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年,二娃调来了熙城, 两人正式确定了关系。
确定关系以后,两人就在商量见家长准备结婚这个事,于是就趁着钟敏芬这次过生日,侍丹玲把二娃给带回来了。
本来家里人还都忐忑, 不知道侍丹玲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现在看到对象是他们知根知底的二娃,家庭好工作好人长得也算周正, 再听完他和侍丹玲之间的故事, 家里人自然全都放心了。
本来今晚钟敏芬才是主角。
但因为二娃的到来,大部分话题都集中在二娃和侍丹玲身上。
聊完了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接下来自然又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这个事。
这个年代, 确定关系便是准备结婚了。
侍丹玲说:“我们打算先把结婚证给领了, 然后抽出三个时间,在三个地方分别摆一次酒席,熙城、吉明父母那边,还有我们老家。”
他们这样天南地北的,确实没办法在一天行完嫁娶之礼。
既然他们已经做好了打算,那他们做家长的,跟着配合就是了。
说完了结婚这方面的事,侍淮铭又问二娃周吉明:“你爹娘现在怎么样?”
周吉明说:“我爹娘还那样,没什么大变化,挺好的。”
这些年,没有大变化确实就是挺好的事。
侍淮铭跟周吉明喝酒:“挺好就好。”
***
按照计划好的,侍丹玲和二娃在今年结束之前,把结婚的事给办完了。
两人先在熙城摆了几桌菜,然后又到老周所在的军区,最后到乡下白云大队。
去白云大队摆酒席是安排在年底。
侍丹玲和周吉明向单位请了几天假,打算早一些回乡下。
请假那天,熙城下着鹅毛大雪。
两人请好假结上伴,冒着雪一起往大院这边来。
他们打算是到这边跟钟敏芬她们说一声,第二天再回乡下去。
到大院的时候雪小了一些。
两人并肩进胡同,刚走到阿雯家的院门外,忽看到兴禹从院子里跑出来了。
他看到侍丹玲和周吉明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声说:“姐、姐夫,奶奶突然昏倒了!”
听到这话,侍丹玲和周吉明脸色同时一凛,连忙往院子里去。
进去看到昏倒的钟敏芬,周吉明二话不说把她背起来,连忙往医院里送。
外面还飘着雪,侍丹玲在钟敏芬的头上裹上厚厚的围巾。
丹彤和兴禹跟在后面,四个人的面色和脚步一样急。
出了胡同,丹彤跟兴禹说:“我们分头,你去找爸爸,我去找妈妈。”
兴禹应一声便跑了,脚下滑了一下险些没站稳,站稳后又继续狂奔起来。
***
侍淮铭和珍珍带着丹彤兴禹赶到医院的时候,钟敏芬已经在病房里躺下来,并恢复了一点意识。
侍淮铭在旁边拉着她的手问她:“娘,你感觉怎么样?”
钟敏芬躺在病床上慢慢眨眼,虚着声音叫:“淮铭……”
侍淮铭握着钟敏芬的手,连忙接话道:“娘,我在呢,你要什么?”
钟敏芬又眨一会眼,然后出声:“我要回家……”
侍淮铭说:“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我们就回家。”
钟敏芬看着他轻轻摇头,还是那句:“我要回家……”
珍珍似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嗓子发干,半晌出声问:“娘,您要回白云大队吗?”
钟敏芬眨眨眼,又隔了片刻应:“嗯……回家……”
***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摇头。
回家以后,侍淮铭和珍珍给钟敏芬收拾了包裹。
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吹着冬日的寒风,珍珍和侍淮铭对侍丹玲和周吉明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奶奶,知道吗?”
侍丹玲和周吉明反复答应:“三叔三婶,你们放心吧。”
他们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这点事还是能做好的。
可珍珍和侍淮铭哪里能真放心了,看着侍丹玲周吉明扶着钟敏芬上火车的时候,他们还是跟着说:“照顾好奶奶,跟在身边一步都不能离开。”
等火车在视线中走远了,两人的心都还是提着的。
摇曳在这冷冷的寒风之中,飘摇不定。
***
两颗心悬着飘摇三个月以后,最终还是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四月,侍淮钟从乡下发来电报——【娘病重了】
坐火车回去的路上,珍珍一直无声看着窗外。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往后退,像极了人这一生不断过去的岁月。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学会告别呢?
似乎不管经历多少次分离,仍然学不会面对告别。
这最后一面。
到底要怎么见呢?
***
钟敏芬丧事结束的那一天,天上乌云如铅。
珍珍和侍淮铭并肩站在墓前,抬眼间,忽见旷野的天边,阳光破开深暗的云层,一缕一缕洒下来,照亮半侧天际。
虽说要破除一切封建迷信。
但珍珍还是相信——那是一个人去往天堂的路。
***
九月入秋。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如洗过一般碧蓝如新。
整个城市都湿漉漉的,太阳露出云层,照亮每一个湿暗的角落。
放学的路上,有个女生指着天空喊:“快看,有彩虹!”
听到这句喊,大家全都转头去看,果然看到天际挂着一条弯弯的彩虹。
“哇,好漂亮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彩虹啊。”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彩虹。”
……
丹彤和兴禹也在队伍里,自然也看到了这条漂亮的彩虹。
晚上回到家吃饭,兴禹兴奋地问珍珍和侍淮铭:“爸妈,你们今天有没有看到天上的彩虹啊?特别长的一条,半圆形的,特别好看。”
听兴禹说完,珍珍表示遗憾:“是吗?我没注意到。”
侍淮铭也说:“我也没看到,还是你们有眼福。”
兴禹又笑着说:“天上出现彩虹,肯定有好事要发生。”
丹彤说他:“你别胡说了,这是封建迷信。”
兴禹撇撇嘴,没再说话了。
侍淮铭看看他,忽又开口说:“你们别说,还真有好事要发生。”
本来他没打算说的,但话说到这了,他想着说了也没什么。
珍珍丹彤和兴禹都好奇,看向侍淮铭。
兴禹问:“爸,什么好事啊?”
侍淮铭清清嗓子,然后看着珍珍说:“组织上决定给予何硕平反,书面通知大概这几天就会发下来,不出一个星期,何硕应该就能出来了。”
听完这话,珍珍猛地愣住,好半天没有动。
她没有侍淮铭这么淡定,她的心脏在这一瞬间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咽口口水稳住气息,又问:“你说什么?”
兴禹和丹彤对这事没什么情绪起伏,毕竟他们那时候还很小。
丹彤看着珍珍说:“爸爸说,子言哥哥的爸爸,平反了。”
兴禹跟着接上:“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放出来了。”
珍珍自然是听清楚了,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又或者说,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又想哭又想笑,乱七八糟。
侍淮铭又跟她和丹彤兴禹说:“书面通知还没出来,先别出去乱说。”
珍珍和丹彤兴禹一起点头,“嗯,肯定不说。”
珍珍吸鼻子,让脸上显露笑意更多。
***
五天后。
李爽坐在屋前洗衣服。
盆里的衣服都是灰色的布料,已经洗得微微发白。
拧干一件放到旁边的小搪瓷盆里,忽听到有人叫她:“李爽。”
李爽抬起头看到卢主任,忙擦一把手起身道:“卢主任,您找我什么事?”
“好事好事,大好事。”
卢主任笑着说:“我先不跟你说,你去革委会找夏主任吧,到了就知道了。”
卢主任不说,李爽自然也就不问。
她把没洗完的衣服扔在门口,直接往革委会去。
到了夏主任办公室门外,她敲敲门进去,笑着问:“夏主任,您找我有事?”
夏主任不跟她绕弯子,直接看着她说:“最近呢,组织上决定给何硕同志平反了,刚好今天上头的通知发下来了,我找你来看看。”
听到这话,李爽蓦地一愣,看着夏主任呆住了。
这些天其实她是有听到一些风声的,但是她一直都不敢相信。
即便现在听到夏主任说书面通知下来了,她还是不敢相信。
看她发愣,夏主任抬手敲敲桌子。
把李爽敲回神了,他把通知推到李爽面前,让她看。
李爽应一声赶紧低头去看。
看的时候她还是懵的,看完后也像失了魂一样,有些语无伦次道:“那个……夏主任……这个……就是……这通知……能不能让我带走?”
虽然看完了,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夏主任看着她说:“这可不行,上头发下来的通知就这一份。”
李爽仍是手足无措神思混乱的样子,乱了一会又说:“那……那……那您能不能给我一张纸和笔,我……我抄一下行吗?行……行吗?”
看她这样,夏主任轻轻吸口气,给她拿了纸和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往沙发那边去,跟李爽说:“你坐我那抄吧。”
李爽说:“不……不用,我站着抄就可以了。”
夏主任:“坐着抄能快点。”
李爽自然不好意思多耽误夏主任的时间。
她忙走去他的椅子边坐下来,拿起钢笔拔开笔盖,摊平红格信纸,照着那份盖了戳的通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抄。
抄完标题的时候她似乎有点反应过来了,眼眶猛湿。
然后她捏着笔往下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往下掉,眼泪掉在信纸上,她吸一下鼻子连忙用袖子给擦了,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她便往后避避身子,一边抄一边落泪。
眼泪凝在下巴上往下落,无声地砸湿地面。
? 第099章
抄完通知, 李爽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全都擦干净,并稳住脸上的表情。
她把自己抄的那份通知折起来装在口袋里,起身跟夏主任说:“夏主任, 我抄好了,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
“先回家等着吧。”夏主任说着话从沙发上站起来。
“诶, 谢谢您了。”李爽不多打扰他, 应一声便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革委会, 走到阳光底下,她才发现今天天气异常好,阳光亮得刺眼。
眼睛被洒下来的阳光照得微微眯两下, 她飘着步子走上几步, 忽然觉得头上有万道光芒直洒而下,一点一点刺穿她身上那层厚厚的外壳与阴霾, 慢慢照亮了世界。
她之前一直悲观地以为。
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但现在, 她又看到了太阳,看到了明朗的天。
***
回到家,李爽先倒水洗了一把脸。
情绪漫涌的太过厉害,她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用凉水洗完脸舒缓了一点, 她吸一吸鼻子,去到外面继续洗衣服。
独自一个人搓洗着衣服, 不自觉想过去想现在, 终于也敢想一想以后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心里情绪搅弄着, 两只眼睛便一直都是湿润的。
但她没再让眼泪奔涌出来, 只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洗好衣服, 把衣服一件件拧干抖开,抬手挂到晾衣绳上。
把衣服都挂起来以后,李爽便进了屋里没再出去。
她把口袋里的平反通知掏出来,小心地展开展平,放在桌面上。
然后她便坐在桌子前,一遍遍地默读通知上的内容。
也一遍遍告诉自己——何硕真的平反了。
李爽就这样等了一个下午。
在太阳西沉的时候,听到门上传来敲门声,她猛地一怔。
门是虚掩起来的,她转头看着门板僵愣了好片刻,才收拾一下面色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看到何硕站在外面。
他明显在回来之前拾掇过,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看着刚洗过,身上穿的也是新洗过的衣服,虽然整个人看着沧桑老气,但却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