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抬了抬眉,这表妹胃口不小,连那煞神都敢打听,便同样小声地回她:“那是肃王殿下。”
赵温窈脚步微顿,沈婳好奇地看向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在家中时常听闻王爷的威名,方才得见觉得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虽然赵温窈的反应有些大,但沈婳初见凌越时,也有这种感觉,毕竟他是大雍的战神受人爱戴景仰也是人之常情。
正好翊坤宫到了,她便也没多问,不想刚踏进殿门,就听见身侧传来道清朗的声音。
“婳儿。”
三人顿足,沈婳率先回头去看,就见凌维舟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楸树下。
昨夜的大雪还未化完,积在粗壮的枝桠间,冬风席卷着寒意拂过,洋洋洒洒的雪粒子挥洒而下,他身披苍蓝的鹤氅于纷飞的雪水中缓缓朝她走来。
沈婳一时看愣了眼,待凌维舟走近了,拉起她冰凉发红的手,才蓦地回过神来,喃喃地喊了声:“太子哥哥。”
“怎么没带袖炉?手冻得这般红。”他拧了拧眉,将个蓝色金丝文竹的袖炉塞进了她的手中。
“太子哥哥,你的给我了,那你用什么啊?”
她平日也会带袖炉,可今日是宫宴,她怕带着行动不便,就放在了马车上,不想化雪冷得厉害,这么一会她的手便冻红了。
“孤不冷,这是刚刚去给母妃请安时,大嬷嬷给的,你先替孤揣着。”
他都这么说了,沈婳便没再往外推,想起袖中的荷包道:“一会太子哥哥若是得空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凌维舟也没问是什么,只摸了摸她的脑袋,浅笑着说了个好。
这会身后的苏氏带着赵温窈也走近了,向他福身行礼。
凌维舟自然不会让苏氏行全礼,手臂轻抬扶着她道:“夫人免礼。”
两方见过礼后,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赵温窈,但也只是扫了眼:“这位是?”
“回殿下,这是婳儿的表妹姓赵,幼时身子弱在江南调养,最近刚接回府。”
凌维舟客气地喊了声赵姑娘,不等她回话,便没再看她,继续看向沈婳道:“我要替父皇敬酒,可能要你多等会,宴席散了我就让小喜子来喊你
。”
他许是还记得上回她匆匆离宫的事,不放心地又多交代了两句,还为她理了理鹤氅上的帽子,柔声说了句等我后才大步离开。
沈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心绪一时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会去等他,但他会来吗?
如此心不在焉,转身时险些撞上身旁的赵温窈,被苏氏掩着嘴打趣了番:“你这性子呀,总是毛手毛脚的,快看看有没有撞疼你表妹。还好殿下愿意包容你,待你也好,不然为娘可真不放心把你嫁进宫。”
沈婳倒是想和母亲说两句心里话,可旁边还有双时不时盯着的眼睛,只好把话给憋了回去,状若害羞地抿唇笑了下。
故意亲昵地挽着赵温窈,“娘亲急着把我嫁出去,我才不依呢,阿窈我们快走。”
赵温窈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笑着道,“殿下这般好的郎婿,舅母也是为五姐姐高兴。”
“好啊,你也帮着娘亲欺负人,不与你们说了。”她努了努嘴,娇羞地轻跺了下脚,先一步往正殿去,算是将凌维舟出现的别扭给掩盖了过去。
宫人引着她们到了正殿,秦贵妃也已换上了华服,坐在上首与娘家女眷说着话,见她们进殿,笑着朝沈婳招了招手。
“叫你们合着伙欺负本宫,各个炫耀儿孙绕膝,瞧瞧,本宫的儿媳妇来了,看你们还如何欺负本宫,快给沈夫人赐座,婳儿过来。”
周皇后从大皇子病逝后便凤体违和,起初还能撑着料理后宫,近些年愈发病重,不仅后宫事宜都交给了秦贵妃,甚至从半年前连宫宴也鲜少露面了。
故而秦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早已代行皇后之职。
沈婳脱下鹤氅,向殿内的人依次见礼后,乖巧地到秦贵妃身边坐下。
她一靠近,秦贵妃就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袖炉,扬起的嘴角耷了下,才重新与身旁人继续说笑。
“娘娘可真是好福气,我看京中再难挑出这般好模样又人品好的姑娘了,与太子殿下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若是有机会,能否请沈姑娘过府做客,也好让我们家那几个疯丫头跟着学学规矩与气度。”
“要我说啊,沈姑娘可半点不逊娘娘当年的风华,便是如今后宫的娘娘们,也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容色。”
说话的是秦贵妃的大嫂,不过是小户出身,但贵妃得道全家升天,她如今也是正经的官太太,可身份地位上来了,脑子却没跟着长进。
她听大家都在夸沈婳好看,自己却插不上话,赶忙绞尽脑汁憋出了几句。
却让殿内陷入了沉默,秦贵妃的脸也瞬间拉了下来。
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与后宫嫔妃比较,是想说她不够端庄规矩,还是想说她长了张狐媚脸,惯会勾引人?
沈婳最不喜欢有人对她品头论足,这也是她不爱应酬的原因,见殿内气氛陷入了僵局,母亲满脸不悦正要开口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底下响起。
“都说女儿肖父,我舅父沈阁老文采斐然,乃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我家表姐自然也是才貌双全,蕙质兰心。”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苏氏身旁站着个如丁香般柔美可人的少女,她虽不如沈婳那般明艳夺目,却如春日的风,叫人心间一片柔软。
秦贵妃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婳儿,这也是你们家的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好孩子,到本宫近前来。”
赵温窈下意识看了眼苏氏,得到鼓励的眼神,才袅袅地上前行礼。
“回娘娘的话,这是我家表妹姓赵名温窈,先前在江南养病,这是头次进宫,您自是没见过的。”
她用的还是之前应对凌维舟的话术,这也是沈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就是为了不让赵温窈因为出身而被
人看低了。
秦贵妃拉着她的手左右打量,满意地连连点头,“你们沈家可是了不得,怎么尽出些美人胚子。”
说着还褪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顺手戴到了赵温窈的手上:“既是你的表妹,那也算是舟儿的表妹,一点点见面礼,不要与本宫客气。”
娘娘的赏赐,推却就是不识趣了,赵温窈客气了几句,便大大方方地行礼谢恩了,她的模样标致,规矩仪态也挑不出错来,自然也得了其他人的夸赞。
殿内很快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与融洽,又说了会话,开宴的时辰到了,众人跟着秦贵妃一同前往太和殿。
这些宫宴皆是千篇一律,沈婳从小参与到如今,连席上有哪些菜都能背出来。
且如此大规模的宴席,菜肴都是提前准备的,为了不影响美观,味道都没多好吃,若是可以她宁愿在家围炉吃个锅子,也比吃这些御膳要强。
可惜的是,她哪儿也去不了,还得陪在贵妃身边,维持着僵硬的假笑,听陛下与贵妃说贺词。
男女是分席的,接着便是太子替陛下轮番向宗亲群臣敬酒,而她们这些女眷则可以用膳了。
沈婳遥遥看了眼凌维舟,他在最靠前的那桌席上,举着杯盏正在向人敬酒。
而对面那人高居上首,面容冷峻,缓慢度过他手中的杯盏,仰头饮尽后随手一掷,便起身离席了。
整个大雍,想来只有凌越一人敢如此不给当朝太子面子了。
她还想要看,就见秦贵妃说完贺词回来了,她只好收回目光,专心陪贵妃用膳。
待宴席过半,秦贵妃已不胜酒力要先回宫歇息,她自然要陪同护送。一番折腾再回到席上,沈婳也是精疲力尽,可刚一坐下她就发现赵温窈不见了。
问过苏氏才知道,她刚走赵温窈就说要去方便,已经离开有一会了。
再去寻凌维舟的身影竟然也没有,联想起话本中所描绘的故事,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表妹这么久还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迷了路,我去寻寻她。”
苏氏也正担心着,听说她去寻,自是点头说好,让她小心些快去快回。
沈婳没让宫女跟着,只身一人照着书中所写的园子找去,很快就在一处僻静的假山旁看见了两个身影。
正是她的未婚夫与表妹,不等她探身要看清楚些,就有只宽大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背上。
而另一只手则在她惊呼出声前,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第13章
这是慈宁宫附近废弃的一个花园。
先帝的太妃太嫔们不是被自己的儿子接出宫奉养,便是相继离世,而太后嫌慈宁宫不清净,搬到了宁寿宫。前几年又去了五台山吃斋念佛,作为陛下同胞弟弟的肃王,才会在宁寿宫小住。
沈婳寻了个花园高处的阁楼,正好可以俯看假山的全貌。
她在上阁楼前还有犹豫,方才在翊坤宫,凌维舟见到了赵温窈,两人没丝毫异样的反应,他也一如既往的待她宠溺温柔,还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疑心太重。
等她亲眼看到底下的两人时,绷紧的那根心弦终是断了。
但很奇怪,比起伤心愤怒,她更多的竟有种松了口气,尘埃落定的心情。
其实在做梦之前,她一直觉得她与凌维舟不说情深,至少该是彼此喜欢的。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了解彼此的性格喜好,他是除了家人外待她最好的人,她早已习惯外人提到他时都会带上她的名,也已经接受未来的某一日,她会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嫁与他。
但赵温窈出现后,她开始辗转难眠,她头次产生了困惑。
他喜欢她吗?
或是,她喜欢他吗?
不是习惯不是玩伴,而是男女之间真正的喜欢。
而后沈婳发现,她得不到一个答案,为此她还偷偷去问了沈长洲,到底什么是喜欢。
沈长洲吊儿郎当地捏了下她的鼻尖,“沈呦呦,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来问我一个没定亲的人何为喜欢?”
见她神色认真,他才抓了抓脑袋用狐朋狗友那听来的经验道:“想来总该是见不着时很想见,见着了恨不得黏在一块,偷偷做些长辈不允许的事。”
沈婳被他说得更加糊涂了,前几年她刚开始看有关情爱的话本,那会凌维舟靠近时,她确实会害羞会嗔怪,还会有些窃喜。
她甚至会主动牵他,为他做荷包做帕子,几日不见便时刻想念着。
但后来教习嬷嬷来了,教她知礼守节,她渐渐少了那些少女的春思,也会与凌维舟保持些许距离。
再后来,他牵着她的手,为她整理衣帽,甚至贴着她的耳蜗呢喃,而她除了些许害羞外,更多的竟是不知所措。
“又或是像爹娘那般,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的。”沈长洲又道。
爹爹只娶了娘亲一人,即便娘亲身子不好,生下她后无法再孕育孩儿,可不论祖母怎么劝说,爹爹都不肯再纳妾。
她羡慕爹娘能够坚定的选择彼此,但她也知道凌维舟是太子,将来更会是皇帝,一人一心他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也试着接受了这点,只要他是爱她敬她的就够了。
可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从未喜欢过她,他会为了别的女人来伤害她,乃至伤害她的全家。
沈长洲许是看出她的茫然,蹲下身与视线齐平道:“沈呦呦,你都定过亲了,如今便是要后悔也没法子咯。”
那会她还不知道梦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凌维舟到底会不会喜欢上别人,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
如今,底下那对狗男女,手都搭到一处去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轻轻搭在窗边的手掌微微捏成拳,眼里冒着幽幽的火。
沈婳正想得出神,丝毫没留意周围的动静,等有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时,她蓦地寒毛直立,脑海里闪过许多血腥的场面。
浑身僵直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便要惊呼出声。
可不等她开口,另一只宽厚的手掌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所有的话语都化为湿热的呼吸拍打在那人的掌心。
若在偷窥时出现个人还不够惊吓,那这只捂住她的手,便叫她真切地感觉到了恐惧。
她甚至管不了会不会被底
下两人发现了,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臂挥舞时不慎撞上了窗牖,发出声沉沉的闷响。
凌维舟五感灵敏,蓦地抬头朝着阁楼的方向看来,却只看见一扇被风吹动的窗户。
一旁的赵温窈顺着他的目光跟着仰起头,好奇地看向他:“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是风吧,你能走得了吗?”
赵温窈撑着旁边的假山,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正要点头说可以,脚下就踩着了块石子,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一歪。
凌维舟长臂一揽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目光温柔地轻声道:“我送你回席上。”
“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