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俊俏了,一点都不威风。”一道慢吞吞懒洋洋又带着清朗的声音响起。
“好了好了,我自己出来,小龙女别扯我衣裳了,它脆,仔细扯破了。”
小南当真松了手,只是抬头看着。
顾昭若有所思,小南需要抬头,衣裳......难道,八郎化形了。
似是要应和着顾昭的所思所想,接着,就见石头后头先踏出的是一双祥云状的翘头履,视线再往上,是一黛色的袍子。
只见圆领宽袍,上头缀着一个方形的补子。
仔细一看,那补子是飞鹤朝天的缂丝。
顾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这行头真是威风啊!
八郎羞赧,又想往石头后面躲,“我就说这模样怪了一些,顾道友等等,等我脱了这身袍子,重新变成龟身,再来与你说话。”
它爱惜的摸了摸那黛色的袍子,面上露出几分珍惜。
这衣裳,它贵着嘞!
顾昭一急,“唉别,八郎莫走,这身衣裳好看,八郎这模样......”她顿了顿,点头铿锵有力道,“也是好看的!”
龙君哈哈笑了一声。
旁边,小南小北两人绕着八郎的左右,伸手去拉八郎垂在两边的手,直把八郎又重新拉回了顾昭面前。
小南小北拍手,“好看的好看的,丞相大人好看的,龙君和顾道友都说了好看了。”
“真的吗?”八郎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声,紧着对上顾昭看来的目光,它又笑了笑。
顾昭晃眼,这牙口,好白啊。
是的,八郎的人形生得有些黑,是以衬得那牙口格外的白。
不过男孩子嘛,黑一些有什么干系,瞧过去还更精神呢!
只见它的眼睛是单眼皮的凤眼,约莫是十六七岁模样,身量瘦削颀长,一身黛色的圆领袍子再加上一顶金光璀璨的官帽,端的是江中龙凤。
不过……
顾昭眼睛一凝,“八郎,你背上背着的是啥啊。”
“啊,这个啊。”八郎侧头瞧了一眼自己鼓囊的后背,不以为意,道。
“还能是啥,我的龟壳啊。”
顾昭瞪眼:“你不是化人形了吗?”
八郎:“是啊。”
“化形了为啥还要留着一个大龟壳,好好的一个俊俏小郎成了罗锅,多丑啊。”
八郎不屈:“胡说,我这龟壳才不丑。”
顾昭和八郎大眼瞪小眼,那是真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龙君又是畅快的一笑。”
片刻后,祂解释道。
“八郎这是化形还不够彻底,顾道友莫忧,等它修行再精深一些,龟壳自然能收放自如了,说起来,八郎化形,也不过是一场意外之事。”
顾昭听了过去。
原来前一段时间,龙君带着小南小北沿江北上,小南小北舍不得八郎,硬是拉着八郎也一道出发,樟铃溪的龙宫只留了丹娘一个蚌精守着。
在一处大江时,八郎喝多了酒,在江河中浮浮沉沉,一不留神,被流水带到了一处的旋涡眼。
龙君:“那处旋涡眼颇为奇特,里头元炁浓郁,似有先辈遗蜕在下头,炁息闷沉又肃杀,好险我才将八郎拉扯了回来。”
说到这,祂有些庆幸,还不忘瞪了八郎一眼。
八郎羞赧的摸摸鼻子,它现在已经不喝大酒了,真的,它只喝小酒。
龙君继续,道。
“不过,它这一沾里头的元炁,倒也不是全然都是祸事,下头那肃杀之炁冲击得它血脉里的传承涌动,如此,修为才又进了一步。”
祂想了想,叹了一声,又道。
“八郎修为虽精进,根基却不牢,还是稳扎稳打来的妥帖。”
顾昭附和,“龙君此言在理。”
山川之大,先辈自有惊才绝艳之人,龙君说的那一处旋涡水眼,顾昭和龙君虽然都心生好奇,不过,在修为还未到那一步时,两人都不会贸然冒险。
顾昭告诉龙君,“听闻龙君要来,潘知州准备了供奉,宴请龙君和小南小北。”
龙君看了一眼小南小北,笑道,“潘大人客气了。”
听到自己要去见侄孙了,小南小北欢喜得厉害,一人拉一只龙君的手,跑跑跳跳模样。
八郎挨着顾昭走,让顾昭瞧它新学会的本领。
顾昭好奇,“是什么?”
“是这个。”八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帽子,得意的笑了笑,随即微微摇头。
只见随着它的摇头,帽子上的两个长翘也跟着打转,时而是单凤展翅,时而是双凤齐飞,端的是技艺精湛不凡。
顾昭:......
“哈哈哈!”
“八郎,你是从戏台上学来的这一手吗?”
她乐得不可开支。
八郎得意,“我仔细的瞧了,凡人间的丞相都是这般模样,我们龙宫的自然也不能输了阵势。”
前头的小南小北也跟着应和,“没错没错,我们都一起瞧过了。”
顾昭乐得更厉害了。
哪里瞧的?铁定是哪家戏楼里瞧的。
八郎这一招,分明是翎子功啊。
......
龙君一行人到府衙的时候,天光还是擦擦亮,潘寻龙瞧着小南小北,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亲昵的喊了一声小叔祖,小姑奶奶,随即又有些懊恼。
“糟糕!我定的东西还没有送来呢。”
潘知州瞪了自己憨儿一眼,“做事没成算!”
“这是我的不是。”龙君连忙开口了。
“大人勿要怪寻龙,是我和小南小北来的早了。”
祂看了看外头,大家伙儿顺着也看了过去。
惊雷春雨过后,空气沁凉,带着一股好闻的清新之意,天光虽然初亮,不过,那如洗的天空一眼就能看出,今日又是一日的晴好。
顾昭和潘知州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龙君,这是怕耽误了靖州城百姓一日的劳作,特意寻着五更天时候来布雨了。
……
顾昭又稍坐了片刻,辞别龙君和潘大人,起身先回去了。
......
今日是春分时节,雷雨过后,大家也没有回去睡回笼觉,灶房燃起了炊烟,紧着吃了早饭,就荷着锄头铁锹出了门。
没见老祖宗都说了么。
二月惊蛰又春分,种树施肥耕地深。
这时候不忙碌,到了秋收的时候就该悔了。
靖州城城南,甜水巷。
顾昭刚到家,正好瞧见老杜氏一脸乐呵的摇了摇手,嘴里说着多谢多谢,那厢正要关门。
她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正好瞧见一道身影,只见那人肩上背着一个褡裢,手中拿一根竹棍,一个错身,人在巷子的拐弯处不见了。
顾昭收回视线,“阿奶,这是谁啊?”
老杜氏乐呵呵模样,手中还拿着自家舀米的勺子,瞧见顾昭,她连忙停住了关门的动作。
“是春官。”
顾昭不解:“春官?这是什么?”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院子里头走去。
“哦,之前咱们玉溪镇也有,不过没这般正式,春官呐,那自然是送春送吉祥的人了。”
“......先开一个天财门,天官赐福你家中,后开一个地财门,地下财气往上深......嘿,昭儿你听听,听听,刚刚那春官说得多吉祥啊。”①
喜庆!
这好听的话听了,她心情可舒坦了,就是舍出一勺子的米,那也半点不带心疼的,只觉得自己给的还不够!
老杜氏心情颇好。
……
那厢,顾昭听了一会儿,可算是明白了。
原来春官就是在春分这一日,走街蹿巷说吉祥话的人。
他们预祝今年秋日五谷丰登,财源滚滚。
这一日,春官手持春牛,也就是一个木头雕成的小牛,还带着历书,另一只手杵着孝春棒,肩上背一褡裢,为家家户户报耕种时节。③
开门即见春,听到吉祥话,主家也欢喜,就会往春官的褡裢里送上一些粮食。
得了粮食,春官也欢喜。
这是两厢欢喜之事。
顾昭瞧老杜氏这般开心,笑道,“那我也给阿奶报春。”
她想了想,也说了一串的吉祥话,像什么驴驮金,马驮银,狮子驮了个聚宝盆,聚宝盆把平安保,金马驹儿满院跑......②
可把老杜氏乐呵得合不拢嘴。
末了,顾昭一摊手,冲老杜氏笑得狡黠。
“阿奶,你也得给我这个小春官一勺子五谷丰登啊。”
老杜氏:“好好好,一勺子的五谷丰登哪里够,咱们昭儿说的这般好,必须给你一瓮坛的,走走,跟阿奶拿去。”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路上,老杜氏还在讲方才那春官机灵。
“那小嘴可巧了,巴拉巴拉的,听得我那是心口开出红牡丹,心花怒放啊,还有还有,他手中那春牛也雕得格外的好。”
老杜氏走在顾昭旁边,手脚比划了下。
“那牛角有这么的大,尖尖的,蹄子高高的抬起,牛尾巴也翘起来,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瞧过去就跟咱们乡下田埂里的牛儿生气发怒时一般模样,鲜活着呢!”
顾昭听老杜氏比划得有趣,紧着就道。
“那我给阿奶刻一个,我也能雕出一个,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牛儿。”
老杜氏拍拍顾昭的手。
“好好,等不忙的时候再做,赶紧去洗漱洗漱,你姑妈煮了你念叨的面片汤,吃了就去歇着。”
她颇为无奈,“你说,你怎么这么能熬夜?”
顾昭的心已经奔向了灶房里的面片汤那处了,闻言,她不以为意的应道。
“我不累,也不困。”
老杜氏一拍顾昭的手,只听啪嗒一声脆响,她虎脸道。
“我瞧你累了,也困了。”
顾昭讨饶:“是累了困了,吃完就去歇着了。”
老杜氏这才满意。
......
那厢,潘寻龙亲自驱车去了城北的惊春路,准备上牛记拿自己昨日定好的糕点,糖蒸酥酪和牛乳茶。
尤其是牛乳茶,它是那么的好喝,奶香中带着茶的清香,下头的丸子软糯弹牙,不单单小南小北会喜欢,想来,龙君应该也是喜欢的。
下了车,潘寻龙瞧着那大门紧阖的牛记糕点坊,脸都气白了。
真是,真是......掌柜的害他啊!
青天白日的,明明还没有归家,潘寻龙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老爹的一声暴喝。
“小崽子,做事这般没成算!”
......
第131章 (捉虫)
日头明晃晃的落下,微凉的风吹来,端的是春和景丽,惊春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时不时的有闲聊的声音飘来。
“今早那场雨瞧到了吗?”
“怎么没瞧到,龙君啊,是龙君春分送雨来了。”
“我也瞧到了!咱们府衙的大人都不说虚言的,有了龙君布雨,我昨日在山上种的树苗,应该能得活。”
“哪里才是得活,咱们老祖宗都给咱们说得明明白白了,春分有雨是丰年呐!更何况啊,今早是龙君布雨。”
“喏,你们瞧息明山......”
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一身灰袄,面色膛红,带着粗糙之感,身量精悍,背脊有些弯驼,一瞧就是那经年的老农人。
这等人,他们对地里的苗苗变化反应是最快的,眼下,息明山的变化,旁人还未发现,他那是一眼起来就瞧到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先是发愣,接着,逐渐恍然。
“天呐!”
“太神奇了!”
“神力,这就是神力!”
“......”
惊叹声络绎不绝的传来,有着欢喜,也有着敬畏。
潘寻龙也跟着看了过去。
他这才发现,原来那息明山在龙君布雨之后,瞧过去已经有了绿意。
潘寻龙心里自豪得紧,腰板跟着直了直。
这会儿龙君可是在府衙,今儿,他们还要供奉祭祀呢!
这样一想,他肩膀又耷拉了下来。
只见那小眼神朝那紧阖的门口瞟去,眼里有了分委屈和埋怨。
怎地能这样。
明明他们都说好了,今天给他做糖蒸酥酪,白玉霜方糕,酥炸奶汁角......还有那牛乳茶。
掌柜的说话不算话!
他还付了定银呢!
潘寻龙越想越不是滋味。
……
“少爷,这下该怎么办?老爷该等急了。”
旁边,跟着一道出来的俞管事瞧着那紧阖的木门,又看了一眼写着牛记糕点坊的匾额,催了催潘寻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