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榴娘低声道,“是我那相公托了梦回来,我们才知道这事的。”
接着,众人便不再多言,沉默的看着吕婆子捡骨。
顾昭注意到,吕婆子先捡了杜世浪的左手,在她牵起杜世浪的手时,杜世浪的魂也被她牵了起来,接着入了旁边的金斗瓮。
再接下来才是脚,腿骨,髋骨......头骨,由下而上。
……
做完这一切,吕婆子朝李银花和江榴娘望去,轻声道。
“里头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陪葬?”
李银花摇头,“咱们这等平民百姓,哪里有什么值钱的陪葬,那些衣履也烂的差不多了,算了,就不要了。”
江榴娘也低落,“是呢,要不是因为穷,相公也不至于跟人去挖石头。”
结果生生累死了。
几人跟着叹息了一声。
世人为几两碎银慌慌张张,因为那几两碎银,可解千般万般忧愁,可偏生总有一大部分人,是那么的难得到它。
顾昭跟着沉默了下。
这时,杜世浪从金斗瓮中飘了出来,急道。
“有啊,我有值钱的陪葬,道长,你快给他们讲,我那白玉的肛塞还在棺椁里头泡着呢,快快,别把它丢了!”
自从回了阴宅,他就将那白玉放了进去。
顾昭:......
她万般的惆怅都被杜世浪给冲没了。
当即没好气的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与此同时,那捡骨的吕婆似有所感,目光盯着金斗瓮的上方。
李银花急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吕婆婆声音低沉,皱着眉头,似有不解。
“亡者站起来了。”
众人悚然一惊。
顾昭连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小杜叔就是想请吕婆婆帮忙,在棺椁里捡一捡值钱的东西。”
李银花:“嗐,哪里有什么值钱东西,这世浪就是胡来。”
她和江榴娘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无奈。
迁坟都能给道长写了简帖,说什么乔迁宴席,这下铁定是又打肿脸充胖子了。
旁边杜世浪还在着急。
顾昭看向吕婆婆,道,“麻烦阿婆帮忙捡一捡,是一管白玉的肛塞。”
“嗯。”吕婆婆瞧着金斗瓮上不断扭曲的灰影,沉闷的应了一句,又去摸那棺椁。
片刻后,吕婆婆摸到一个冰凉之物,她举起手来,问道。
“是这个吗?”
灰影动得更厉害了,瞧过去像是在点头如捣蒜。
顾昭代为传话,“是的,就是这个。”
随着吕婆婆将那白玉放到了金斗瓮中,灰影也跟着消失了,吕婆婆暗暗松了口气。
李银花和江榴娘面面相觑。
这劳什子的白玉肛塞,它哪里来的?
当初她们明明做的是木头的啊。
这时候该烂光了。
顾昭看天:......
哪来的,摸腚摸回来的。
......
杜云霄将杜世浪的旧墓碑敲了,一行人去荔先生瞧好的坟地。
新坟地要更高一些。
顾昭跟着爬了上去,这处的土地平夷,不远处有条小溪流,站在这块地上,能够听到那流水淙淙的声音。
杜云霄靠近顾昭,有些腼腆的小声道。
“道长,我奶奶和阿娘让我和你讨个意见,我阿爹葬在这个地方成不?”
顾昭有些迟疑,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回道。
“这分金点穴的本领我不会,既然荔先生是靖州城出了名的风水师,想来寻的吉地是不差的。”
见杜云霄巴巴地看着,顾昭又环看了周围一趟,继续道。
“《葬书》有云,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这个地方前头有水流淌过,再加上地势平夷,又是干净的黄土,闻起来炁息不错,应该是不差的。”
杜云霄这才放了心。
今日是青龙金匮,也就是俗话说的大黄道日,万事皆宜,百无禁忌。
杜家破了土迁坟又葬新坟,忙完一切后,李银花热情的招呼顾昭、荔先生还有吕婆婆。
“走走,今儿都到我家吃份便饭,正好酒菜都是现成的。”
想到有时鬼物吃了席,那饭菜便失了滋味,她连忙又道。
“家里还有那些没烧的肉和鱼,老婆子不是自夸,我这手艺还是成的,大家就到家里吃个方便饭吧。”
顾昭推辞:“不了,我昨夜当值一宿没睡,现在得回去歇着了,家里阿爷阿奶还等着呢。”
荔先生拈了拈胡子,“我也不成。”
还不待李银花唬脸,荔先生又道。
“吕婆婆也不行。”
旁边吕婆婆沉默的跟着点了点头。
李银花不满:“顾小郎便罢了,他那家远,得趁着日头还在,早些时候家去,怎么你们两也不行了,天大地大,哪里有吃饭大?”
荔先生畅笑:“是嘞,天大地大,哪里有吃饭大?这不,要请我吃饭的人又来了。”
“只不过此饭非彼饭!”
荔先生微微昂了昂下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见山脚下,一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带着一行的下人朝这边过来了。
下人抬了一顶软轿,上头坐一位白纱遮脸的美娇娘。
李银花惊讶:“许大人?他也来了?”
荔先生点头,笑得有两分自得意满。
“不错不错,我这荔先生的名头连许大人都瞧上了,他家娘子这坟啊,今儿也请我一起看了!”
“待他瞧了坟,说不得也得问一问这捡金之事,吕婆婆可不是也没空了嘛!”
“这干活啊,就是吃饭!”
顾昭多瞧了两眼这一行人。
她小户人家出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坐轿子上山。
荔先生和吕婆子带着家什过去了。
江榴娘问道:“娘,咱们要不要也过去瞧瞧,好歹是州城府衙的文书,打声招呼总是好的。”
李银花声音硬邦邦的,“不去!”
顾昭都有些诧异的看了过去。
李银花知道自己的态度让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顾道长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们不来家里吃饭生气的,我啊,是生气这许大人,你们瞧他做的是什么事?”
“他给先前的娘子瞧坟茔,商量捡骨这等事,带着现夫人作甚?”
“这不是给先夫人添堵么!”
“唉!”李银花叹了口气,“女人家难哦。”
死了都难!
听到这话,顾昭朝下头看去。
只见那夫人从软轿中探出头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副娇滴滴模样。
轿子旁边走路的许大人无奈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帕子,替那遮面夫人按了按额际的香汗。
顾昭:“......是挺添堵的。”
……
第47章
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驳的圆点,细细碎碎。
一阵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树木微摇,地上的光点温柔的跟着摇晃,林间鸟语蝉鸣,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悠闲。
今年的夏日,和十几年前的没有任何区别。
许靖云抬头,光点落在他的眼里有些刺目,他的目光再往下移,落在那青石的墓碑上时,心里涌起万般滋味。
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其中滋味了。
十四年了,翘娘长眠在这里十四了。
......
坟茔不远处,班笑舸纤白的手指微微抬了抬,“好了,我要下来了。”
话落,身穿灰衣的下人们沉默又动作安稳的将竹轿放在了地上。
班笑舸起身。
一柄紫竹的纸伞被撑开,伞面画着一黑一红的两条鲤鱼,它们追逐嬉闹在一片荷塘月色下。
笔墨勾勒活灵活现,虽然是两条笨鱼,却颇有缠绵之意。
班笑舸素手持着伞,几步走到了许靖云身边,轻声道。
“相公,莫要伤怀太过了,姐姐在地下瞧到会心疼的,便是我......”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了顿,似羞惭的停了话头,螓首微微低了低,露出脖颈处一片白皙的肌肤。
许靖云叹了口气,伸手揽过班笑舸的肩膀。
“笑舸你有心了。”
许靖云是文人,因着来山上看坟茔,他了一身玄青色的长袍,瞧过去沉静肃穆。
他留着整齐的口字胡,三十好几模样,这样的胡子并没有让他的面容显得肮脏,反而是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雅。
此时,许靖云伸手揽着班笑舸玲珑又不失韵致的肩头,绸缎的宽袖坠下。
远远望去,任谁瞧了都得赞叹一句,好一对神仙眷侣!
站在高处的顾昭:......
唔,确实是有心了。
……
李银花在上头看了也是心一梗。
半晌,她无奈的舒了口气,硬邦邦道。
“这许相公是怎么回事?以前还真没瞧出来,他居然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在家里亲亲热热还不够?非得这个时候再来那翘娘的坟前亲热?要是我啊,那棺材板板都得掀翻喽!”
“嗐!还是个当官的,这点事都理不清!”
顾昭朝李银花看去,“翘娘?”
李银花解释道,“翘娘便是许相公前头那娘子的闺名,姓王,生得可美了,我一个婆子都爱看她。”
杜云霄不相信:“真这么漂亮?”
“那怎么许相公又有了新娘子?”
李银花:“唉,这不是红颜薄命,翘娘早早人就没了嘛!死了就万事都空喽。”
“再说了,男人家又不似咱们这样的女人家,那大多数是守不住,长情不了的。”
杜云霄不服气。
李银花瞪了他一眼,随即想到旁边的顾昭也是男娃,连忙讪笑,悻悻道。
“道长这不算,您是方外之人,和那等寻常的汉子不一样。”
顾昭失笑。
杜云霄不相信有那等漂亮的娘子,迷住男人还有可能,怎么还能迷住他奶奶这样的婆子?
都十几年了,还不忘为她抱不平。
……
顾昭不以为意。
漂亮的人谁都爱看,这小杜哥的想法是偏见!
远的不说,她就时常被慧心阿姐迷住了啊。
出门回家,瞧到好吃好玩的,她也都不忘给慧心阿姐捎带一份。
想到这,顾昭附和李银花的说法。
“婆婆说的对。”
“这翘娘生前定然十分的漂亮。”
得到道长的肯定,李银花绷着的脸都松了松。
江榴娘也朝下方一行人看去,叹道。
“罢了,都是死去的人了,已经成黄土一捧了,再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几人听后沉默了下。
江榴娘这话不好听,却在理通透。
……
顾昭手拂过松树,上头落下几根松枝。
她将松枝放进杜云霄脚边的箩筐里,稍微整了整,起身道。
“回头搁在家里的门户上,讨个吉利。”
杜云霄点头。
顾昭朝下方看去,那儿一方圆顶纸伞往许相公那边倾了倾,许相公似又所感,又将它往娘子身边推了推。
纸伞下,班笑舸和许靖云眼神对碰。
班笑舸微微笑了笑,桃花儿大眼微微潋滟,晶亮似有星光。
许靖云恍惚,像,太像了。
有笑舸在,翘娘就像一直没有离开过一样。
……
见到这一幕,顾昭心里叹息了一声。
不过是欺负死人不会生气,不会说话罢了。
……
顾昭帮着李银花等人收拾,下头,许靖云也在皱着眉苦恼。
荔先生指着王翘娘的坟茔,开口道。
“这个洞倒是比杜家的坟茔小了许多,沙土有一些陷到了里头,但有可能没有冲击到墓门……当然,冲到墓门的可能也是有的。”
“都说入土为安,破土为凶,杜家那坟茔,原先我也不建议她们破土的,是杜家娘子说她的夫婿在下头给她托梦了。”
“梦里说了阴宅泡水这事,杜家这才坚持破了土。”
“今日一看,里头果真是泡了水。”
许靖云静静的听着。
荔先生顿了顿,继续道。
“你家这个要不要破土,许相公你好好的考虑考虑,我刚才跳下去看了,这个洞倒是不像杜家那般深,很可能没有冲击到墓门。”
许靖云皱着眉,一时左右为难,不敢去赌到底要不要破土。
在旁边一直听着的吕婆婆开口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让人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