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停止蔓延的手上红线,眼下这红线已成了无用的纹身。
徐千屿身上也有莲子连心咒。他是不会死了,但徐千屿就不怕太上长老牵动连心咒,她自己遇险?
想来想去,他确实从未见过像徐千屿这么傻的人,傻得让他有些内心难安。
*
沈溯微取出那枚灵蝶,指尖在那几个字上摩挲。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不知看了多少遍,将这句话印刻在心里,他将字迹抹去,将空白的灵蝶还给了游吟。
他敲了敲林殊月的房门,徐千屿开了门,一见师兄,便掩上门跟着他走了。
沈溯微带着她到自己的阁子内,关上门,随即从自己境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徐千屿没想到先塞进她手里的冰皮月饼。
“不是说想吃吗?”沈溯微望着她道,“吃吧。”
徐千屿咬了一口冰皮月饼,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有些酸涩。
徐千屿三两口吃完了月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觉心里痒痒的,歪头道:“你还记得,你在灵蝶上叫我什么吗?”
“什么?”沈溯微的手指原本静静转着桌上的冰蟾水的瓶,闻言手指一顿。他当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便面不改色地反问回去,只是胸腔内心脏隐隐跳动,怕自己讲出不该说的话。
“?”徐千屿面色愠怒地瞪着他。
“……”沈溯微默了一下,不着痕迹道,“你有伤吗?”
徐千屿都说不出口,看来是很离谱的话了。
“你有吗?你先给我看。”徐千屿蛮横地抓着他的衣襟将他往榻上推,沈溯微没有刻意挣扎,便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床榻上。
徐千屿嗅到了更浓郁的血气,不敢再闹,动作放轻了些。
“你去把冰蟾水拿来。”沈溯微趁她转身去拿药的功夫,自己将外裳脱下叠好。
徐千屿转过来道:“你背过身。”
沈溯微依言转过身去。
这是一个隽秀的背影,腰身细而挺直,也不过分孱弱,乌瀑似的黑发垂落下来,开花一般铺在床榻上,给整个人添了一分艳色。
徐千屿左右看看,摸了两下他的头发,凑近嗅了嗅,沈溯微立刻自己将头发捞到了前面,便于她上药。
星点凉意沾上来。沈溯微平生最怕旁人触碰,是为了配合徐千屿才强行收敛剑气。徐千屿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照顾起别人更是笨手笨脚,相比于痒,常常牵动伤口令他疼痛。
沈溯微竟在这种痛中,感受到几分快意。
这是师妹留给他的痛,似小兽嗫咬一般,彰显着她的存在。
另一点便是,忍耐比攫取更令他感到习惯。
但徐千屿将他衣裳抓起来,脑袋探进去,上完了药,手指还在他腰上流连。
沈溯微后背有很多剑戟旧伤,留到现在,成了一些交错的浅红色的痕迹。先前在剑冢内她便注意到了,今日再度看见,她便想试着用冰蟾水涂一涂。
刚涂了一下,手便被扣住:“这些冰蟾水消不掉的。”
“为什么?”
“这是筑基之前的伤痕,洗精伐髓无法消去。”
徐千屿明白了。修士筑基之后,才具备百病不侵的完备之身,在那之前留下的痕迹,是不能被消去的。
原来师兄入门之前,曾有过一段刀尖舔血的日子。
沈溯微感觉到她拿指甲在他腰上比划,仿佛想试试,要多重的伤害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徐千屿正是这样想的。师兄的腰身摸起来跟她完全不同,十分紧绷,她用手指用力摁都不会留下指印,不知他是否和自己有等同的敏锐。
沈溯微平淡地提醒道:“要再用力一点才行。”
徐千屿心中一动,如被蛊惑一般,指甲微微用力,向下重重地挠出了一道红痕。
沈溯微一声未吭,她残忍的好奇天性被激发,又挠了一道。
片刻之后,徐千屿眼看鲜红的印子浮起,十分后悔,正要往上面涂冰蟾水,沈溯微却反手握住她道:“不要紧。”
他不疾不徐地将衣裳穿起来。
徐千屿瞥了他一眼,心里怔怔地想,她在师兄身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好像于歉疚中,又生出微妙的快意。
这时沈溯微接过药,示意她转过去。
徐千屿忙道:“我没什么伤。”她说的是实话。除了手臂和脸上有些被风割出的小伤口之外,她没有被巨蟒直接伤到。
沈溯微看了她两眼,将冰蟾水倒在掌心,以指沾取,轻轻涂在她脸颊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小心,星星点点的沁凉很是舒服,徐千屿便仰起脸,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睑觉察风动,沈溯微的气息席卷而来,随后便被微凉的唇的贴住了嘴唇。
两人分别一段时日,彼此的气息又有些陌生,徐千屿后颈的汗毛竖起,刚一动,沈溯微的手盖在她眼睛上,将她抵在墙壁上,叫她什么也没能看到。
黑暗中,一切感觉被放大,沈溯微的吻如点点雪花融化般轻柔,像在安抚。直到她被他的气息裹满,凑过来回应,方才由浅入深。
师兄的吻虽温和,但有几分纠缠。徐千屿手运劲力,但被他扣住手腕,难以挣脱,感觉吻沿着她的脖颈向下燎原。
沈溯微当即止住。
他感觉到血脉内的魔气在涌动,当即念清心咒强行压抑。在徐千屿面前,他变得难以控制自己。
徐千屿摸着跳动的颈动脉,感觉浑身难受。她倒是没有骂人,隐忍了一下摊平了,方才一直呼吸不过来,现下只顾喘息。
沈溯微心内愧疚万分,极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困了便睡下吧。”
“不想在这里睡。”徐千屿想到了什么,将沈溯微一拉,两人意识跌入境中。
沈溯微环顾四周,只见闺房空旷,地上有一只小马,几个彩球:“这是你的平境?”
他一面观察环境,一面将徐千屿先前使用离火煞境时烧毁的边角补好。
“是我小时候的阁子。”徐千屿拉着他坐在床上。这地方总算不只有她一个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溯微将那只扯破的白兔玩偶拿起来,将棉花塞进去。
“我弄坏的。”徐千屿道。她觉得这样听起来有些任性,但还是道,“从前很喜欢。但有一日我心情不好,便弄坏了。”
徐千屿将布偶拿过来丢在一边,灼灼地看着他:“师兄,你陪我在这里睡,好不好?”
第130章 抉择(二)
沈溯微没有应答, 眼睛还追随着那只布偶:“你还要它吗?”
“当然。”徐千屿觉得他此问奇怪,“只是坏了而已,我的东西便是化成灰了也是我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说完这句话后, 沈溯微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她直接将布偶塞进枕下, 不让他再看。
“师兄,你能不能……”徐千屿眼神闪烁,沈溯微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想让我化成女身?”
徐千屿一阵点头。他便依言使用化形术, 化为女身,眼看着徐千屿看他的眼神,变得既羡慕又依恋。
徐千屿似乎很喜欢他的女身。
而且她在女身面前不会紧张, 更放得开些。
既然能让她高兴, 他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当做什么其他人的替代。这样思忖着, 这个冷若冰霜的女身抬起漆黑的眼, 抬袖朝她张开怀抱。
徐千屿踌躇一下,难以抗拒地扑进他怀里, 被一把抱住。徐千屿闭上眼睛想,真是奇了:她感觉师兄化出来的这个,比水微微更贴近她幻想中的娘亲。
被这么抱一下,就觉得心中很满足。
木格窗外是离火, 亮得如同夏日熔金的烈日。白纱帐飘荡下来, 隔出一块阴凉舒适的与世隔绝之处。
“这个地方以前都是我小时候一个人睡。”徐千屿道, “这还是第一次我同旁人睡在一起。”
这还不太准确, 她几乎半趴在别人身上。
沈溯微听她絮絮说着, 手绕开她, 专注地拆下她的发饰, 叫她睡得舒服一些:“没有丫鬟服侍你?”
“我不同她们离得太近,她们也不敢上我的床,怕挤到了我。”
沈溯微终于将所有发梳都拆下来,放在枕边。
“要拍吗?”他问。
但徐千屿头发披散,睫毛尖儿颤动,已经呼吸匀沉,半晌没了回答。
她着闭眼睛时,睫毛显得浓密卷翘,极有娇憨之感。额头前打卷的那截头发,也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沈溯微拿指节按住它,它又从指尖挣脱,顽强地翘起来。
他的手指慢慢移动到她额心那一点朱砂上,要离得很近,方能看出它的艳丽。
徐千屿就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了对方身形、气息的变化。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沈溯微便半中央变了回去,想来若非必要,师兄很不喜欢变女身。
故而她也没有挑剔,仍然搂着他的脖子,嗅着衣襟上差不多的香味继续睡。
但这次她觉得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在他们之间:“怎么……”
不知是不是床上的杂物滚到中间,垫得她很是难受,正要往下探,把它够出来,沈溯微一把将她手臂攥住。
徐千屿挣不开,也便松了劲。她在妖域多日强撑着一口气,此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过了一会儿,竟也习惯了,囫囵睡去。
她真的睡着了,沈溯微方松了口气,睫毛颤抖,气息微乱。
他不是故意变回去的。
以往能坚持三炷香的化形术,心念一动便破了;而且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欲念,竟引发身体的变化,这在以往也是少有的事情。
修仙之人,尤重克制,最忌失控。
沈溯微感受灵池中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较量,光和暗,冷与热。魔气令他过去多年苦苦坚持的一切逐渐土崩瓦解,黑眸中闪过一丝自厌。
但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徐千屿,虽蹙着眉,仍然与他紧紧相贴。
这样都能忍吗?
确实令他意外,看来徐千屿比他想得更能容忍一些。
他抚摸着她缎子般的黑发,不禁感受到一种贪欲,在潜滋暗长。
随即沈溯微将她放平在塌上,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额发。
他则在一旁打坐。打坐之时,从枕下将那只兔子玩偶捞了出来。
白兔脱线,残破不堪。他拿在手中研究一番,想明白着它是如何被破坏的,便用复苏的神通,一点一点将其缝回去。
他习惯强迫自己做一些琐碎精细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进而压抑自己的心神。
纱帐安静地拂动,他慢慢地缝补兔子,偶尔瞥徐千屿一眼。
她躺在床上,睡得极安适,发丝随着一呼一吸掀动。
缝到最后,他发现这布偶内里的棉花因年久皱缩,无论如何调整,都撑不满了。他便从境中收好的干花中,取了一把干花花瓣放在纱袋里,填进了布偶体内。
他用手将它撑好形态,用冰霜清洗干净,赫然又是一只蓬松干燥的白兔。他轻轻地将布偶放进徐千屿怀里。
徐千屿隐约在梦中嗅到了花香味。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手边一动,发现这花香来自怀里的布偶,便将它抱紧。布偶柔软蓬松,散发着清洁的香气。
她心中一动,忙摸向身旁。
若是以往,师兄将布偶给她放回怀里,肯定悄然离了她的境。再醒来时,只有她一人。
可这一次,她摸到了衣袖,还有躺在她身旁的人的手。
他没走。
他竟然陪着她睡在她的小床上。徐千屿心想,在境外他们应当也是这样,相互挨着躺在床上,小憩片刻,令她感觉无比安心。
真好啊。
徐千屿抱着布偶,摸到沈溯微的手,悄悄地将五指扣进他指间,将他锁住,嘴角一翘,再度闭上眼睛。
想这样睡着,睡到天荒地老。
*
这一边,林殊月深吸一口气,叩了叩游吟的门。
“干什么?”一道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殊月一惊,转头便看见戴银面具的少年站在身后,冷冷道:“你又想干什么?”
“别想多了。”林殊月将头撇向一旁,冷声道,“我是来同你说正事的。”
“哟,不装啦?不是很柔弱楚楚可怜需要保护吗?全是装的。”游吟冷嘲热讽道,“不是说你自己是黯淡的星星,别的男人都是引导归人的明月吗?我看你自信得自己就像宇宙中心,旁人都叫你玩弄在鼓掌中。”
说得林殊月面红耳赤,一跺脚,掉头便走。
“站住。”游吟舔舔嘴唇,自知有些过分,便停了炮语,绕到她伸过一个盒子,“我正要找你呢。”
林殊月一怔,打开盒子,竟是满满一盒冰皮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