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荔先生回去算良辰吉日。
李银花左想右想,夜里都是那许家娘子的音容笑貌,到最后坐了起来,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成不成,我再这样想,非得想出了心病不成,我得告诉许家相公去。”
......
翌日,天光大亮。
李银花寻了身体面的衣裳去了许家,寻那许靖云许大人。
虽然许靖云已经是州城府衙里的文书了,李银花只是靖州城里普通一老妇人,但两家以往是邻居街坊,许靖云半点没让人怠慢,吩咐人好茶待着。
“婶子怎么来了?”
李银花有些拘谨,茶水抿了一口连忙放下去,正襟危坐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
“明儿我家就要动土了,你看看是不是寻个人看看,许娘子的坟也被那雨水冲到了。”
“老话都说了,一运二命三风水,三分阳宅七分阴,这阴宅犯了忌讳,咱们阳宅也得不到妥帖。”
从李银花将事情说了后,原先面带热情客气笑容的许靖云有些沉默。
他的手一直摩挲着杯沿。
李银花瞧了瞧,倒也乖觉,赶忙起身道。
“嗐,我也只是瞧到了,不说心里搁着这事不舒坦,许相公你是读书人,自然懂得比我这等老太多。”
“好了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世浪阴宅迁居,家里事情多着呢。”
许靖云回过神:“婶子再多坐坐?”
李银花摆手:“不了不了,下次哈,下次婶子再来。”
许靖云也没心事客气,送完李银花后,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枯坐了许久。
“怎么坐在这里啊。”一道略低的声音带着嗔意传来。
许靖云回神,侧过头看去。
一眼便看到自家夫人带着盈盈笑意,轻抬莲步,香风款款的走来了。
许靖云缓了缓脸色,“是笑舸啊。”
班笑舸步履轻盈的过来,翩跹动人,行进间似有香风连连。
虽已经三十好几,却还保养了一副好容貌,只见她纤纤玉手搭在许靖云身上,娇声嗔道。
“相公,今儿怎么了,可是府衙里的事情烦人了?哼,我就知道那些个大人最是讨厌了,什么事都堆在相公身上,回头打雀牌的时候,我非得好好的闹闹他们家夫人不可。”
许靖云捏住班笑舸的手,不轻不重道:“夫人莫闹。”
班笑舸鼻子里出声:“哼!”
许靖云叹了口气,“不是府衙里的事,是翘娘的事。”
班笑舸脸上的笑僵了僵。
翘娘姓王,是许靖云的结发夫人,约莫十四年前,怀胎接近足月时突然人没了。
一下子没了夫人,就连夫人腹中的胎儿也没了,许靖云受不住了,人几乎垮了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班笑舸。
堂屋里。
许靖云多看了两眼班笑舸,心里五味杂陈。
笑舸和翘娘生得像,桃花大眼儿,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和风情,唯一不同的是,翘娘的声音似山林的灵鹊,婉转动听,带着水乡女子的娇软。
而笑舸则不同,声音稍微硬了那么几分,急躁起来还有些像大公鸡。
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有了笑舸,时常时候,他觉得翘娘并没有离去,只是遗憾笑舸没有孩子,他膝下的两儿俱是出自妾室生养。
许靖云收敛了下复杂的心情。
银花婶子的话,让他恍然,原来翘娘一直长眠在地了。
许靖云开口道。
“你准备些程仪,我寻那荔先生问一问,翘娘的坟被大水冲了,我得和他上山看看,咱们也要让荔先生算算,是否要给翘娘捡骨再葬。”
班笑舸收敛眉眼,低声道。
“是。”
......
月影梆声。
顾昭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赵刀走在前头敲了敲梆子,沉声喊道。
“三更天,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顾昭缩了缩脖子,不敢和赵刀搭话。
前两日清晨,她驶着宝船回到玉溪镇,用了刚修成的金丹功力,费了牛鼻子的老劲儿,终于画了一张变形符,趁着没人时候将那符箓贴在宝船上。
宝船瞬间缩小成手掌大小,被她收了起来了,现在搁在六面绢丝灯里了。
桃三娘收拾了下船舱,在里头住着倒也舒坦。
赵家佑就惨了,回家便被修理了一顿,直打得嗷嗷痛哭。
金凤仙倒是有替赵家佑给赵刀传信,但赵家佑是赵家独子,这十二三岁半大的小子跟着个更小的小子去追那贼人,赵刀哪里放心哦。
那东叔的脸还被划花着呢!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赵刀见到赵家佑时候,眼睛就发疯了。
抽起竹鞭子打了下去。
顾昭在远处瞧着都替她家佑哥皮疼。
这两日上值,顾昭莫名的有些心虚气短。
赵刀没好气:“躲着我干嘛,干活了。”
顾昭知道这是赵叔不生气的意思,当下快活应道,“哎!”
......
夜色昏黑,人途鬼道影影错错的交集又分开,夜色似浓雾一般在半空中流淌。
在这一片黑中,一道似骷髅架子披青白面皮的鬼影四处探看,似在搜寻什么。
只见他长手长脚,身量却不高,穿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袍。
倏忽的,他那似窟窿洞的眼睛一睁,伸出手往前一抓,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怪笑。
“桀桀,终于找到你了。”
顾昭回头:……
第46章 (捉虫)
桀桀的怪笑声幽幽幢幢,瘦骨嶙峋的手从鬼道里伸出,搭在顾昭的肩头。
顾昭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怎么不走了?”
前面的赵刀听到动静,提着灯笼回过了头。
夜色昏暗,在那一刹那,人途鬼道交错,黑暗中似有黑雾游走窜逃。
倏忽的,赵刀的目光一凝,视线落在顾昭肩上那若隐若现的鬼手上。
只见那鬼手苍白中带着几分青,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其中的阴冷,而顾昭侧过头一动不动。
赵刀大惊:不好!昭侄儿肩上的阳火被鬼抓了个正着!
这是命门被抓?
大凶,大凶啊!
顾昭回头:“赵叔……”我没事……
还不待她将话说完,就见赵刀颇为凶悍的拎起了打更的铜锣,三两下便来到了面前。
铜锣凑耳,锣槌用力的往下击打了三下。
“梆!梆梆!”
顾昭脑袋一懵。
铜锣浑厚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开,回音袅袅不绝。
与此同时,鬼道里一声凄厉的鬼啸声响起。
苍白发青的鬼手,倏的一下缩回了去。
……
“小样!没有那功夫也敢在你关爷爷面前耍大刀!”
大发神威的赵刀收了铜锣,凑近顾昭,关切的问道。
“昭侄儿,你没事吧。”
顾昭抬起头,眼里几乎有泪泡。
她的眼睛盯着赵刀的唇处,勉强分辨,这才知道他说了什么。
不好!
她的脑袋和耳朵要炸开了。
顾昭目光怀疑的打量了两眼赵刀。
难道她看走眼了?赵叔这是面憨心奸?
因着她拐了赵家佑夜不归宿,故意找这个机会制她一制?
……
顾昭心里胡想了一通,待缓了缓神,耳朵处的闷胀感这才消了下去。
“……不打紧,就是耳朵闷了闷。”
赵刀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道。
“嘿嘿,我那也是一时情急,我瞧见它抓你肩膀了,不是说了嘛,鬼物阴炁会熄了人肩上的阳火......”
还不待赵刀说完,就听周围又有幽幽幢幢的鬼音传来,夹杂着悲切的哭音,如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赵刀喝道:“谁!”
鬼道的桃三娘事情以后,他可是专门的问了问顾老哥,顾昭侄儿都这般的身手不凡了,往日里啊,他那瘦削又老迈的顾老哥,又该是怎样的深藏不漏高人?
赵刀遥遥的畅想了一番。
后来,杯酒下肚,顾老哥指点他了。
这等妖魔鬼怪只会迷心,碰到他们的时候,必须比他们强,比他们凶,如此才能镇得住!
赵刀目光凶狠的朝四周环视了一圈。
他老赵再也不是躲在侄儿身后,眼巴巴瞅着,干看着事情的老赵了!
......
杜世浪的鬼影从鬼道中挣脱出来,他瞧了瞧自己身上那簇新的蓝色袍子,刚才被铜锣一吓,他不小心跌到地上了。
纸衣虽然簇新,却也纸脆不耐碰,眼下都摔破了。
杜世浪又是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他穿件新衣裳容易么他!
“呜呜,道长,是我啊......世浪啊。”
顾昭:“......我知道是你。”
毕竟瘦成这般样子的鬼,也是少见的。
人途鬼道时不时的交错,赵刀眼中,杜世浪的身影断断续续出现。
之前还在三十步远,再一错眼,又已经到十步处了。
赵刀闭眼,罢罢。
他这等凡俗之人害怕也不丢脸。
……
杜世浪站在顾昭面前,给顾昭递了一张白纸。
“道长,给你。”
顾昭不解,“这是什么?”
她接过一看,居然是一张简帖!
只见简帖里头,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格外的清丽,墨字错落有致的落下,虽然鬼炁森森,却似水芙蓉微微垂蕊,别有一番清婉灵动。
顾昭念了念:“送呈顾道长台启,谨订于四月二十八新居落成并乔迁之庆,特设薄宴,恭请道长携友来访,杜家世浪静候佳音……”
顾昭哭笑不得的抬起头。
“你还请我吃饭啊。”
吃啥,吃香火和前段时间的清明粿吗?
唔,这种的还是客气的了。
鬼物最善捉弄人,有些会遮掩人的眼睛,以烂树叶、石头、蜘蛛、蜈蚣等物招待人。
被宴请的人还以为是美酒佳肴,吃了个痛快,第二日一看,就得肚里翻滚了。
杜世浪桀桀怪笑一声。
“道长放心,定不是那等糊弄物!”
“明儿我迁居,家里娘子和老娘为我备了一桌宴席,鱼肉蹄子,瓜果蔬菜,样样不缺!”
顾昭想了想,“成吧,那我明儿就去。”
杜世浪心满意足。
这道长愿意来就好,那山羊胡的荔先生也不知道准不准,他那阴宅可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半点马虎不得。
离去时,杜世浪殷殷交代,“我那旧宅在息明山,明日巳时三刻,道长,万万记得。”
顾昭摆手,“知道知道。”
杜世浪的鬼影没入鬼道,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昭抬脚跟上赵刀。
这杜世浪心里打的小算盘,她还能不知道?
他失算了,她可不通那堪舆之术,哈哈!
不过头一次有鬼请她做客赴宴,顾昭也觉得蛮稀奇的。
……
顾昭低头看着手中那简帖。
倒是忘记问问这杜世浪了,这帖子是谁写的,瞧那杜世浪,也不像是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啊。
......
清晨,赵刀提着灯笼回了家。
他瞧着赵家佑屋里有黄绿的莹光亮着,心里满意。
这是在用功啊,不枉费他花费银子送去了学堂。
……
屋里,赵刀的婆娘陈小莲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的肚子微微有些鼓胀,一看便是有四五个月身孕的模样。
赵刀眉头一皱:“别,你将那脸盆放着,我自己来就成。”
他脱下外裳,几步过去端盆洗了手脚,一边做这些事,一边同陈小莲唠嗑道。
“这些日子,我算是见多了那等奇奇怪怪的事,咱们该忌讳的还是忌讳。”
“你有了身子,我这夜里巡夜的,还跟着昭侄儿走了好些趟鬼道,身上难免沾了些鬼炁,你啊,还是不要凑太近了。”
陈小莲名字秀气,人却有些马虎,当下便道。
“有啥打紧的?以前怀家佑的时候,你不也一样的巡夜?”
“再说了,你不是说了嘛,每次分别的时候,顾昭都会拍了拍你,然后你身上就松了松,可见啊,人家都有替咱们考虑,帮你化了那鬼炁呢。”
赵刀:“也是,昭侄儿贴心……唉,都是小子,你说,咱们家小子怎么差他那么多?”
陈小莲护短,“咱们家佑也不差啊,喏,公鸡一叫,一早便起来勤学了。”
赵刀满意:“是是,难怪咱们老话都说,牛要打,马要鞭,小孩不打要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