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模样,村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味和八卦。
汪福喜的媳妇,那可是出自窑子的啊!
后来旁人寻上门探问,她只要摇着头,又或是似是而非的说上两句,接着再一脸慌忙的否认,一副说错话的懊恼模样。
问的人自会自己想,想了还不干休,转头便又和旁人说起了秘事。
“我和你说个秘密啊,福喜那媳妇可不老实!福喜刚走,她就盯着别人家的汉子瞧了。”
“呸,不要脸!我就知道,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能少得了男人?那裤腰带都是松的!”
听的妇人唾弃了一番,转过头,这位妇人又和另一个人说道。
“你知道吗?福喜那媳妇和汉子进林子了,出来时小脸红扑扑的,裤腰带都没扎好。”
“天呐,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人家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
“……”
……
驿站里。
钱娘子眼里沁出血泪,“我命苦啊,天都不怜我,伯明在我肚子里待了十一个月才出来,大家伙说得更起劲了,这些我都不怕。”
“便是你回来了,不相信我了,咱们不拘休妻还是和离,我都不在乎,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还会做糕点,总归能将孩子养大。”
“就是这样,汪家人都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汪驿丞艰难的问道,“是谁?福林、仁鹏,还是黄氏?”
钱娘子沉默了下,“是汪仁鹏。”
自从她名声坏了,村子里总是会有不知所谓的汉子偷摸的摸上了她家门口。
钱多丽死寂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呵,男人!
白日里一副鄙视她,恨不得她走过的地方都要呸呸两口唾沫消消晦气的模样,夜深之时却偷摸的寻上门,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一些不着调里的话,什么亲亲乖乖都喊得出来,着实令人作呕。
一个个都被她拿大竹竿打走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清楚,汪家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黄心莲欲言又止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村子起的流言,汪福林和汪仁鹏一清二楚。
毕竟,黄心莲瞧着村子里的人都认为钱伯明不是汪福喜的孩子,心里可是自得的很,更是没少对孩子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汪家。
所以,他们也怕,怕最后汪福喜回来后相信了她。
说一千道一万,旁人信了,汪福喜没信,那这场筹谋就是白搭。
尤其当初被征兵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说了,汪福喜身手好,在营地里头立下了功劳,救了个大人物,回头该被嘉奖一番,很可能会成为驿站中的驿丞大人。
驿丞大人啊……
仙安驿站往来都是富贵官爷,王孙贵族,只要将那等人家服侍好了,人家手指缝里漏出一丁半点,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大财!
汪仁鹏眼眸一狠,“既然事情做了,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黄心莲和汪福林对视一眼,心肝都颤了颤。
“儿啊,你说要如何?”
汪仁鹏抬起头,三角眉短而毛杂,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一不做,二不休,斩草就要除根,咱们将伯娘水性杨花这事儿做实了。”
……
驿站里。
“死人才没有办法辩解。”
钱娘子似哭似笑,鬼音阵阵。
“他心狠啊,抡起锄头就将我杀了,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树下,黄氏穿了我的衣裳,抱着包裹,趁着黄昏夜色,特意从村子口跑了过去。”
“旁人其实没有瞧清楚,我知道的,他们其实都没有瞧清楚走的那人是谁,为着热闹,为了有谈资,他们添油加醋,就跟以前的每一回一样……”
“就为了有那么点说头,他们都说瞧清了,说走的那人就是我,说我和旁的汉子私奔了……有模有样,有鼻有眼。”
鬼音声声泣泪,钱娘子看向汪驿丞,眼里有着不甘心。
“你也没有信我,你也没有信我!”
汪驿丞跌坐了下去,喃喃道。
“是,我没有信你。”
顾昭听了,心里难受得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汪家人当真是杀人诛心。
钱伯明眼里有泪打转,“娘……我也不好,我也没有信阿娘,明明阿娘不是那样的人。”
“傻孩子,你才多大的人,娘怎么会怨你?”
钱多丽瞧着钱伯明,沉默了片刻,喧嚣的鬼炁都收敛了,就像怕鬼炁会伤到面前人一般。
“都长这么大了。”
“对不起,娘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早早的就死了,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这些年,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虽然鬼音幽幢,阴森又可怖,只这么一句话,钱伯明听了,鼻子就是一个酸涩,瞬间泪意上涌,声音都哽咽了。
“娘,我不难过……真的。”
“傻孩子。”钱娘子平静了许多。
……
钱娘子的尸骨竟然当真是被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这事既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陈长史叹了一声,“只有在家里埋了,才不会被旁人注意到,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立马明了。”
“毕竟,丢在山里,骨头会被野兽叼起,扔在河里,绳子泡烂了,尸骸可能会浮起来,回头被人瞧见了,报官了就不妥了。”
卓旭阳附和,“大人说的没错,灯下黑,那些恶人就是算准了别人想不到这。”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风起了,放眼望去黑乎乎的一片,树摇影动,驿站陆陆续续点上了烛火,每一个屋舍的窗棂处都映着影子,或站或坐,通铺的屋舍里更是有数道影子交错。
白米上的香条不急不慢的燃着,米上覆盖了一层飞灰,白米已经没了原本的颜色。
汪驿丞一刻都坐不住,只想现在就回小腰村,寻出钱多丽的尸骨,再押汪仁鹏一家见官!
他恨声道,“不成!让这狗崽子还能安心的再睡一夜,我不甘心,他们应该马上就去牢里睡稻草去!”
顾昭想了想,时人讲究亲亲相隐,汪驿丞毕竟年岁在那,方才汪仁鹏带人来闹事就可以看出,这汪仁鹏在村子里颇吃得开。
回头驿丞大人要是吃亏了就不妥了。
再说了,这等恶人,不见他们得报应,她今晚如何能睡得着!
顾昭暗暗咬了咬牙,决定一道跟去。
……
汪驿丞唤人,一方面带着他的手信去府衙,寻求仙安县衙派出衙役相助,另一方面,他自己带上了几名驿卒,准备去村子里将人先捆了。
他当驿丞多年,在仙安县令那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钱娘子瞧着这一幕,沉默片刻。
“那是你的弟弟和侄儿,还是曾经说要给你摔盆的侄儿,你舍得?”
汪驿丞抹了一把老脸,只这么一会儿,他的背更弯驼了,模样好似更苍老了。
“丽娘,他们害了命,犯了错,自然得受律法惩戒,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将你认作是我的妻子的,咱们拜了天地的……”
“他们害了你,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日发现。”
汪驿丞顿了顿,想起过往,只觉得五味杂陈。
终归是他辜负了她,是他看轻了她,就因为她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姑娘。
所以,他们说,每个人都说,他就如此轻易的信了,没有多加询问,这些年,他一直避着去想钱多丽这个名字,他只以为他生死不明,前程未卜,她等腻了,灰心了,吃不得苦了……这才寻上了旁的汉子。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他看轻了她啊。
倘若他不信,当初就闹上府衙,说不得早就真相大白了,丽娘的冤屈能洗清,他和大钱父子之间的缘分也不会蹉跎这般久。
不,不是说不得,是一定会的!
钱多丽死寂的眼里了有了凄惶。
“怨谁,怪就怪我的命贱,是烂泥里爬出来的,我以为我爬出来就能洗干净了,结果呢?不会干净了,不会干净了……我这一辈子,一身都是淤泥的恶臭。”
这时,一道清灵的元炁笼上自己,钱娘子觉得满心的愤懑都被消去了,就像沙漠里的人寻到了甘露,心灵也平静了下来。
她侧过头,目光朝元炁涌来的方向看去。
是唤自己从鬼道到人世的小道长。
顾昭宽慰:“钱娘子莫要轻看了自己,在我等眼里,你比汪家人干净多了,他们才是一身的淤泥恶臭。”
陈长史点头,“不错。”
“黄心莲和汪仁鹏心毒,那汪福林也一样,要是心中真没有恶念,又怎么会放任婆娘和孩子如此行为,不过是心黑,还要做那老实淳朴人的模样罢了,在我看来,他这一家之主更是恶毒!”
钱娘子犹豫:“当真?”
顾昭点头,“钱娘子应该也能瞧出来了,我是修行中人,在我眼里,娘子的魂灵炁息纯净,没有一丝污浊。”
话落,顾昭站了起来,又道。
“走吧,我带娘子一道去看看汪家人,还有那些多嘴胡说之人,看看他们的魂灵是何等的污浊恶臭。”
说罢,顾昭拂过桌面,那沾了鬼炁的白米被她收了起来,接着,她带着钱娘子往小腰村的方向走去。
……
第153章
夜里的小腰村更静了,夜色朦胧,众人只见农田阡陌纵横,稻苗随着夜风摇摆。
春日热闹,时不时有蟋蟀和虫儿的鸣叫,水塘上方有零星的流萤飞过,更添夜的静谧。
一行人打着火把,又有骏马踢踏泥土的声音,看家的土狗灵醒,耳朵一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张嘴就狂吠。
一条狗吠了,接连十几条大狗都吠了起来。
瞬间,小腰村像是一粒水入了一锅热油,一下就炸开了。
“哎!今晚怎么回事,咱们家的阿黄怎么叫个不停,别是进贼了吧。”
村东的一间屋子燃起了烛火,村人披了件薄衫,不放心的开了门看了一眼。
这一看,当下有些意外,只见好几匹高头大马,上头坐的人他们也相熟,是仙安驿站的驿卒们,还有驿丞大人,他们村顶顶有出息的老汪!
此时,这些人都绷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尤其是驿丞大人。
只见他的背有些弯驼了,还透着些许老态,不过火把映衬下,那倒竖的三角眉凶悍,眼里也有锐意。
“当家的,我怎么觉得老汪这阵仗,颇有些来者不善啊。”
小腰村的银花阿婆扯了扯自家老汉,压低了声音道。
陈老汉皱着眉,他还未开口说话,这时,一道爬起来的小孙孙就像吓到了一样。
他一下就将脸埋到自家阿奶热乎乎的肚子里,带着哭腔喊道。
“阿奶,那个婶婶好吓人啊,脸青青白白的,还会飘,好可怕好可怕。”
银花阿婆和陈老汉唬了一跳。
脸青青白白的还会飘,那是啥,是鬼啊!
“憨娃儿,莫要胡说!”银花婆子用力的拍了拍小娃儿的背脊,脸一下就虎了下来。
“我没有胡说,真的有!”小孙孙抬起头,眼睛看了一眼,赶紧又收了回去,囫囵的伸手一指。
“喏,在那个小哥哥旁边飘着,打着灯笼的那一个哥哥。”
银花阿婆和陈老汉连忙瞪大了眼睛去瞧,这一瞧,当真在这一行打马人里瞧到了一个小郎。
只见他打着一盏宫灯,明明就是正常人那样抬脚走路,然而,他偏偏能跟上这四蹄奔奔的骏马。
步履从容,不急不缓。
下一瞬,橘色的烛光笼过,两人好像真瞧到了影子,它在半空中发飘。
那是一个女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青衫袄裙,发黑如墨,面有青白。
银花阿婆、陈老汉:……
“当,当家的,咱们家孙孙说的对,真有个女人在飘。”
银花阿婆的声音都抖了。
陈老汉皱眉,“老婆子,我怎么觉得……这位女子有些面熟啊。”
银花阿婆沉思,是啊,有几分面熟来着,片刻后,她一拍大腿,眼里露出惊恐。
“是老汪媳妇啊!”
“啊?”陈老汉愣神。
银花阿婆瞪眼,“私奔的那一个,她生得好看,你以前老是偷偷摸摸的瞧她,还偷偷揣了我藏瓮坛里的铜板,没人的时候,老是在她家门口张头探脑的晃悠。”
“哼!你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