春娘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被她忍了下来。
她存着私心,宁愿沈观韵一辈子不知道,那个供在沈家祠堂里,牌位上刻着“白氏”二字的女人,究竟是何种高贵身份。
不然只会更显她的肮脏与丑陋。
程春娘闭了闭眼,恭恭敬敬朝沈观韵行礼,退了出去。
她步伐略有蹒跚,还未走到马房,就突然被几个浑身黑衣的侍卫,捂着口鼻给拖了下去,速度快得如同鬼魅闪过,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佛堂里,沈太夫人捻着手心里的佛珠,那珠子却莫名其妙断了线,落了一地都是。
她心头一跳,沉声朝外间吩咐:“让人去问一问,上回送达到崔家,给崔家少夫人祝寿的东西,是派哪个婆子送去的。”
“是。”丫鬟应了声,恭敬退下。
汴京官道,玄黑的马车车厢内,林惊枝被裴砚揽着纤腰,禁锢在怀中。
裴砚眸色冷得厉害,薄唇紧紧抿成一道凌厉弧度。
“枝枝。”
“为何不听我的话?”
林惊枝垂眸,避开裴砚视线。
“回答我。”
裴砚伸手,冷白指尖捏着她白皙娇嫩的下颌,用了力气,霎时她那处肌肤就红了一片。
林惊枝在他指腹覆上肌肤的瞬间,她觉得浑身上下都泛起冷意。
裴砚盯了林惊枝许久,他眼底情绪有瞬间剧烈波动,又被硬生生压下。
“你若不回答。”
“裴漪怜日后若嫁入崔家当继室,我不会插手。”裴砚声音格外平静。
霎时间,林惊枝心口一颤,骤然抬眸瞪向裴砚。
“说。”冷冷的一个字,令人心颤。
林惊枝屏住呼吸,艰涩开口:“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沈太夫人做的。”
“裴家不会去问,你也定不会去问。”
“你们在乎的只是事情的结果,和最终的利益置换。”
林惊枝微微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漆眸眼瞳压着令人心悸的愤怒。
“而我,我只想知道,那位令我从心底尊敬佩服的长辈,到底是不是她。”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外,再也没人会这般真心对我。”
说完后,林惊枝讽刺一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眼眶酸涩得厉害,那种令她孤独无助的情绪,像是随时能把她淹没一般,令她在崩溃边缘徘徊,而脚下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裴砚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他忽然抬手把林惊枝死死搂进怀中:“那我算什么?”
“枝枝……”
林惊枝看着裴砚,委屈不甘都在瞬间涌上心头,她用尽全身力气推他打他:“裴砚,你混蛋!”
“你凭什么不允许我去。”
“你只会威胁我。”
裴砚眉心蹙着,任由她在他怀中发泄情绪,骤然他视线一顿,落林惊枝她雪白手腕上那一串羊脂玉佛珠上。
“让楼倚山去书房见我。”裴砚冷声朝马车外吩咐。
回去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等下了马车后,裴砚抖开大氅把林惊枝娇小的身体,严严实实在包裹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往书房方向走。
楼倚山早就等在书房里,见裴砚抱了一个人进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裴砚解开林惊枝手腕上的佛珠,递给楼倚山。
楼倚山双手接过,用白帕包着看了许久,才朝裴砚道:“这一串珠子,没有任何问题。”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朝楼倚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人走出书房。
惊仙苑西梢间主卧内。
林惊枝裹着大氅,坐在榻上,雪白掌心紧紧握着羊脂玉佛珠。
裴砚站着,漆色眼眸里窥探不到一丝情绪。
“枝枝。”他哑着声音喊她。
“夫君还有什么想说的?”林惊枝垂下眼帘,语调疏离。
裴砚叹了口气,在林惊枝身旁坐下,他伸手想给她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可在触到她冰冷眸色的瞬间,他指尖僵在半空中。
“为什么不信任我?”裴砚艰涩问。
林惊枝摇头冷笑:“那夫君把大姑姑娘中毒一事,告诉父亲后,父亲是如何打算?”
“父亲是不是觉得,没必要对崔家追查到底,也没必要找沈家的麻烦。”
“毕竟日后无论是崔家还是沈家,漪怜姐儿都要二选其一嫁进去,只有这样裴家才能稳住燕北五姓之首的位置。”
“反正大姐姐身子骨虚弱,在崔氏家族中,也是一枚废棋。”
裴砚深邃的瞳孔,泛着冷色。
林惊枝继续暗讽道:“那夫君是怎么想的?”
“夫君也觉得不用给大姑娘讨回公道么?”
“日后再看着漪怜姐儿,嫁进崔家当填房?”
裴砚蓦然抬手,手臂用力,把她整个人给摁进怀中。
炙热的唇,狠狠压在她唇瓣上。
他吻她,她就用尽全身力气咬他。
直到最后,林惊枝再也受不住,趴在他怀中颤着双肩,无声流泪。
裴砚这才声音缓缓道:“枝枝你为何不信任我?”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漪怜不会嫁入崔家。”
“漪珍的毒自然也要给她做主。”
裴砚伸手,逼迫林惊枝看着自己:“我在枝枝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林惊枝神色恍惚看着裴砚,前世他带给她太多的痛苦,这一世他虽对她极好,但她心底从未觉得他是个好人。
帝王家的薄情,是生来骨血中就带着的。
他作为燕北六皇子,自小放弃身份忍辱负重,只为一飞冲天,他的心定是比谁都狠。
所以裴砚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过是林惊枝想方设法想要逃离,永远不可能得到她信任的人。
林惊枝眨了眨眼,避开裴砚视线:“妾身不知道。”
“天下人说夫君是怎么样的人,夫君便是什么样的人。”
“妾身只希望夫君能遵守今天的承诺,漪怜姐不会嫁入崔家,也希望夫君能给大姐姐做主。”
说完林惊枝不再理会裴砚,起身去耳房洗脸。
裴砚含着冷光的视线,顺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顿,大步离开西梢间卧室去了书房。
书房内,楼漪山还在,见裴砚进来朝他点了点头:“大姑娘的身体,我尽力了,最多能拖一年时间。”
“这事崔家还不知,但方才暗卫来报,沈太夫人已经开始去查下头的婆子。”
“你确定真的如同嫂夫人说的那般,不是沈太夫人做的?”
裴砚朝楼倚山点头:“我相信她说的。”
楼倚山冷笑了声:“原来六哥也有因嫂夫人一句话,鬼迷心窍的时候。”
“那沈家除了沈太夫人外,也只剩沈樟珩了。”
“沈樟珩这老狗难道除了和月氏有暗中联系外,他还真想把五姓这潭水搅浑?”
“他是嫌弃李氏这个前车之鉴不够刺激?”
裴砚沉思许久,朝楼倚山否定:“不至于是沈樟珩,他若真想做些什么使不出这样下作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