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被垫了个靠枕,就着递过去的茶盏小口的抿了下,而后才缓慢地睁开了眼,他的双目混沌,手指也消瘦的吓人。
他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过了许久才手指一颤,“舟儿,怎,怎么是你……”
凌维舟嘴角噙着笑意,手指在杯沿打着转,“自然是儿臣,不然父皇以为是谁?”
“彦儿呢。”
凌维舟眼里闪过抹狰狞,到这个时候了,父皇的眼里还是只有三弟,他轻哼出声,“三弟啊,他的腿断了,一时半会怕是来不了了。”
成帝愣了下,喃喃一般地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伤着……”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挣扎了起来,“你,你你害了你弟弟,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敢。”
凌维舟依旧笑盈盈的,“放心,我会留他一命,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坐上龙椅,如何一统四海。”
“你休想,你这等心狠手辣连自己兄弟都不放过的人,朕是不会将皇位传给你的。”
“我这不是学父皇您吗?当初您不就是利用亲弟弟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若真要说起来,所有兄弟之中,只有我最像您。”
成帝本就体虚,被怼得更是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苍老满是褶皱的手抓着被褥,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边咳还一边虚弱地道:“来人,来人啊,将这孽子拿下,朕不要看见他。”
可不论他怎么喊,都没人进来,唯有他那虚弱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你……”
“父皇随便喊,九门都已经封了,御林军与五城兵马司都听命与我,您哪还有人啊。”
“不可能,御林军只听命与朕,五城兵马司更是……”
“更是什么,更是各自为营互相制衡是吧,这世上没有财帛打动不了的人心,若是有,那便杀掉。”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党羽,只是之前他还顾虑父子兄弟没有下狠手,如今他已明白,只有自己手握权力,才会得到所有人的臣服。
“你,你拿什么允诺的他们?”
若要论党羽,贤妃的母族与凌维彦新妇的母族,又怎么会输,这些人脑子糊涂了才会押注凌维舟。
凌维舟捏着杯子,抵在成帝的唇上,缓缓地朝内又推了下,他伏下身压低嗓音道:“自然是拿您的命。”
成帝的双眼陡然瞪圆,他的脑袋惊恐地往后仰,可周围没有人帮忙,他根本不是这个儿子的对手,“您是自己交出玉玺,还是要我来寻?”
“逆子,朕是绝不会交给你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茶水已经灌了进去,撕裂般的感觉在喉咙中灼烧起,他斑驳褶皱的手指在被褥上挣扎了几下。
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画面,竟然是多年前头次见到凌越的样子,他有双淡茶色异于常人的眼眸,叫人害怕厌恶,即便知道这是他的兄弟,依旧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到爬不起来。
不仅厌恶这个弟弟,他还要利用他去害其他竞争太子之位的兄弟,凌维舟说得对,他的手上站满了同胞的血。
落得被亲子所弑的下场,或许也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半刻钟过去,成帝的枯槁的手掌缓缓地垂下,凌维舟丢下手中的杯盏,抽出抵在成帝身后的手臂,就见那曾经的帝王正慢慢地往下滑去,仿佛一座山峦正在倾倒。
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眼那死不瞑目的父皇,眼底是满足地畅快,他弹了弹袍上的水渍,他的衣袖往后一展,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几步走到殿门,然后打开,老迈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吱嘎,雪后的暖阳照射进金碧辉煌的殿内,他略带压抑又兴奋地一字一句道:“父皇,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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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婳最近觉多食量少,凌越走后胃口更差,还会时常对着某处发愣,要喊她好几回才会听见。
丫鬟们都当她是思念夫君,都换着法子地哄她高兴,可除了每日凌越送回来的书信,其余时候都很少能听见她的笑声。
沈婳怕自己会胡思乱想,只能多找些事情让自己忙起来好分散注意力。
凌越临走时交代过,他不在凉州城,或许会有人趁乱想要混进来,又或是想要趁机闹出乱子,关外有方玉恒镇守应该能撑住,他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府内。
她时刻记住他的话,干脆加了两倍的侍卫,日夜不停地在府上巡逻,就连城内外也多加了守备,一旦瞧见可疑的人便先关起来巡查。
这等特殊的时期,宁可抓错之后再赔偿也不能放过。
而她在管了王府几个月后,如今的一言一行已等同于凌越,不论发号什么施令,底下都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如此严防死守下,还真的有了收获,不仅抓到了好几个外邦的探子,还在半夜捉拿过想要放火烧屋的人。
那是凌越离开后的一个月,她正好白日睡得多了,精神头很足地在烛火下翻看他的信函,就闻到了淡淡的灯油味,立即摇了铃铛,侍卫在后院的窗子下抓到了倒完灯油准备放火之人。
同时,不知是不是太过操劳还是被吓着了,当夜她发起了低烧,苏氏担忧不已,赶紧喊了大夫进来。
不想大夫把完脉却笑盈盈地道:“恭喜夫人,王妃这是有喜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苏氏是当过母亲的人,对上她突然胃口变少又觉多,立即就反应过来了:“那这发热可否会影响到孩儿?”
“夫人放心,发热是小事,只要喝两副药就能好。”
满屋的人都把脸笑成了屋外的梅花,唯有那个捧着肚子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怎么就有孩儿了?
从那后沈婳就成了易碎的宝贝,她想出去走一走,要赏花看雪是吧,不过半晌一盆盆的腊梅就送进了屋,甚至还有冰雕雾凇。
胃口差不想吃东西是吧,不过半日,全城的厨子都召进了府,天南地北只要你能说出的菜名,就没有做不出的。
沈婳又不是个爱折腾人的性子,见阖府上下都为了她闹作一团,她也不忍心再要这要那,老老实实地在榻上安胎。
刚知道喜讯时,她欢喜地提笔将此事写下,想要立刻告诉凌越。
但想到凌越如今正是危急之际,若是为此分了神,岂不是得不偿失,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将此事透出去,等他回来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过之前两人在一块时,她也提起过孩子的事,他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人家还未娶妻生子都要急死了。
偏生凌越对此总是淡淡的,许是幼年对他的影响太大,让他对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念想,有便有了,没有他也不强求。
可沈婳是想要孩子的,光是想到将来的孩儿像他又像她,她便欢喜不已。
日子便在养胎中一点点过去,直到二月初,一个消息在府内炸开,沈长洲半道劫了陇西王府的花轿,带着新娘子私奔了!!!
沈婳与父母还未从这惊人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丧钟响起。
成帝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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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的尸骨被藏在乾清宫足有半月,还是太后许久未见儿子,带人闯进了寝殿,才发现尸身都要发臭了的皇帝。
可不等她发作,就被赶来的赵温窈带人软禁在了乾清宫内。
凌维彦受伤被圈紧,朝堂上由凌维舟一人把持,他手持玉玺谁敢有半句怨言的全都下了狱。
而淑妃自从下/药被禁足后,人就有些痴痴呆呆的,凌维舟又无暇分心顾及后宫,全都交给了赵温窈。她的手段狠辣雷厉风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更是招架不住,很快整个后宫便圈的圈,哑的哑,再无能开口说话的人。
待到成帝的尸骨被发现,凌维舟也不慌乱,直接披麻戴孝为其发丧,还直接逼上了太后的宁寿宫,请她下诏。
苏太后看着这个人自己亲手挑选的太子,只觉头晕目眩,她这哪是选太子,分明是给自己与儿子选了个刽子手。
“孽障,你弑父残害手足等同谋逆,即便真的坐上了皇位,也只会是个遗臭万年的暴/君,这诏书哀家是不会下的。”
“还请皇祖母考虑清楚,您如今身边一个可用之人都没,孙儿手握玉玺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留着您一条命,是谢您当初选孙儿为太子的情意,您若不愿意下诏,孙儿不介意换个太后。”
苏太后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像是这会才看清眼前的人一般,犹如气血攻心。
一时之间禅师所说的话冒了出来:“佛法所云一生十,十生百,乃至生千万,诸法皆从一出。”
或许她从开始便错了,她不该为了所谓的后位尊贵,折磨自己的亲生子,如今报应全都还回来了,仔细回首她这一生,看似波澜壮阔,什么富贵都已经享受过。
可结果却是众叛亲离,大儿子被亲生儿子所弑,小儿子再不相认,她得到了什么呢?
苏太后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视线也渐渐模糊,她机关算计,到头来总也躲不过个被亲孙手刃的下场。
若是能有机会重来,她是否还会为了后位不择手段……
凌维舟也怕夜长梦多,取不到太后的诏书,干脆隔日便让礼部草草准备登基大典,只要他有玉玺,这皇位便跑不掉。
隔日是个阴沉沉的雨天,二月的第一场雨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朝堂上只有半数的朝臣穿着单薄的朝服,皆是低着脑袋对龙椅上的凌维舟敢怒不敢言。
不是没有御史与大臣提出成帝的死有蹊跷,可有质疑的全都被拖出去砍了,丞相一家,贤妃的母族,他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暴虐。
凌维舟身着龙袍,头戴冕旒,一步步地从后殿走了出来,旁边的太监掐着尖细的嗓音,喊着吉时到,恭迎圣上。
“跪。”
文武百官们齐齐下跪,却仍有几个不怕死的大臣拱手而立,“凌维舟,你弑父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吾等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认你为王。”
凌维舟眼底是嗜血的狂热,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抬着手臂轻挥道:“拖下去砍了,若还有不满之人皆是此等下场。”
而不等侍卫将人拖下去,就听殿外传来隐隐的怒吼声,那是震天的嘶吼,犹如排山倒海般,一阵又一阵的声响将地面都颤动了。
他站在殿上居高临下地朝外看去,就见宫门被撞开,领头的是只通体乌黑的獒犬,在飘零的雨丝中显得格外的凛然,而它身后则是匹赤红色的烈驹。
烈驹之上高坐着个身着盔甲的高大身影,他身后的铁骑整齐划一,远远看去犹如从天而降的神兵。
凌维舟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凌越,他怎么会在这,他不该在西北吗?
九门都关了,沿途各地都有他的眼线,他是何时悄无声息地入得京,且还有如此多的人马,五城兵马司与御林军都是死人吗?
“拦下他,拦下他!谁若能斩下他的首级,朕赏金千万封他为王。”
可不论他的封赏再多,也无人能拦下那赤红的身影,他遇神杀神遇鬼屠鬼,唯有刀刃挥动的寒光,以及不停倒下的身影。
凌维舟愣愣地看着眼前血红的场面,那种眼睁睁看着成功从指尖滑走的恐惧再次将他笼罩,他向腰间摸去,他不会输绝不会。
而那赤红的烈驹却旁若无人般直接闯进金銮殿,“朕将九门都关了,你是怎么进的城,不可能,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边说着边狼狈决绝地朝着凌越拔剑刺过来,而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弩箭同时朝他射去,他手中的长剑甚至未曾碰到凌越的分毫,就已千疮百孔,他浑身都在渗血,却还在费劲地往那金黄的龙椅攀爬着,可他的手指怎么都无法触碰到那象征着权势的椅子,他睁着眼,永远地倒在了那冰冷的金砖之上。
与此同时的御花园。
赵温窈被连天的嘶吼以及兵刃相交的叮咛声唤醒,在半刻钟前她还在做着皇后的美梦,这会却不得不带着值钱的金银趁乱逃出宫去。
不想刚跑到一片水池,就碰上了同样狼狈的秦淑妃,她的脸上满是脓包,这都是她不甘脸被毁容,尝试了不同的药物所导致,平日都戴着遮布,如今要逃命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们本就对彼此怀有怨恨,赵温窈想逃,不愿在此拖延时间,可秦淑妃却疯疯癫癫,看到她便扑了过去,一时之间两人扭打在了一块,不知是谁脚下一滑,便拖着另一个往池子倒了下去。
初春的池水冰冷刺骨,更何况还有个人紧紧地掐着她的脖颈。
赵温窈的双眼被池水侵得通红,却怎么都挣不脱身后的双臂,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被拖向无尽的深渊,这并不比被人喂下毒药时好过,甚至那喘不过气的感觉更为撕心裂肺。
她被迫感受着自己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冷,呼吸一点点流逝,最终活活淹死在了那片无人知晓的池中。
那一日,鲜血将殿前的丹陛染红,雨水下了整日,依旧冲刷不掉那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