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卡壳了一秒,“可是你完全可以把陈家传人带走啊,难道是他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这里?”
月扶摇摇头,“这倒不是,主要是因为卤味秘方中用的几味大料,只在流云镇生长,我试过把它们种去别处,都种死了……”
长离的眼神呆滞了一瞬。
兔妖多年来盘踞流云镇的理由,竟是为了几样卤味大料。
长离恍惚道:“那花灯节的祭祀,又是怎么回事?”
月扶有些茫然:“什么祭祀?”
长离指了指自己和焉九,“就是像我们一样,每年花灯节被花灯送来的女子……”
月扶挠了挠后脑,“哦,你说这些人啊,流云镇的人类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把她们往天上放,花灯下的烛火烧尽后,人不就掉下去摔死了……”
“我在第一年救下一对女子后,就干脆设置了一个传送阵,把人自动传送过来,也省得我每年蹲点救人。”
说这,月扶的脸上不禁流露些许苦恼神色。
“但是每年救两个,人越来越多,她们也不愿意回流云镇,生怕再被放上天。我又不能丢下人不管,毕竟救一个人就算一份功德……”
长离开口问道:“她们都住在洞穴里?”
月扶摇摇头,“洞里住不下那么多人,小吕帮她们在洞穴外找地方建起一片房舍,平时帮忙养养兔子。”
长离转头看向焉九,“这么看来,兔妖作乱的传言背后果然有幕后推手。”
月扶闻言,脸色一变。
他立刻问道:“兔妖?作乱?这兔妖是在说我吗?”
长离顿了顿,谨慎道:“流云镇方圆十里,应该没有第二只兔妖了吧……”
月扶的白耳朵一下子被气直了。
“是谁在背后造谣,我在流云镇这么多年,除了吃的卤兔头多点,就再没做过杀生的事!再说了,那兔子全是我自己养的,又没祸害别人家的兔子!”
长离看着跳脚的月扶,连忙安抚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问题,等我们查清事实,一定还你一个真相。”
月扶气冲冲道:“你们要从哪里查,带我一个,我倒要好好看看,是哪个孙子在背后诋毁本大夫的声誉!”
焉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可以从流云镇之前的医馆、药铺、道观、寺庙等地查起。这位兔兄,你可记得来到流云镇时,镇上有什么出名的医馆或者庙宇吗?”
月扶的眉头皱作一团,“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让我想想——”
沉思片刻,月扶突然开口:“对了,以前镇上好像有个孙氏药铺,不过他家卖的药很多都是以次充好,还被我戳穿过……”
长离眼睛一亮,“那就从这个孙氏查起!”
月扶浑身充满了干劲,“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流云镇。”
焉九赶紧提醒道:“兔兄,你的耳朵。”
月扶“嗖——”地把耳朵收了回去。
长离看着他空荡荡的头顶,居然有些不习惯。
焉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兔兄,镇上应该没有人识得你的脸吧?”
月扶摸了摸自己的光下巴,“不要紧,我出现在人前时都有戴上白胡子,人族只喜欢找上了年纪的大夫。我现在这样,不会有人认识的。”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焉九直接换回了男装。
他的变装把月扶吓了一条,月扶小心地拍了拍心口,念念有词道:“喜欢穿女装也不是大事,阿扶,你要尊重别人的着装自由……”
长离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险险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把笑意憋了回去。
月扶又让小吕给长离找了另一身衣服,戴上锥帽,三人便从传送阵回到了流云镇。
传送阵的落点就在兔仙庙不远处,花灯节刚过,这里还残留这一些节日的余韵。
三人挤过人群,来到一处街角。
月扶指着街角最热闹的酒楼说道:“原来的孙氏药铺,好像就开在这个位置。”
一个过路的货郎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了月扶一眼。
“小公子年纪轻轻,居然还知道多年以前的孙氏药铺。”
月扶板起脸,严肃道:“我不年轻了。”
作为一个大夫,最怕别人说自己年轻。
可惜他的脸几百年来就没变过,看起来就缺了一种饱经风霜,令人信任的稳重。
货郎笑了,想起了自家那个十几岁的年纪,偏偏要努力作出一副成熟模样的小儿子。
“是是是,小公子看起来应当是是弱冠之年吧。”
长离在锥帽下心道:弱冠不过二十,她认识月扶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有几个弱冠了……
长离一边暗自吐槽,一边趁机向货郎打听道:“您看来对镇上熟悉得很,可知道这孙氏药铺怎么闭店了?”
货郎放下手里的挑担,笑道:“小姑娘这可就问对人了,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流云镇,每日走街串巷的,那条巷子里多住了一窝老鼠,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说到这孙氏药铺,那也是镇上传承几代的老店了,只可惜后人不争气,卖出的药材出了好几次问题,虽然都被孙家用银钱压下了,但是名声坏了,多少钱也挽回不来……”
“何况后来我们有了兔仙大人,兔仙大人不但医术高明,还无需诊金,连供奉的胡萝卜都不收分毫。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去光顾药铺了,生意做不下去,药铺自然就关门了。”
焉九在一旁问道:“关了药铺,孙家又靠什么营生维持生计呢?”
货郎翘了翘胡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家多年的积蓄本也够后人生活了,可惜那他们不甘心,换了好几桩生意,听说都没做成,现在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长离若有所思。
按照孙家每况愈下的家境,因此记恨上月扶,向道门传出兔妖作乱的谣言,完全能说得通。
她继续问道:“您知道这孙家住在哪儿吗?”
货郎指向街尾,“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了。孙家鼎盛时,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现在卖得只剩下最里面的院落了……”
三人谢过货郎后,就往街尾走去。
大概走了半刻钟功夫,他们就看到街道尽头那冷冷清清的院门,和门上高悬的掉漆牌匾。
深红的实木牌匾上,刚劲有力的“孙府”二字,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气派。
长离盯着门前石阶缝隙里无人清理的杂草看了两眼,感叹道:“看起来确实有些落魄。”
月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当年的孙老板可气派着呢,抬了一药箱的黄金,让我改口,说他家卖的草药没有任何问题,被我轰走了。他要是看到现在这般冷落的门庭,恐怕能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说话间,孙府的偏门突然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缝里飞快跑出,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人,登时吓了一条。
“你们是谁?”
长离反应极快地问道:“这位小哥,这里可是青柳巷?”
门缝里钻出来的男人不耐地摆摆手,“什么青柳巷,你们走错了,这是白马巷。”
长离马上拉着焉九和月扶往另一头走,边走边低声道:“刚刚那个指路的瞎指,还说走到尽头就是……”
男人看到他们离开,转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长离立即对焉九道:“你去探一探孙府,我和月大夫去跟着刚刚那人。”
不等焉九说话,长离就拽着月扶跟进了旁边的巷子。
他们在四通八达的巷道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小赌坊。
长离不由得摇摇头,“子孙后代这般不成器,就算药铺没倒,也得被霍霍没了。”
月扶赞同地应和道:“就是,有空找我的麻烦,还不如好好管管家里人。”
在赌坊外头等得无聊,月扶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零嘴袋,打算啃个卤兔腿解解馋。
袋口一开,长离便动了动鼻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月扶刚刚举起兔腿的手顿住了。
这姑娘看着卤兔腿的眼睛都快放绿光了,活像是饿了好几天。
他迟疑地把兔腿往长离眼前送了送,“你要尝一尝吗?”
长离双眼放光,满脸写着一个“馋”字。
“真的给我吗?”
月扶对上她充满渴望的眼神,下意识点点头,“你吃吧。”
长离飞快地撸起袖子,准备朝这条香喷喷的卤兔腿下手。
就在她伸手的瞬间,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传来。
下一秒,月扶面前的姑娘没了。
滑落在地的衣服堆里钻出一柄晕头转向的灵剑。
“我,我的卤兔腿呢……”
月扶看着眼前这柄格外眼熟的灵剑,“你是……小长离?”
长离剑身一僵,她看着身下的衣服堆,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她的手没了,脚也没了。
坑剑的余师兄,化形丹是一次性用品这种重要事,居然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长离讪讪地抬起头,对着月扶心虚道:“好,好久不见。”
第60章
月扶眨眨眼, 面对眼前活人变熟剑的冲击,一时不知道该欣喜于故友重逢,还是先问一问她的过往。
没纠结一会儿, 月扶脑中不期然地浮现了长离不久前说过的话。
他堪堪压制住因为情绪波动而差点冒出来的耳朵,下意识哈了一声。
“我有个朋友?”
长离的声音又低又弱,连身上的剑穗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显得底气不足。
“是薛定谔的朋友……”
月扶懵了一瞬, 一时没回过神来。
“薛什么?”
长离连忙甩了甩剑穗,“这不重要, 我可以解释——”
月扶随手收了地下的那团衣裳,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斜睨着长离。
“那你说说, 我听着。”
长离删删减减地挑着自己辗转流落到人族, 又被带回归元剑宗在剑冢修养的重点说了。
说到最后,她还不忘小声道:“他们可不知道我是妖界来的剑, 你千万别在小九面前说漏了, 他可是个正统剑修。”
月扶上上下下打量了长离了两眼, 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人族总是对妖族多偏见, 剑修又格外脑子一根筋,万一知道了长离的来历, 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偏激事呢。
月扶一边想着, 一边感叹道:“可以啊,小长离,这么些年不见, 你居然直接打入剑宗内部了。”
长离刚要说话, 小赌坊里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 刚刚进门的男人就被两名壮汉丢了出来。
“孙三少爷, 兜里没银子,来什么赌坊啊,还是回家和泥玩吧。”
男人捋了捋凌乱的衣衫,一张脸登时涨红了。
“谁说我没银子,我只是今日出门急,忘带了。欠了你们的银子,你们直接去孙府支取就是。”
两名壮汉对视一眼,哈哈一笑。
“孙三少爷,你还当孙府是当年的孙府不成?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孙家连地皮宅邸都拿出来抵债,就剩下最后一间孤零零的祖宅,哪里来的银子……”
男人连脖子都急红了,大声争辩:“谁说我家没银子,都是谣言!”
壮汉懒得再跟他掰扯,直接把大门“哐——”得一闭,不再理会。
这位孙三少爷气得在外面直跳脚,冲着墙根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落井下石的东西,狗眼看人低……”
他念念有词地愤愤转身,一抬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月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你是刚刚在府前的人?你跟踪我?”
不待月扶解释,孙三少爷微微眯起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怀疑道:“该不会是我大哥派你来盯着我的吧?”
长离闻言,眼睛一亮。
这三少爷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啊,连借口都帮他们想好了,简直是送上门的套消息的好机会。
她赶紧戳了月扶一下,“快,就说‘大少爷也是为了三少爷好’。”
月扶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一步照做了。
孙三少爷当即朝天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