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什么?
顾昭扬了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又翻转过来,让冲虚道长看那空无一物的手,挑眉笑了笑。
“我可什么都没做,不过,倒是要多谢道长赠我的一场机缘,哈哈。”
顾昭说完畅笑了两声,端的是肆意又春风得意。
“你!”冲虚道长眼睛瞪了过去。
他才注意到顾昭,只见他长发披散,原先该是狼狈模样,然而微风吹拂,发丝清扬,为他添了几分的肆意,气清且正。
面容白皙俊秀,哪里有什么跳丸日月留下的岁月痕迹。
更气人的是,方才自己还能看出这顾小郎的深浅,然而此时,他身上的炁息收敛,瞧过去就像是凡人间生得俊俏的少年郎,不像是道门中人。
就像道家所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返璞归真,不外如是。
更何况......
冲虚道长忌惮的又看了顾昭一眼。
这小郎身上,隐隐有了跳丸日月法宝,光阴的炁息。
“方才是道长施法,如今该到我了。”顾昭的手往虚空中一探,消失的长.枪再次凝结。
她压低了身子,疾驰的朝冲虚道长方向奔来。
长枪直击眉攒,带着凛然之势。
冲虚道长眉心微皱,脚尖微点,急急的往后退。
倏忽的,只见长.枪上莹绿之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冲虚道长脚下一错,只感觉到丹田处一个停滞。
他恍神了一吸。
恍惚间,冲虚道长好像看到了旧国的河山,然而,他又知道,此处此时,光阴非故国。
如此一想,冲虚道长的心里陡然有种怅惘悲凉浮上了心头,他的目光看向半空之中,那儿一轮明月高高挂着......
冲虚道长忍不住叹了一声。
月却是当年月啊。
……
战场上瞬息万变,此时也一样,虽冲虚道长只有一吸的恍神,然而,一吸也足矣。
顾昭手中的长.枪直击,倏忽的延伸尖锐,势如破竹,一举刺进了冲虚道长的眉心。
两眉之间的印堂穴乃是泥丸所在,也是道家所说的上丹田,长枪刺破,瞬间化作一道莹光,疯挤而入。
在冲虚道长的上丹田处化作一道飓风。
一刹那间,冲虚道长僵住了,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内里,风卷呼啸,带着凛然之势,在泥丸宫内肆虐而过。
冲虚道长的泥丸宫倏忽的黯淡,接着,里头高坐沉目的命胎突然睁眼,看着那肆虐的飓风,不过指头般大小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惶。
心神一动,它化作一道流光想要逃命。
然而,这道光快,飓风更快。
只见飓风盘旋而来,直接将那巴掌大的命胎卷起,如巨龙呼啸,最后从高处落下。
紧接着,风气淡去,化作一道莹白铁链,直接将命胎缠绕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顾昭五指微敛,眉眼一沉,将手往后一个用力。
只听“哔啵”一声,似有丝帛破裂的声音。
下一瞬,就见冲虚道长印堂之处陡然裂开,里头的命胎被拉扯了出来,它挣扎着要逃,然而上头缠绕着的铁链细密又严实。
它带着链子飞起,下一瞬就被顾昭拉扯的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只听“噗通”的一声巨响。
顾昭和命胎看了过去,冲虚道长的皮囊重重的倒地,眼睛瞪得很大,面有惊诧和恍惚之意。
挣扎的命胎陡然停滞。
难以置信模样。
......他死了?
大业未成,他就这样死了?
这般稀里糊涂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此,如此窝囊!
……
顾昭看了一眼冲虚道长的皮囊,只见他直挺挺的倒下,正好面朝东方,那儿,天光熹微。
顾昭扯了扯链子,学着冲虚道长方才的姿态,面上带上惋惜之色,怅然道。
“可惜了,从此这世间不见冲虚道长这般搅风搅雨的人物了,不过好在,咱们倒下的那一刻,仍然是面朝东方,大业未继,精神永存嘛。”
冲虚道长咬牙,“小儿讽我!”
顾昭诧异,“哪里,我也是向道长你学的。”
“道长方才不是还为我可惜?我在那跳丸日月之中,可是听得真真的。”
顾昭顿了顿,语气真挚诚恳。
“那时我就想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必定也要让道长瞧瞧我的知礼。”
冲虚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会无事?”
更甚至,方才他恍神的那一吸,也是在顾昭的元炁中感受到了光阴之力,倘若没有这一吸的恍神,他又怎会被刺中印堂之穴位,乃至被破了泥丸宫,自此一败涂地。
冲虚道长不甘心,命胎本该是清明气正,不染人间恶念的面上都有了狰狞之色。
“我不服,为何,为何你身上有了我跳丸秘宝的气息。”
顾昭叹道,“怎么会没事,我刚才死了啊。”
胡说!
冲虚道长的命胎瞪了一眼,正待说话。
“旁人不知,道长怎能不知?”
“我刚才确实是死了。”
冲虚道长停住了话头,是啊,方才此处,除了自己的气息,明明已经没有了旁人的气息。
他惊疑不定,既然如此,又怎能让这顾小郎逃出生天?甚至还炼化了他的跳丸秘宝。
是的,炼化。
方才他那一下恍神,就是受跳丸日月的影响,明明是他的秘宝,最后,最后却败在了这个上头。
顾昭:“不过是向死而生罢了,光阴流逝无人能阻,过好每一日方能无悔,如此才是正途。”
“我想,道长的这一跳丸秘宝,不过也是想劝君珍惜少年时。”
好好的一个法宝,在冲虚道长手中竟然用成了邪物,顾昭看向冲虚道长的眼睛里有着谴责。
“不愧是会逛花楼的道长,这六根中身根不净,意根也不清净,唉。”
又被这顾小郎提到逛花楼,冲虚道长面上难看狰狞了一下。
没有没有,那瑜贵妃是他家陛下的女人,她不忠不贞,合该赎罪,为陛下的复国大业供奉力量,他可没有行那苟且之事。
不过,此时他已经无暇计较这口角之争了。
冲虚道长愣了愣,随即面有恍然之色。
向死而生......劝君珍惜少年时。
竟然是如此简单!
学堂里,有些迂腐的书生摇头晃脑,最是爱说的一句,劝君珍惜少年时......竟然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冲虚道长笑得几乎要癫狂了。
他这是上赶着给这顾小郎送机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世间最讽刺的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顾昭没有说话打断,体贴的等他笑完了,这才开口道。
“还要多谢道长的秘宝了,方才一用,果真不俗。”
“此处光阴非故国,旧人犹记当年月,真是令人心生怅惘啊。”
冲虚道长气急,“你!”
果真如此,刚刚他那一下恍神且心生怅惘,果真是这顾小郎用了跳丸日月的光阴之法!
……罢罢,他得到这跳丸日月许久,竟没有寻到它真正的用处,是他技不如人啊!
冲虚道长颓然,看着顾昭又恨又嫉妒,最后喃喃道。
“不愧是能得玉溪真人真传的,沧海桑田,真人早已湮灭,功法不存,不想是小郎得了,如此天资,我冲虚败了也不丢人。”
顾昭好脾气,“是是是,不丢人,左右你也不是我抓到的第一个道人命胎了。”
冲虚道长抬头。
这是何意?
顾昭也不卖关子,“道长可知韩子清韩道人?”
“不知。”冲虚道长应的也干脆。
顾昭瞧他神情不似作伪,眉头微微蹙了蹙,随即恍然。
“是昭的错,那韩子清韩道长那时还不叫韩子清。”
顾昭想了想,也想不清楚,在和瑜娘欢好时,韩子清该唤做什么。
毕竟,他可是夺了好几次的命胎。
......似乎姓李?
顾昭收回思绪,“应该是姓李,不过,既然你认得瑜贵妃,怎么会认不得李道长呢?咳,他是瑜贵妃的情人啊。”
一句情人,顾昭说完,微微有些羞赧。
她明明还小呢,居然说这等虎狼之词了,都怪这些道长,一个个的,居然都如此六根不清净!
顾昭瞪了一眼冲虚道长,真是,真是败坏他们道门的清誉!
听到一句瑜贵妃的情人,冲虚道长恍然,喃喃道,“是他......他竟然还活着。”
顾昭:“你都活着,他自然也能活着。”
冲虚道长瞥了顾昭一眼,语气里有着自得和嫌弃。
“怎可把我和他相提并论,顾小郎,虽然我败在你手中,不过,平心而论,要是没有那跳丸日月秘宝,咱们鹿死谁手还不知呢。”
他的资质,可比那李行德那贼牛鼻子老道好太多了。
冲虚道长不自觉的挺直了身板,命胎小人抚了抚长须,颇为自得模样。
顾昭眉开眼笑,“是是,所以我刚才说了,还要谢道长赠我这一场机缘呢。”
什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冲虚道长抚须的手一顿,怒道:“你!”
顾昭不再理他,看来,冲虚道长口中的陛下,就是被瑜贵妃戴了绿帽的那一个。
啧,真巧!
她就差一个陛下没瞧到了。
......
想着毛鬼神说的谢家庄鬼母蛛一事,顾昭提着冲虚道长的命胎,正待抬脚进鬼道,准备去临沂的谢家瞧瞧。
好歹得把小月的阿爹阿娘带出来。
这时,冰寒土冻的地里冒出一抹新绿。
顾昭看了过去,只见绿意就像是一道蜿蜒的藤蔓,它一点点的攀上地上冲虚道长的尸身,就像是一条长蛇,倏忽的昂首张开獠牙,将冲虚道长的尸身缠绕绞杀。
不过是一瞬,鲜血碎肉落地,地上的黑泥一翻,将那血骨吞噬。
冲虚道长的命胎目眦尽裂,“不!”
他的身子!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挽回之地?
顾昭有些诧异,她环顾了周围一眼,山林意志?
这时,颇为潦倒残败的息明山吹来一阵山风,带着山谷幽咽的声音,犹带焦黑的残树在风中摇摆了几下,似有一声喟叹自山腹之中传来。
“多谢顾小郎。”
这道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温柔又宽和,顾昭恍然,是它……
方才在跳丸日月秘法中,瞧着自己手上爬上的皱纹,心慌时候,是这一阵山风吹来,带着安抚之意。
也带来了地下种子破壳的声音。
是它让自己沉下心,明白死亡并非都是可怕的。
顾昭郑重:“该是我谢山神才是。”
山神喟叹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阵风来,与此同时,顾昭脑海中浮现了一幕,顿时,她知道山神为何谢她了。
……
在这一幕中,那时应该是夏日时节。
息明山草木青翠,郁郁葱葱,风来,重峦叠嶂的山木摇摇摆摆,松针簌簌,木槿花开了一丛又一丛,花多色艳,鸟儿鸣叫,树上有小松鼠相互嬉闹。
山林自有一番静谧和热闹。
这时,一双祥云靴踩着山林积累的枯叶出现,只见一位道人着一身青布道袍,手中持一柄麈尾木柄的拂尘。
视线往上,他鹤发白须,面容紧致,自有一番仙家出尘之貌。
鸟儿从枝头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歪了歪头,没有飞走,就连机敏的小松鼠也是。
来人正是冲虚道长。
他道法精湛,一身气息纯厚清静,是以,鸟儿松鼠等物都有亲近之意而无惧意。
只见他轻笑了一声,于青山乱石之中,如履平地。
祥云靴一路往上,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一处遍布山石的地方,拂尘一扬,乱石四飞,露出下头的一口棺。
......
第126章
棺木上有细细密密的孔洞,冲虚道人一扬手,棺盖飞起,重重的砸在旁边的乱石丛中,露出棺木之中的情况。
只见里头一堆小指甲般大小的红蚁,乍然见光,它们受惊的爬动。
密密麻麻,让人瞧了毛骨悚然。
足足一刻钟,这满棺木的红蚁才如潮水一般的褪去,隐匿到乱石的石头缝隙之中。
画面中,冲虚道长着祥云靴的脚步往前一踩,他探头看了一眼,待见到棺木中没有了尸骨,只有一瓮的方坛,这才抚须笑了笑。
“甚好,甚好!”
接着,他也不嫌弃棺椁污秽,亲自下了棺木。
只见他俯身将那质地清透,胎薄如纸的方坛拿了出来,拂尘一扬,遍是腐朽死气的方坛一点点的褪去了旧时光的腐败,重新的清贵华丽。
就像一尊美人瓷,于烟雾蒙蒙的清晨,素手撑伞,身姿婀娜,款款莲步的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