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指过,惊雷如那雨后的春笋,排排炸开。
鬼物争相逃窜,自然也有逃窜不及的。
在惊雷之下,它们直接消弭。
……
毛鬼神背着破布袋,又躲过了一道惊雷,它旁边的一个幽魂却没这么幸运了。
只见它上一刻还贴着自己的布袋轻嗅,嘴里诡谲低语。
“好香好香,小神,你这布袋......”好香哦。
话未落,惊雷直直落下,正好将那幽幢的黑影击中,画面最后定格在它咧开嘴诡笑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冲虚道长轻笑一声。
“找到你了,猫鬼。”
小毛心中一凛。
它抬眼看了过去,正好瞧见冲虚道长拂尘一扬,紫色的雷光如一条长鞭一样劈来。
雷光后头,那鹤发童颜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毛鬼神眼孔一震。
躲闪不及了。
它将布袋往身后一护,正待硬接这一道雷光,倏忽的,一盏灯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只见橘黄的烛光摇曳了一下,在雷光落下的那一刻,倏忽的光彩大盛。
一黄一紫的两道光在半空中相碰,紫光霸道,黄光虽柔却不弱,最后,黄光绞着紫光在毛鬼神十步远的地方炸开。
瞬间,风炁骤起,黄尘漫天。
毛鬼神抬袖护了护身下的破布袋,再抬眼,就见前头一人手握着六面绢丝灯,背对着它,目光直视远处的冲虚道长。
毛鬼神轻声,“……顾道友。”
“是我。”顾昭微微颔首,她没有回头,目光仍然警惕的看着远处的道人。
毛鬼神没想到顾昭还是来了,在它说出这恶道道法精湛,顾道友不敌的情况下,他还来了。
它心神有些激荡。
“多谢。”良久,毛鬼神轻轻说了一声。
它转头去探看布袋里的孔婵娟。
只见孔婵娟缩着手脚乖乖的坐在布袋之中,感受到头上的光亮,她抬起头看了过去。
大大的眼睛哭得有些肿,就像是金鱼泡泡一般,见到是小毛,她眼睛亮了亮,想说什么,随即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抬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不能说话,不能说话,说话该被坏人听到了。
小毛,小毛会受伤的。
这样一想,那双明亮的眼睛黯淡了几分,上头又有水光掠过。
孔婵娟看着小毛的眼睛都是担心。
她好怕,也好担心。
小毛,阿爹阿娘……
虽未说只言片语,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把所有的担心都诉说了出去。
毛鬼神心中一软,“嘘,没事,顾道友也来了,我们会带着你平安回家的。”
它顿了顿,抿了唇的神情看过去有几分的犟。
“你阿爹阿娘也会一起的,放心。”
顾昭分了个神。
她这才知道,毛鬼神纳财的法门里还藏了小月亮,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从这只言片语里她知道,前面这道人是冲小姑娘来的。
而小月的阿爹阿娘,应该是已经落在此人手中了。
顾昭目光看着冲虚道人,冲虚道人炯目似有神,同样落在顾昭身上。
只见他抚了抚长须,上下打量了顾昭一眼,最后视线落在顾昭手中的六面绢丝灯中,笑道。
“想必,这位小道友便是靖州城的顾昭,顾小郎吧。”
“不错不错,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哈哈,这一身道法自然,气清且正,不愧是得了玉溪真人传承的人。”
顾昭微微拧眉,同样打量着冲虚道长。
只见他着一身直领大襟丝绢的道袍,大袖收祛,手中一柄青绿色拂尘,鹤发童颜,眉清目朗,一身修为瞧不真切,端的是神仙人物。
顾昭心下绷紧,“道长又是何方高人。”
“高人倒是不敢当。”冲虚道长哈哈笑了两声,“在下不才,道门中人唤一声冲虚道人。”
顾昭的视线落在他的手处。
只见冲虚道长虽然是一副逍遥肆意的神仙做派,不过,仔细看去,他捏着拂尘的手稍微紧了一些。
可见,不单单是她在忌惮这冲虚道长,冲虚道长也在忌惮着她。
顾昭:“不认识。”
冲虚道长一窒。
片刻后,他叹了一声,一副好脾气又爱惜后辈的模样,开口道。
“老道久不出山,顾小郎年幼,不识得也是自然,怪不得小郎失礼,不过,我却是认得小郎的。”
他目光看向灰蒙的天地,那儿是未明的东方。
“毕竟,小郎可是坏了我好大一桩事啊。”
顾昭倏忽的目光一凝。
冲虚道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说话。
顾昭多看了他两眼,也没有开口追问。
像这等人,她要是追着问了,问不问得出来还不一定,说不得反倒会落入了他的节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见顾昭不吭声,冲虚道长心里叹了一声,对顾昭的警惕更高了。
他的眼神明明寐寐,看着顾昭的目光有些复杂。
瑜贵妃,她便是折在这小郎手中啊,十一个人,不过才纳了十一个人的血炁,这一点人,又能做下什么大事?
想着瑜贵妃这步棋子出师不利,眼见着是废了,饶是冲虚道长这样的修行之人,心口都是肉痛的。
他和陛下细细的筹谋啊。
……
既然靖州城的瑜贵妃那儿不成了,那么,临沂谢吉祥那儿,可就不容出半点差错了。
想到这,冲虚道长的目光看向毛鬼神,神情陡然沉了沉。
“顾小郎,咱们一个在临沂,一个在靖州城,井水不犯河水,何况,咱们都是道门修行中人,要是动起手来,也算是同室操戈了。”
“我与小郎无冤无仇,还望小郎莫要插手我和这小贼神之间的恩怨。”
他紧着许诺,道。
“小郎予我方便,他日,老道定然也予小郎方便。”
毛鬼神没想到这冲虚道长居然这般的虚伪。
“放你爹的狗屁!”
毛鬼神这话大声,对面,冲虚道长被这粗俗的一句放狗屁惊得面皮跳了跳。
他再瞧过来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了。
毛鬼神嘴硬,恶声恶气。
“看什么看,谁和你有恩又有怨了,从头到尾都是你要害人,说起来,你这恶道还不如我一个贼神呢。”
“呸,我就还没有偷过!”
它有些愤怒,这恶道当着它的面,一口一个的贼神,还是小贼神,它毛奎深不要排面的吗?
旁边的顾昭连连点头,证明道。
“知道知道,尊神莫急,我瞧到了,你将那财炁都还回去了,确实清清白白。”
毛鬼神心神稍缓,指着冲虚道长的脸,掷地有声,道。
“我是没偷,不过,这恶道就不一样了,而且,他想要偷个大的,刚才还和人商量着窃国呢!”
窃国?
顾昭倏忽的看了过去。
冲虚道长拂尘一扬,“贼神莫要胡言。”
毛鬼神嗤笑,“敢做不敢当,瘪犊子。”
“你敢说你没有将谢家庄的人喂了鬼母蛛,炼那劳什子的麒麟子,以后再用鬼母蛛吃人,由它诞下皮囊,做那千军万马为你的陛下里夺江山。”
“这些事情,我在旁边都听得真真的。”
顾昭听得惊骇,一个村庄的人......都没了?
冲虚道长抚须,依然笑得那般肆意洒脱。
“贼神休要胡言,老道行的是哪里是什么窃国的行径。”
还不待毛鬼神继续说话,他倏忽的高举双手,眼睛扫过四面八方,提高了嗓子,振喝道。
“这天下本就是陛下的天下,是孟元周窃去了罢了,陛下真知灼见,苦心筹谋,这才布下了后手,我枕戈待旦了两三百年,近年方才寻到了生机。”
他转了视线,转而盯着顾昭,一字一顿,道。
“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交汇,这天下,它乱了啊,这是上天怜我东梁,合该是我们志枭逆虏时候。”
冲虚道长沉脸,为自己正名。
“贼神胡言,哪里是老道我们窃国,分明是天启窃了我东梁的国运,如今我们相讨,拨乱反正,物归原主罢了。”
顾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了。
这,这话里的信息着实过大啊。
东梁,那不是前朝的事吗?
……
顾昭隐晦的打量了冲虚道长两眼。
这究竟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老疯子啊!
……
冲虚道长沉声,“顾小郎,你是让,还是不让?”
顾昭也干脆,“不让。”
冲虚道长怒极反笑,“好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手下见真章吧。”
他话说完,手中拂尘一扬,上头有紫色的雷电附着,拂尘指到之处,惊雷落下。
瞬间,这一片死寂之地有雷声隆隆。
顾昭结了手印,六面绢丝灯陡然的变大,上头漾出橘黄的暖光,挡住了那五雷轰顶之势。
毛鬼神嘴唇紧抿,只见它双手着地,面上有獠牙出现,那一双明亮的眼眸逐渐的变成了猫眸,黑黢黢又泛着幽蓝之光。
顾昭一把抓住它的肩膀,快语道。
“你先带小月先走!”
毛鬼神:“可是......”
顾昭:“别可是了,我也不单单是为了你和小月,这等恶道筹谋的是天下,等他霍霍完了临沂,定然会来靖州城。”
“你方才也听到了,他说了,我曾经坏了他一桩大事。”
顾昭视线一转,目光锐利的看向扬拂尘的冲虚道长,道。
“就算没有你和小月,我和冲虚道长之间也不能善了,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冲虚道长抚须,“哈哈,顾小郎倒是知机通透。”
毛鬼神抿了抿唇,它又看了一眼冲虚道人,咬了咬牙,低声冲顾昭道了一声保重,背着破布袋中的孔婵娟,一个跃迁,身子便出了鬼道。
……
那厢,见到毛鬼神带着孔婵娟走了,冲虚道长也不急。
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暂且让它蹦跶蹦跶。
眼下,还是这顾小郎要紧。
他收了收手中的拂尘,捻须微微一笑。
“不愧是破了瑜贵妃血煞之炁的顾小郎,好一个少年负胆气,有人相帮也不用。”
六面绢丝灯缓缓的落在顾昭面前。
一道风气起,顾昭发丝清扬,橘黄暖光中,她的面容显得有些冷。
“是你。”听到瑜贵妃,顾昭便知,冲虚道长说的是瑜娘,那个咬下十一个儿郎的嘴唇,不,算上衙役张俞林,该有十二人受害。
她吃了他们一身血炁骨肉,徒留一张人皮。
即是藏香阁的妓子瑜娘,也是前朝皇帝的贵妃。
顾昭恍然,难怪说她坏了他一桩好事。
……
是他。
冲虚道长颇为志得的点了点头,正待笑着认下。
倏忽的,只听顾昭紧着又道。
“原来,那个逛花楼的人就是道长你啊。”
说完,顾昭颇为谴责的看了冲虚道长两眼。
说好的老道呢,居然六根不净,还是身根不净,造大孽了,真是白瞎了这一副仙风道骨的老仙家模样。
顾昭嫌弃:“啧......当真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
冲虚道长一窒。
他眼眸阴沉了下来,声音几乎是从喉咙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顾小郎好胆,我倒要看看,这玉溪真人留下的绢丝灯,还能护你多久!”
绢丝灯里的烛光倏忽的又亮了亮,就像在挺了挺胸膛,说它还能护很久!
顾昭轻笑一声,抬手将浮在半空中的灯笼柄握在了手中。
六面绢丝灯早已经不是顾昭从顾春来那儿接手时的模样了。
只见原先破损了一面的绢面已经重新延伸,绢丝柔软轻盈,带着微微的哑白色,里头一团火簇微微跳动。
烛光透过轻薄的绢丝,温柔的晕染了这一处时光。
顾昭:“我知道,道长可不是仁心之人。”
随着话落,绢丝灯倏忽的又跃到了半空之中,与此同时,顾昭探手往虚空处一抓。
无数莹亮的元炁汇聚,只见它不断的延展伸长,最后成了一柄长.样。
冲虚道长拂尘一扬,乌云阵阵,雷声隆隆,惊雷落下,撼动大地。
顾昭手一紧,长.枪直接挑上了那如鞭的雷光。
“刺啦刺啦……”
紫白两光相撞,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一并而起的,还有两厢消弭的烟气。
《太初七籖化炁诀》的功法运转到极致,雷霆之势被化去,成了莹白的元炁附上长.枪上,长.枪愈发的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