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想什么?”晴山走到林惊枝身后,帮她轻轻捏着肩膀。
林惊枝笑了笑:“初一在宫中住了多久了?”
晴山答道:“有十二日了。”
“你告诉宫里的嬷嬷,夏日炎热就让初一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不用来回跑。”
“是,奴婢记下。”
“不知殿下今日可要招个郎君陪着一同吃膳,也好打发时辰。”
“等会子午膳就摆在园子的葡萄架下,多叫些人伺候。”林惊枝把玩着掌心里捏着的白玉小扇,语调慢悠悠吩咐。
“本宫不为难一下颜家的郎君,看他是不愿意走的。”
到了午膳的时候,公主府伺候的宫婢果然在园子的葡萄架下摆了桌子,还贴心放了冰盆,安排了两三个生得极为秀气的少年郎,跪在一旁打扇。
夏日阳光明媚,一群人犹如众星捧月簇拥着她,格外热闹。
颜如玉和同伴被宫婢请过来,两人视线同时落在林惊枝身上。
她一袭淡紫色单薄夏裳,玲珑身段更显妩媚,这会子正垂着眼帘,用雪白的巾帕在擦手,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晴山站在林惊枝身后,指了指一旁的矮桌:“请两位郎君,帮公主殿下布菜。”
颜如玉笑呵呵地往林惊枝身旁一坐,拿了筷子就要给她夹菜。
却被林惊枝用小扇柄敲了一下手背,她声音幽幽:“颜家郎君,伺候本宫可不是这样的。”
“如要知道如何看本宫的脸色行事。”
颜如玉有些委屈,他看着林惊枝,满眼不解。
林惊枝不再理他,伸手指着落后颜如玉一步的白衣男人:“你叫什么?”
“可知道如何伺候人?”
男人笔挺的背脊一下子绷紧,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极淡却自有一股忽略不了威压:“萧、砚。”
“萧砚?”
林惊枝红唇轻抿,视线从男人清隽的侧脸落到他挺翘的鼻梁,再到凉薄的唇上。
外表模样生得并不像他,身形瘦得厉害,白皙下颌有一层浅浅的淡青色胡茬,漆黑视线并不躲闪落在她身上。
只是为何这么巧,他也叫萧砚?
“过来伺候。”林惊枝掩去眼中沉思。
“是。”
萧砚很会伺候人,用膳时并不用林惊枝出声吩咐,她视线只要落在哪里,他就能准确无误夹一筷子她喜欢的食物,递她手边的瓷盘上。
动作恭敬克制,绝不会做出僭越的举动。
这一顿午膳,林惊枝虽用得不算多,但胃口是难得算好的一次。
用完膳,晴山端来漱口的茶水。
林惊枝本要伸手接过,不想萧砚的速度更快,他接过茶盏,小心翼翼递到林惊枝唇边。
他看着她,眼底有浅浅的光:“殿下请用。”
方才接过茶水谁,他指尖却是不小心,碰到了她雪白的掌心。
园子里有瞬间的安静,就连打扇的郎君们,都紧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萧砚,有兴灾惹祸也有同情。
因为玉姝公主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公主殿下并不喜欢和人过于亲近,就算是面首,若是过于放肆,也会被赶出公主府。
公主虽然脾气极好,但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主子。
“放下。”
“跪倒一旁去。”林惊枝静静看着萧砚,脸上神色冷了下来。
炎夏,正值正午,葡萄藤架旁的花园,阳光极晒。
萧砚跪着,背脊如松竹笔挺,汗水打湿他的衣裳,隐约透出他肌理分明的极好身材,他乌发披散垂在身后,瘦削中带着一股子,入韧劲和克制。
直到傍晚,林惊枝用了一小碗酸梅汤,才想起来那个被她罚跪在园子里的面首,她看着晴山:“可是把人遣出公主府了?”
晴山摇头:“萧郎君不愿走,依旧跪在园子里,说是要等公主殿下醒来。”
“已经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林惊枝推开窗子,浅浅眸光停顿在外面园子一抹突兀的雪白上,垂眸跪着的男人,似有所感,猛地抬眸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隔着金灿灿的夕阳,一触即分。
那双眼睛却令林惊枝恍了神,她闭眼靠在贵妃榻上,胸脯起伏胸腔里心脏跳得极快。
直到太阳落山,夜幕渐沉。
林惊枝用了晚膳后,吩咐青梅挑一人进屋伺候。
她自从离开汴京后,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寂白说是心魔新病无药可医,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
四年过去,她的失眠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后来她发现叫人在屋中陪着她说说话,或者的念些话本子给她听,时间久了她勉强能睡上几个时辰。
所以她只要入睡困难,就会叫面首进屋伺候,隔着屏风。
今夜晴山去挑人的时候,颜如玉一听侍寝,他迫不及待自告奋勇,可最后来的却不是颜如玉,而是面首萧砚。
“颜如玉呢?”林惊枝靠在床榻上,冷冷看着跪在她身前的萧砚。
萧砚左手指腹摁在右手掌心的疤痕上,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殿下,颜公子过来时,不小心在园子里摔了一跤,奴见他摔得厉害,都走不了路,就替他过来伺候殿下。”
“这么巧?”林惊枝笑了,瞥了一眼地上恭敬跪着的男人,她纤细指尖挑起男人鬓角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把玩着。
“知晓如何侍寝?”
“侍寝”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就像一把利刃,毫无预兆插进了裴砚心口,令他眼神有瞬间凝滞。
“不知。”
林惊枝抬眼,眸光落在男人身上,语调透着几分玩味:“衣裳脱了。”
裴砚跪在地上的身体骤然一僵,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僵冷的指尖落在雪白的衣襟上,单薄的夏裳缓缓落在地上。
昏黄烛光,映在他莹润如同羊脂玉的胸膛肌肤,林惊枝看着他心口的位置,雪白无瑕不见半点疤痕。
她指尖指腹从他心口的位置,带着几分挑逗轻轻地抚过,如同羽毛。
地上跪着的男人,身体一颤,下一瞬竟有滚烫的汗珠顺着他白皙脖颈落下。
胸膛这个地方,她清楚记得,他握着她的手用匕首刺了一刀。
可眼下这个男人的胸膛肌肤并没有痕迹,她不敢用力,也可能不是他吧,不然何必费尽心机,这般自我责辱。
林惊枝抬手:“你去屏风后面,那里有书卷话本子,随便挑一本。”
“读到我睡着为止。”
她说完闭着眼睛不再出声。
萧砚沉默良久,他点了点头:“是。”
花鸟屏风透光,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紧窄的腰身,还有跪坐在地上笔挺的背脊。
男人身上落了一层朦胧光雾,更显诱人。
林惊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耳边一直是他低沉嘶哑的声音。
夜里她应该是做梦了,她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紧,一双宽大有力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耳边伴着低沉的呢喃,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失眠多年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柔柔安抚,这一觉林惊枝一直睡到午膳前,才醒来。
床榻的帐幔垂在地上,林惊枝眨了眨眼睛,伸手掀开纱帐,
下一瞬,她眸光蓦然顿住。
那个屋中侍寝的男人,背脊光衤果不着寸缕,他背对着她,肌肤是莹润的霜白色,劲瘦腰身隐隐可见极其性感的腰窝。
雪白亵裤包裹着他修长结实的大腿,乌发如墨披散在地上,透着极致的引诱。
林惊枝眸光一颤,竟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的悸动,地上的男人应该是听见她醒来的声音,已经慢慢坐了起来。
林惊枝眯着眼睛,纤长浓密眼睫眨了眨,打量他许久:“进来伺候前,晴山没告诉过你,等我睡着后你可以自行离去,不必在屋中陪着。”
男人垂着眼眸,半晌才哑声道:“忘了。”
林惊枝眸中内藏着极深情绪,她声音有些冷:“你出去,唤晴山进来伺候。”
萧砚低着头,撑在地上的掌心骤然一蜷,他小心翼翼开口:“我可以伺候殿下穿衣的。”
“放肆。”
“滚出去。”
屋里霎时一静,林惊枝阖上眼皮不再理他。
不一会儿晴山从外间进来,她见林惊枝面色红润,笑了一下:“奴婢瞧殿下昨夜睡得好,也就没进屋打扰。”
“倒是这个面首萧砚,读了一整夜的书册。”
“天蒙蒙亮时才睡下。”
晴山说完,见林惊枝眉心蹙着,她有些不确定问:“殿下可是不喜欢?”
“殿下若不喜,奴婢明日就同宫里的嬷嬷说一声,让人把他送回去。”
要送回去吗?
林惊枝指尖动了动,压下别的情绪朝晴山摇头:“暂时不必,就留在公主府使唤吧,不过夜里读书的人,日后不必唤他。”
林惊枝虽然不再唤萧砚,也避免同他接触,可自从他来后,那些只要深夜能入她房中的面首,第二日清晨回去时,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一些意外。
有摔伤腿的,也有折了手臂的,或者连着十多日上吐下泻。
不过一个月功夫,公主府后院养着的面首直接全军覆没,没有一个能正常行动,公主府自然有人怀疑是唯一没事的萧砚,他暗中做了手脚,可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因为每一次出事,萧砚都老老实实待在房中,并没有离开其他人的视线。
忍了七八日都不能好好入睡的林惊枝,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让晴山去把萧砚来。
可萧砚还来不及生出一丝高兴,就被眼前的场景激得心脏骤停,昨夜被他伤了手腕的颜家小公子颜如玉,这会子也在林惊枝房中。
林惊枝手里拿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瓶,玉白的指尖从瓷瓶内抠出一点膏药,极为温柔给颜如玉的手腕涂药,明明有丫鬟伺候,她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萧砚严重有疯色,疾快闪过。
“公主殿下。”颜如玉跪坐在脚踏上,一张娃娃人很是俊俏,就像是乖巧的奶狗扯着林惊枝的衣袖撒娇。
“殿下今日就准许我留下侍寝吧。”
林惊枝慢悠悠抬眸瞥了萧砚一眼,似笑非笑:“本宫今日可不能留你伺候。”
“你瞧瞧,萧砚来了。”
“你回去好好养伤。”
等把颜如玉哄走,林惊枝靠在榻上,她往上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薄衾,似笑非笑看着萧砚。
“郎君愣着作何?”
萧砚没动,垂着的掌心已不自觉攥紧成拳,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关节,他一颗心快被嫉妒和不甘吞噬。
林惊枝也不催,冷冷盯着他。
良久,男人转身走到屏风后方,接着是书卷翻开的声音响起,他今日念的是平心静气的《金刚经》。
夜深,林惊枝眼皮渐沉,她身子一歪靠倒在床榻上。
屏风那头声音一顿,戛然而止。
男人丢了手里的佛经,宽大炙热的掌心微微颤抖,落在她纤细腰肢上:“枝枝。”
“孤该拿你如何。”
裴砚闭着眼睛,凉薄的唇轻轻吻在林惊枝微蹙的眉心上,一滴珍珠一样的泪,从他长睫上滚落,滴在她眼尾鲜红的朱砂痣上。
他快要被嫉妒折磨和逼疯。
翌日清晨,林惊枝醒来,她下意识拉开帘子,抬眸朝床榻外看去。
男人果然如上回一样,侧身躺在她床榻下,不过比上回的位置近些,她一抬手就能抚摸到他雪白的后颈,和乌黑的发丝。
“怎么不回去。”林惊枝眯着眼睛问他。
萧砚不敢看林惊枝,规矩地垂下眼帘:“我见殿下夜里睡得不安稳。”
“想陪着殿下。”
林惊枝才睡醒,雾气蒙蒙眼中还透着几分困倦,却不妨碍她眼底露出的嘲弄:“陪着本宫?”
“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过是舅舅送我面首罢了。”
“滚出去。”
她脾性来得突然,裴砚瞳孔发颤,他只想多陪陪她而已。
林惊枝见男人不动,当即冷笑一声:“本宫让你滚出去。”
“本宫的公主府,可不是你算计撒野的地方。”
“好。”萧砚声音沙哑,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
林惊枝闭着眼,落在小腹上的掌心不受控制轻颤,她不由想起难产时做的那个梦,这些年只要失眠,就会反反复复出现的画面。
他在她灵牌前自刎,滚烫血落在她的灵牌上,就如同落在她的心口,炙热的温度让她颤颤不安,避无可避。
明明是她再也不愿想起的人,四年了,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可能真的要听舅舅的话,寻一个如意郎君嫁了,或者挑一位府中的面首好好宠幸,无聊的日子总要做些事把自己填满,不然总有不想回忆起的人,令她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