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吃了一口,微微有些蹙眉,并不像那日从她口中尝到的味道那般甜美。
好在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吃完后,便起身去了内室。
孔妈妈收拾了碗筷后,也不敢过多停留,当即小心退了出去。
沐浴后,裴砚站在林惊榻前。
他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盖着的衾被,果然透着些凉意,若是冬日时他不在她身旁,她这般怕冷,夜里还能睡得妥当?
裴砚想到这里,不由反思,他平日该多陪陪她的。
林惊枝只觉得睡得迷迷糊糊时,身后覆上来一个滚烫的身体。
她怕冷,就本能往身后紧实的胸膛靠了靠,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又再次沉沉睡去。
次日,林惊枝醒来。
她心里装着事,所以醒得比平日早些。
孔妈妈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笑着道:“少夫人用了膳后,就快些去郎君的书房吧。”
“方才云暮来禀报,楼大人已经在外院书房等着少夫人了。”
林惊枝闻言,赶忙催促孔妈妈:“那妈妈快些,我先见了楼大人,再回来用膳也不迟。”
孔妈妈加快手里头的动作,语气有些无奈:“郎君估摸是猜到姑娘不用膳。”
“特地吩咐过,只等姑娘用膳后,才能过去。”
林惊枝闻言抿了抿唇,脸上神色收着,并瞧不出喜怒。
一个时辰后。
林惊枝带着晴山一起去了外院书房。
裴砚不在,楼倚山见她过来,赶忙起身行礼:“嫂夫人。”
这一回林惊枝难得对楼倚山笑脸相迎,上回诊脉喝药的事,她是记了许久的。
“可能要劳烦楼大人一回。”
林惊枝扶着晴山的手,朝楼倚山道。
楼倚山点了点头:“六哥已经跟我提过,我身份敏感,到时只能乔装打扮进去。”
“嫂夫人拜托的事,楼某自然尽力。”
“只不过楼某比较擅长的是外伤,和毒物。”
“妇人的病症,楼某只能说尽力而为。”
林惊枝捏着绣帕的掌心骤然一紧,她不由想到裴砚逼着喝的那药,又想到在河东裴氏时,奶娘李氏给她下的避子毒药。
那裴砚找楼倚山强行给她诊脉,为的是什么?
无由的,林惊枝只觉心底泛出一股冷意。
脸上表情依旧挂着端庄淡笑:“无论结果如何,都劳烦楼大人一回。”
“嫂夫人客气了。”
楼倚山也不久留,问清楚裴漪珍在崔家的情况后,就转身离开。
等楼倚山走远,林惊枝忽然身体一软,小脸煞白。
晴山惊呼:“少夫人。”
“您这是怎么了。”
林惊枝朝晴山摇了摇头,死死地抿着唇:“无事,我只是有些头晕。”
“莫要惊呼。”
三日后。
惊仙苑书房里。
楼倚山接过云暮端来的茶水,没有犹豫咕咚咕咚喝完整整一盏。
他本带着病气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难得泛着一丝血气。
裴砚端坐在交椅上,眸光冷然看着楼倚山:“出什么事了?”
楼倚山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我是带着幕篱去崔家诊脉的,用的是嫂夫人寻的神医的身份。”
“崔家少夫人虽防着,但好歹是同意了。”
说到这里,楼倚山深深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是寻常妇人家的病着,包括胎里带来的弱症。”
“可我没想到,崔家少夫人中的竟然是毒。”
“通过脉象,这毒不算久,但却极为厉害,已经涉及心肺。”
说到这里,楼倚山朝裴砚摇了摇头。
裴砚眼中神色霎时变得锐利无比:“什么毒?”
楼倚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的是一串十分精致的佛珠。
佛珠子是用羊脂玉雕成的,打一眼瞧去,看不出任何怪异。
楼倚山指着佛珠道:“这毒虽不算厉害,但用得十分的巧妙。”
“是算准了崔家少夫人常年礼佛,这珠子只要沾染了檀香,通过人体温,就会慢慢从每个佛珠的孔洞里渗出来。”
“悄无声息。”
“要不是我去那日,崔家少夫人正巧在礼佛,估计就算是我也查不出什么来。”
裴砚幽深视线从那串佛珠子上扫过,眉宇间蹙着一道极深的折痕:“这串佛珠,你可有问清楚。”
“是谁送的?”
这一刻,楼倚山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崔家少夫人亲口承认。”
“是沈家太夫人崔氏,从河东回汴京不久后,送给她的生辰礼。”
楼倚山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裴砚:“这事,要同少夫人说吗?”
裴砚第一反应是不告诉林惊枝。
因为沈太夫人对她喜爱,是众所周知的事,而裴家长姐她应该也是喜欢的,这佛珠又是出自沈太夫人的手。
她因为这事,必定要费很多心神。
他并不想让她把心思放在外人身上,哪怕是裴漪珍也不行。
可若是不说。
裴砚眼神微闪,沉沉眸光里,也不知掩了多少波澜起伏的情绪。
他沉默许久,拿了楼倚山手中握着的匣子:“我会同她解释。”
楼倚山点了点头,又看着裴砚问:“我们何时出发月氏。”
“你可有想好真的要去?”
“毕竟你不在汴京,若是天子圣命,就算是长公主也不一定能护得住嫂夫人吧?”
裴砚下颌骨微绷,负在身后的掌心瞬间紧握。
然而他眸色,却是坚定得有些吓人:“十日后。”
“我已吩咐云暮和山苍都留下保护。”
楼倚山微叹,没再说话。
他转身翻窗而去,那身手利落得根本就不像是,病入膏肓命悬一线的人。
夜深。
裴砚端坐在书房,四周寂静,窗外守着数个身穿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卫。
不知过了多久,裴砚忽然起身,大步走出书房外。
惊仙苑主卧,林惊枝才用了晚膳。
见裴砚进来,她动作微顿,出于礼貌问了声:“夫君可用膳。”
“未曾。”裴砚语调淡淡。
“呃……”林惊枝没想到裴砚真的没用晚膳。
虽然桌上几道菜她吃了几口后,就搁下筷子,但都是她吃剩下的。
一时间林惊枝表情有些许尴尬。
“我让孔妈妈去下厨房,给夫君再做些菜来?”
裴砚一掀衣摆在林惊枝身旁坐下,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他也不嫌弃,直接拿过来用了。
“用你的就好。”
饭厅里,孔妈妈战战兢兢退出去。
林惊枝有些紧张揪着手中帕子,视线落在裴砚笔挺清瘦的背脊上,又霎时挪开,他面上神情真的不见任何勉强。
屋外起了风,风里带着阵阵水汽。
忽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
林惊枝换忙转身去关窗。
“枝枝。”裴砚搁下筷子。
漆眸缓缓落在林惊枝身上:“今日楼倚山来见我了。”
“嗯,楼大人怎么说的?”林惊枝关紧窗子后,回眸看向裴砚,眼底难得带着淡淡笑意。
“过来。”裴砚忽然朝她招手。
林惊枝因为去关窗子,双手都被外头的雨水打湿了,衣袖也沾着水汽。
因为是裴漪珍的事,林惊枝没有拒绝,抬步走向裴砚。
裴砚伸手,把林惊枝拉进怀中,从袖中掏出雪白的帕子,一根一根指节帮她擦手。
他语调沉哑:“你裴家大姐姐她。”
“中的是毒。”
“楼倚山已经开了解药,但拖不了多久。”
林惊枝身体瞬间僵住,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睁圆。
“夫君?”
“楼大人是不是诊错了?”
林惊枝看向裴砚,眸底带着一层水雾,她极力忍着,
裴砚掌心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串精美的羊脂玉佛珠。
林惊枝下意识伸手要去接。
“枝枝,别动它。”
“上头有毒。”
屋中一片死寂,林惊枝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心脏像被人握住狠狠一缩。
“为什么会中毒?”
“大姐姐不该中毒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惊枝呢喃自语,她指尖攥着裴砚衣袖,巴掌大的小脸惨白一片。
裴砚知道林惊枝喜欢二姑娘裴漪怜,但他没想到她对裴漪珍反应如此大,明明她们基本没有交集。
裴砚闭了闭眼,他有些想不通,只当她是心善,或许爱屋及乌。
“楼倚山别占卜算卦可能出错,但中毒,他绝对不会错。”裴砚看着林惊枝等你眼睛,一字一句道。
林惊枝视线落在佛珠上:“这东西大姐姐可有说,是谁送的?”
裴砚眼神微微闪烁:“是沈太夫人。”
林惊枝一愣,声音有些尖锐:“不可能。”
因为这个结果,比裴漪珍中毒,更加令她不能接受。沈太夫人是极好的人,她怎么会好端端给裴漪珍送带毒的佛珠。
再往深说,沈太夫人的母族是崔家。
崔沈两族同为五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除非其中,还有什么她下意识忽略了的东西。
毕竟前世,裴漪怜出事后,裴漪珍虽受了打击,却并没有出现中毒,坏了身体的消息。
第58章
“夫君。”
“我心里难受。”
林惊枝被裴砚抱在怀中,她有些恍神,浑身不受控制微微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在裴砚眼前表现出自己的无助与惊慌。
那种就像被夜色笼罩,如何也逃脱不了的恐惧,早已深深埋在心底,她虽想改变前世那样的悲惨结局,却也不想连累任何与她无关之人。
所以当听到裴漪珍中毒极深,只能靠汤药拖着续命那一刻,林惊枝心底先是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紧接着就是深深的自责。
她护下了裴漪怜,却无意中改变了事情的走向,连累了裴漪珍。
裴砚手臂用力,把林惊枝抱起来,放在柔软的衾被上。
冷白指尖在空气中微微一顿,秀致腕骨最终往下压了压,覆着薄茧的指腹落在泛红的眼皮上。
“枝枝。”
“不哭好不好。”
裴砚音色极哑,漆眸在幢幢烛光下,里头藏着的凌厉像冰遇水忽然就化开来,变成了一汪令人不敢探究的温柔。
林惊枝在裴砚炙热指腹落下瞬间,纤长的眼睫不受控制猛地一颤。
这才发现自己双眸水雾雾的一片,竟是不自觉间哭了。
林惊枝娇嫩的掌心撑在光滑的绸缎被面上,指尖微蜷,慌忙间垂下眼眸,避开视线不去看裴砚。
他一向敏感,她和大姐姐裴漪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她怕他从她眼中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也许是一时震惊。”
“想到漪怜姐若知晓大姑娘被这般暗害,我想着心里难免跟着难受。”
林惊枝嗓音嘶哑,朝裴砚淡淡解释道。
裴砚忽然俯身,不带一丝情欲,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我已经让楼倚山配了解药,好好调理也许能撑过半年。”
“这事,我会让人同裴家说。”
裴砚语调微顿,深深看了林惊枝一眼:“枝枝就在宅中好好等消息,裴家会查,我也会查。”
林惊枝蜷着的指尖发紧,喉咙苦得厉害。
她朝裴砚微点了下头:“妾身知道的。”
裴砚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睡吧。”
这一夜。
林惊枝睡得十分不安稳,梦里一会子是刀疤婆子春娘的脸,一会又变成那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到处都是血,还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她。
“啊……”林惊枝低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有明亮的光透过隔扇落进屋中,裴砚一袭白玉色宽袍,干净掌心执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被她紧紧握着,正坐在床榻旁垂眸她。
“醒了?”
裴砚放下书卷,指尖从她有些干涩的唇瓣划过,语调淡淡。
林惊枝只觉红唇上一阵麻痒,她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不想刚好从他有些粗粝的指腹上滑过。
她眼眸一颤,避开裴砚视线,安静点了下头。
“孔妈妈。”
“进屋伺候。”裴砚沉声朝屋外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