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来道:“基础符术可学过?画符是如何画的?”
徐千屿再清楚不过了,因画符需要勾连天地气机,一笔成形,故而开始和结束的地方都需要精准。
难道挥剑也是如此?
若能借天地之力,确实会力量大增。
徐千屿还想跟徐冰来说话,低头一看,掌门早就带着两童子走远了。
徐千屿闭上双眼,以意识观其形。
意识的世界灿若银河。眼前冰龙金脉流转,天上灵气如无数星点,稀薄的地方寡淡,浓郁的地方明亮。
徐千屿在无数条可能的轨迹中,选取了从最明亮处到最寡淡处的一条。
以剑势聚灵,使得木剑经过之处,灵气被剑狂卷吸收,沿着剑身倾泻而下。
木剑的剑刃,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出金光,拉出一条炽热的轨迹。
大地震颤起来。
仿若划破真龙鳞皮,徐千屿活生生被骑在身下的冰龙震醒了,睁开眼,只听四面爆发龙吟,许久才停息。
龙吟之下很多弟子的嘈杂声音:
“天啊,我可是砍动了龙脉?”
“不对,刚才是我以火术烧出来的。”
“我觉得是我。”
龙尾无人处,徐千屿心跳砰砰地跳下来。
她也很自信,她觉得是她砍的。只不过还欠一点儿,没砍碎。
千屿和虞楚在法修弟子摆的摊位那里买了些水果冰碗,去看阮竹清比赛。
冰碗为保不化,盒子上有禁制,要捻诀打开,虞楚开得满头大汗,还没打开。徐千屿已经吃完了一碗,抢走了她的,拿剑撬开继续吃。
虞楚瞪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她。
“你去再买一碗。”徐千屿面不改色地给她抓了一把灵石,“我太热了。”
虞楚翘着一撮毛去买冰碗了。台上阮竹清也输给了苏鸣玉。
二人对行弟子礼时,少年白皙的脸颊上两道剑痕,犹自不甘心地喘息。
长身玉立的苏鸣玉看到徐千屿,微微一笑:“徐师妹。”
徐千屿刚冲他招呼一声,胳膊便被人一拽,阮竹清拉着她,冷着脸道:“走了。”
三人坐在池边的阶梯上吃冰碗。
徐千屿帮虞楚开了冰碗的盒子,同阮竹清道:“你怎么了,不就是输给苏师兄一场,至于这么生气?”
阮竹清道:“也不是生气,就是我比他入门早那么多还输……”
“这不是很正常?”徐千屿又吃完了,放下空盒。
徐千屿难得陪他坐坐,阮竹清面色稍霁,吞下去一整碗冰,才低声道:“自师兄进门,宗门内有种说法……说是我的资质,原本进不了内门,师父一开始收我,因为我家开灵矿,才……”
“说得没错啊。”徐千屿看着白了脸的阮竹清,莫名道,“你就是有钱啊。”
徐千屿道:“我也有钱。有钱你应该自信些,我家里若是开灵矿,我肯定比现在招摇十倍。”
阮竹清心道,他要是有徐千屿这般努力就好了,正是因为他先前自恃天资过人,并没有潜心修炼,如今才愈发没有勇气,质疑自己,嚅嗫道:“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阮竹清看着这少女的疑惑的眼睛,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便鬼使神差道:“千屿,你骂骂我吧。”
徐千屿脆生道:“你有病?”
阮竹清看着她笑了:“对对,就是这样。”
连日来疑神疑鬼的戾气消除,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徐千屿现在真的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顿了顿,她才道:“可是你剑上杀意,比苏师兄要浓。”
“真的么?”阮竹清忙道,“你如何能看到杀意?”
“就用意识看啊,像火焰一样的,便是杀意。”
阮竹清和虞楚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他们的意识,顶多能用来感知危险,但并不能如此清晰地“看”见。
徐千屿在想,她观战这么多场,人人剑上的杀意都是玫瑰色。
但不知为何,唯有师兄的剑上,附着青焰。
第91章 弟子大会(三)
赛场上还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往年这时节, 付霜霜都会回天山,今年因故没有返回,便受邀做了特许评审。她坐在观战区, 翘着腿同童子道:“叫徐芊芊往后让一让, 这影子晃来晃去, 妨碍我观赛。”
擂台对面悬停着徐芊芊的芝兰车。
此车驾五色祥云,两只金尾灵鹤扑扇着翅膀,光华流转,在诸多车驾中, 最是华美夺人眼目。
路过的弟子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亦有许多弟子被晃了眼,影响对战。
过了片刻, 徐芊芊的侍女亲自来回禀, 她说:“小姐在此处观赛已有多年, 往年亦没有干扰赛程, 还请夫人换个更方便的地方。”
付霜霜铁扇一拍,挺起身子, 被徐抱朴拉住了手捏了捏,才没有当面发作。
沈溯微路过得不巧,叫付霜霜一眼瞧见,招手叫了过来:“三师弟, 你来。”
沈溯微只得走了过去。
“你来评评理, 你们这妹妹三天一小病, 五天一大病, 我自打与你师兄结为道侣, 天山的名贵丹药像流水一样地往她阁子里送, 不见她对我这个嫂嫂有半点尊敬。”付霜霜哼道, “溯微你去,叫她给我退开。”
“怎么,为难了?”付霜霜见他不语,眼珠一转,冷声道,“这些年你手上仙丹,嫂嫂没有短过你吧,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徐芊芊那边?”
沈溯微容色淡然地看向疯狂同他使眼色的徐抱朴:“宗门规矩尊师敬长,我自是和大师兄一边。”
徐抱朴面含微笑地剜了他一眼。
好聪明的答法,这不又将难题转嫁到了他的头上?
付霜霜倒是乐了,大师兄被她拿捏,那不就等于站在她这边,一挥手将沈溯微赦免:“去吧,叫她退开十步,光影不准落在擂台上。”
沈溯微看一眼台上。付霜霜亦是剑修出身,对擂台条件要求极高,所言不无道理;徐芊芊未曾入道,意识不到这点。他便走至对面。
还未靠近,环绕金芒的芝兰车已经缓缓落地,绣八瓣莲的深蓝色呢绒轿帘掀开一角,沈溯微横剑一挡,示意徐芊芊不必下车。
故而轿帘后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瘦削面颊。徐芊芊一双眼睛,凝神看着他。
自上次一别,二人已经一年未曾说话,来人姿容如旧,且因结了元婴,身上雪气更浓,容色更冷艳,徐芊芊眼神中便带了些枯寂又期许的意味。
沈溯微看一眼头顶树冠,斟酌道:“此处炎热,请小姐退至树荫内观赛。”
徐芊芊别无二话,立刻叫车驾向后退进了树荫内。
*
“这不是你师兄么?”走在路上,阮竹清伸手一指。
在赛场上碰见师兄,实无什么稀奇的。林殊月的信蝶一只一只地来,叫她今夜就去术法宫玩耍,徐千屿回复的速度远不如她快,若是来不及回复,林殊月便会追加一只,徐千屿手忙脚乱地回复,一回头,便定住了。
那芝兰车的五色祥云晃眼,光芒包裹着沈溯微如雪的衣衫。他立在车架前,同车内的人说话,并没有看到这边。
再走两步,便能看到车驾内的人手臂细瘦,扶帘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徐千屿又向前走两步,凝眸盯着她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徐芊芊。
前世她入宗门时,徐芊芊已然病故,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
在徐千屿看来,陆呦的确很像徐芊芊,但二人气质却迥然相异。
陆呦是小家碧玉,如琉璃花朵一般精致,惹人生怜;徐芊芊则有一种苍白破碎的病气,如孱弱幽兰。由于徐芊芊一直未曾修炼,气质更像是徐千屿在南陵看到的那些闺秀,文雅而娴静。
比她个子高些,四肢修长,且更成熟窈窕,更像个“女人”。
徐千屿在两人侧影中,奇怪地看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故而又接住一封信蝶时,她喃喃道:“他为什么弯腰说话?”
阮竹清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不弯腰车里的人听不见啊。这是沈师兄体贴,礼数周正。”
徐千屿自然知道沈溯微礼数周正。
不过,对着她,和让她看到他对着旁人体贴是两回事。她看到了,便觉得这礼数,很有些碍眼。
但徐芊芊并未入门修炼,平素二人之间想来交集不多,她便随口道:“他们两个相熟吗?”
阮竹清:“啊,肯定熟啊,不是差点订了亲?”
徐千屿:?
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她眼中,沈溯微绝情弃爱,原来她不知道的红尘牵绊,竟有这样多。
被晒蔫了的虞楚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绕到了阮竹清的另一边:“什么时候的事,快说说!”
“你们别说出去,哎呀我是听师父说的,不一定真。”阮竹清一时嘴快,被虞楚架着,悔不当初,“就是千屿进门前后。听说,芊芊喜欢沈师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成。”
徐千屿道:“比我进门还早?”
“就在你进门之前啊。”
徐千屿感觉心重重地跳起来,阳光不知为何如海水渗入眼中,刺目起来。她想再看一眼那两人的画面,印证一下是不是这回事,但师兄已离去,不得印证。
林殊月的信蝶又来了两封,徐千屿看了两眼,字迹模糊,没看进去,索性脚尖一点,直奔术法宫。
……
沈溯微行礼告退后,徐芊芊睫毛颤动,如有所失,同侍女道:“沈师兄剑上的祈愿红绳,我见许多弟子都有,是在哪里求的?我想给我和二哥也求一条。”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从法修弟子那里拿了两条差不多的红绳回来,奉给徐芊芊。
担心她分不清,侍女道:“这个双鱼红绳是小姐您的,双葫红绳是徐师兄的。”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见她神色不对,侍女不由担心起来。
徐芊芊强笑一下,摇了摇头,捏紧红绳,脸上褪尽血色。
果然如她猜测:凡女修的八字,得出的绳坠便是双鱼,男修的绳坠则是双葫。
她亦送过沈溯微宝剑,他收下,却未曾用过一次,也许是不喜欢。
如今他手上拿的那把剑,锈迹斑斑,形状如柳叶,貌不惊人,她从没见过,中间发生多少事,她亦不能知晓,不由倍感失落。他这般低调的人,通身朴素,剑上却肯挂一缕红,成矛盾奇异之景。
那红绳上挂双鱼,属于某个女修。
*
林殊月叫徐千屿去术法宫吃饭,徐千屿本以为只有她们两人,去了才发现,原来同去的还有十个叫不上名字的弟子。男修女修都有,全是林殊月叫来的,并且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和林殊月相约。
十个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林殊月不觉有什么不妥,笑嘻嘻道:“不认识的,吃顿饭便熟悉了嘛。都是朋友,人多热闹。”
也无妨,记不清名字,不影响徐千屿推杯换盏。她本就擅交朋友,一顿饭下来,就有些喧宾夺主了:那些弟子不见得与林殊月有多少深入了解,却都认识了掌门座下有个叫徐千屿的剑修小师妹,性格很爽朗,出手也惊人大方。
她从蓬莱外叫了刚制的冰点和酒,人人管饱,堪称奢靡无度。
酒过三巡,要备战翌日擂台的弟子便先走了,剩下的几人一起去术法宫的灵池内游水嬉戏;游完了水,众人又上岸掷骰推牌,又因太困睁不开眼,走了一批人。过了夜半,就只剩下林殊月和徐千屿两个人。
徐千屿觉得这些弟子有些太不禁玩儿了。
林殊月拉着她,相见恨晚:“你不要回去了,陪我一起睡。”
徐千屿今晚也不想回去了,便同她一起宿在了术法宫的弟子苑。
林殊月依照承诺,送她一枚法器。此法器有杏子大小,方便握于掌中,按动机括便会喷射出出桃花瓣组成的阵,和对战那日的阵相似,阵中每一片花瓣都是锋利锐器。
徐千屿试了一下,很是喜欢:“你只能用攻击向法阵吗?”
“不一定。”林殊月道,“我们法修筑基第八层后,每个人会觉醒不同的天赋。我不久前才觉醒我的天赋,不过不知道有什么用。”
“什么天赋啊,试一下?”
“这个……需要很多的灵气。”
徐千屿自练习画符以后,随身携带丹砂符咒,便在桌下现画了数张符递给她。
林殊月被她的阔绰震惊:“你买这么多聚灵符,得花不少灵石吧。”
花青伞叫她低调,徐千屿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