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盯着她有什么用!
她还是小昭姑娘嘞!
顾昭提着一个食盒和一藤篮子的花,抬脚离开。
“嘿!昭哥,你的柿子忘记拿走了。”后头,周旦的呼唤声传了过来。
一声昭哥,又哄好了顾昭。
“不用了,留着给你和周姑娘吃吧。”
顾昭走后,周菲舟转头去看周旦,她笑了笑,眼睫弯弯,细伶伶模样瞧过去又可怜又可爱。
“大哥,顾小郎予的柿子呢?这时节的柿子最好吃了。”
周旦摆手,“嗐,还不能吃呢,应该是树上才采下来的,又硬又涩,小妹,你等等,我去寻个竹签子扎扎,过几日便能吃了,保准个个甜腻多汁。”
“哎!”周菲舟应下,“姑爹也爱吃,咱们给他留一些。”
周旦:“我省得。”
两人说着话,亲昵自然,就像家人一样。
......
顾昭提着食盒和藤篮,走在六马街的路上。
秋日草木萧瑟,艳阳高照,就连黄泥路都格外的干,灰尘散漫,偶尔几个小儿撒脚跑过,嘴里扮着朝堂的将军和江湖的剑客,一身衣裳都沾了好一片泥巴。
顾昭摇头。
这埋汰的小模样,回家就该被阿娘训了。
果然,前头的院子处就传来一阵妇人训斥自家小子的大嗓门。
……
张阿月瞧着自家小子,眼里都是恨铁不成钢。
“大山,你瞧你这埋汰样,你都十岁了,还没个正形,自己去打水将手脸洗了……你看你鼻子上这两管鼻涕,你要不是我家小子,我瞧了也得说你几句埋汰不讲究!”
赵大山神情不耐,“阿娘,你这几天怎地脾气这么大,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洗!”
“啰里啰嗦!”走之前,他神情愤愤的丢下一句。
瞧着张阿月头发间簪的喇叭花,更是不耐又厌恶,张嘴就是呸了一声,不客气道。
“成日里带着一朵花,怪模怪样!”
“你说什么?”张阿月抚着心口,被自己儿子那一声呸呸得心凉。
她看着赵大山的眼睛都是震怒,然而细看,里头怒火有,难以置信有,更多的却是伤心。
赵大山没有察觉,抑或是察觉了也不以为意。
张阿月一把扯住赵大山的胳膊,“回来,你和阿娘说清楚,谁教你这样说话的?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赵大山不耐,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没有谁,阿娘,你这样本来就怪,丑死了,丑了还偏要作怪,真是丑八怪,走开走开啦,我要去洗手吃饭了,一会儿还要出去玩儿呢。”
赵大山身子瘦小,三两下便溜到了灶间。
张阿月有些失神的愣在当地。
她越想越是愤怒,她喜堂里搁扫帚,和弟弟弟媳都闹翻了,当初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这个臭小子?
如今,他居然说自己丑人爱作怪?!
张阿月想到后头,愤怒过后是难过,心里空荡荡的。
恶语,竟是这般的伤人。
外头,顾昭瞧着这一幕,脚步停了停。
张阿月回头,正好瞧到顾昭,她眉毛倒竖,心里起了邪火,大声的骂咧道。
“瞧什么瞧?你阿爹阿娘没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
说着这话,她心口剧烈的起伏,眼里都是愤怒。
顾昭没有和她计较。
她看了一眼张阿月头上的喇叭花,喇叭花晨间时分迎着朝阳绽开,像一个个朝天怒绽的大喇叭,直到午时,太阳大了才会停歇。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张阿月头上的喇叭花还没有蔫耷,大大的花口朝天,就像是昂扬的战士一样。
顾昭思忖:这喇叭花精,难道还是暴脾气的?
这厢,顾昭念着张阿月受了喇叭花精的花影响了,没有计较,那厢,张阿月却不肯罢休。
她的目光在看到顾昭手中那一篮子的花朵时,眼睛就粘在上头,拔不出来了。
“你这小郎好生不知礼,犯了错也不道歉,这样吧,你将这些花予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不成。”顾昭拒绝。
她可不觉得自己方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妇人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寻个由头,逮着个人骂人,去去心里的邪火罢了。
张阿月讨花不成,心里不爽利,薅了袖子就朝顾昭方向过来,来势汹汹。
她来得突然,顾昭将手中的花篮往旁边错了错,她的动作大了一些,另一边食篮的盖子松了松,似小碗的瓮缸里,潲水刺鼻的酸臭味一下便出来了。
顾昭惊了惊,连忙去瞧。
还好还好,她家大猪二猪的饭食没有洒。
“好香的味儿。”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顾昭震惊。
好香的味儿?
这是潲水啊!哪里香了!
她转过头,就见张阿月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着迷的嗅了嗅味道,一脸沉醉。
她头上精神的喇叭花更精神了,粉紫的花儿朝天,怒绽出属于自己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光彩。
“快快,给我尝尝,这是什么?味道居然这般香!”
在顾昭震惊的时候,张阿月一把夺过食盒,她捧出了那变小变轻的瓮缸,只以为那是一个小碗,着迷的深吸一口气。
“香,真香!”
张阿月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
顾昭愣住了。
半晌,她回过神来。
“大嫂子还我!”顾昭使了个巧劲,很快又从张阿月手中将那瓮缸夺了回来。
她急急的将瓮缸搁在食盒里,就像是被狗撵了一样,拔腿就往前跑。
……
“嗤!小气!”瞧着无人的街道,张阿月抬袖子擦了擦嘴。
她突兀又狡黠的笑了下,就像是贪到了大便宜一般。
嘿嘿,还好她动作够快,多吃了两口,这等美味佳肴,到底是什么啊。
张阿月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一阵风吹来,她头上的喇叭花不知怎的被风吹着跑了。
突然的,张阿月只觉得口鼻中一股恶臭。
“呕!呕!”
潲水啊,这是潲水的酸臭味儿啊!
那小郎的食盒里装的是潲水!
张阿月捂着嘴回头要去寻顾昭的麻烦,可是,这时候哪里还有顾昭的身影。
“呕!呕!”
张阿月受不住这味道了,她赶紧往灶间方向跑去,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紧着就往嘴边送去,好半晌才压下了这股恶心的味道。
她呆坐在椅子上,想着这几日的事儿,一颗心就像被泡在了苦水里一样。
作孽啊!她这几日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儿啊!
......
那厢,顾昭提了花篮子和食盒回去,这下可算是顺利到家了。
顾昭松了一口气。
潲水喂了猪圈里的大小黑猪,两只黑猪吃得格外欢畅,猪鼻子拱拱,小尾巴甩甩,嘴里还有哼哼唧唧的声音。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们抢......”
顾昭目露慈爱之色,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刚刚啊,还真有人抢了。
这喇叭花精,竟然恐怖如斯,好好的一个人,不过是簪了一朵花,诱得人只说心里话便罢了,就连爱吃的口味也跟着喇叭花精跑了。
潲水要是加了锯末、稻壳、秸秆粉末,酒糟,那是能够堆肥的,喇叭花精是草木,草木自然也好潲水这一口。
顾昭给两只黑猪换了新的稻草,想着阿月嫂吃潲水的事儿,皱巴着脸,面露不忍和嫌弃。
最后,她无奈的耸了耸肩,罢罢,是阿月嫂自个儿抢了去吃的,和她可没有干系。
不过,这几天白日里,顾昭可不敢往六马街跑了。
等阿月嫂清醒过来,想起那味道,估计会想揍她!
……
忙活完猪圈的活儿,顾昭捡了干净的衣裳去洗簌,她又洗了衣裳,忙活完,这才回屋。
那儿,圆桌上搁了一篮子的鲜花。
顾昭拿出剪子,又寻了个不用的瓮罐,挑了一枝金花茶,又寻了一根挂了红果的枝条点缀。
这时,窗棂处有簌簌的动静传来。
顾昭放下剪子,抬脚走了过去。
只见窗棂处一朵粉紫色的花儿随着风簌簌的打在窗棂的窗纸上。
见到顾昭来,那花骨朵的花口立刻对准了顾昭。
顾昭惊讶,这是……方才阿月嫂头上簪的花儿吧!
“好吃好吃,还想要吃!”一道欢快又响亮的声音从喇叭口里传了过来。
顾昭伸出手掌,一阵风来,那喇叭花借着风力,簌簌抖抖,两下便跃到了顾昭的手中。
顾昭也好奇,“你在哪里啊?”
秋风又起,顾昭手中的喇叭花倏忽的飞上了天,它顺着风力,忽上忽下的卷着,似乎是注意到顾昭还没有跟上,它上下飞得更起劲了,就像是在催促一样。
“就来就来。”顾昭失笑。
她想了想,转身先去了猪圈。
变形符符箓的作用下,那剩了半瓮的潲水瓮缸又变成小碗模样。
顾昭将它搁在食盒里,提着食盒,脚步轻快的跟上了远处的喇叭花。
老杜氏瞧见了,不放心的喊上一句。
“昭儿,去哪儿?”
顾昭摆了摆手:“阿奶,我出门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老杜氏收回探窗的脑袋,嘀咕道。
“整日往外头跑,不是才回来吗?”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刚刚是为了喂猪,现在,她是要去堆肥喂花呢。
不一样,不一样的!
......
六马街。
秋日草木枯萎,这一处长了一棵大银杏,一阵风来,树叶像小扇子一样洋洋洒洒的落下。
不过,这一片却不显萧条。
无他,在银杏树下,那儿一丛又一丛的喇叭花开得旺盛极了。
只见赤褐色的藤条蜿蜒的缠绕着银杏,藤枝细长,叶子青翠富有生机,中间缀着粉紫的喇叭花。
一阵风吹来,喇叭花摇摇摆摆。
来啦来啦!
好吃的来啦!
数道直率的欢呼声从那朝天怒放的喇叭口中涌来,声音嘻嘻哈哈,格外的热闹。
顾昭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小声点儿,闹得我脑壳疼。”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涌来。
顾昭无奈。
待喇叭花停了摇摆,她将食盒中的瓮缸取了出来。
变形符的符力散去,地上凭空出现一口大瓮,想着要堆肥,单单潲水还是不够的,顾昭又寻了一些稻草化在里头。
待这潲水沤得差不多了,顾昭去寻这处开了灵智的喇叭花根蔓。
这时,喇叭花又是一阵直爽的笑声,声音嘈杂的涌到顾昭的脑袋里。
“给它,给它吃呀,它都黄了。”
顾昭:??
喇叭花虽然通了灵开了智,但它还没有修成人身,就连表达的意思也是含含糊糊的,顾昭听了好一会儿,这才知道,这喇叭花是要叫她给它们身下的银杏树堆肥。
顾昭的目光看向银杏树。
喇叭花笑眯眯:“给它给它。”
原来,前些日子月华倾泻而下,有一分的月华格外明亮,就像万道金线,累累贯窜,那一分的月华正好落在攀附着银杏树的喇叭花上。
喇叭花齐齐开口:“聪明聪明!”
顾昭恍然,这喇叭花说的意思是,沾了那月华,它便通灵变聪明了。
“是帝流浆啊!”
顾昭惊叹的看着这片格外茂盛的喇叭花,想着,这是怎样的运道啊!
这喇叭花口中,那被它吃了一口的格外明亮的月华,它是帝流浆啊!
草木之流不比动物,它们有性无命,从破土生长到枯萎,漫长一生往往都是蒙昧无知的,而帝流浆有性,吃了可以补命。
是以,草木沾上了帝流浆,即可开智成妖。
喇叭花开了智,它瞧见自身青翠碧绿,便格外怜惜已经枯黄落叶的银杏树。
一条赤褐色的长藤蜿蜒的攀上银杏树,它簌簌抖抖的拍了拍。
上头,那格外大的喇叭花随着阳光的偏斜,粉紫中已经泛着幽幽的蓝。
喇叭花拍藤,“给它给它,我大兄弟!”
上百朵的喇叭花跟着摇摆,“大兄弟,大兄弟......”
一时间,顾昭的耳朵里只有大兄弟这个词了。
她哈哈笑了起来,从善如流。
“成成,咱们给大兄弟施肥!”
顾昭将瓮缸里沤的肥搁在银杏树下,她瞧了瞧瓮缸,抬头问道。
“还剩一点,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话才落,就见面前这一片繁茂的喇叭藤分开,露出里头一株格外青碧的藤蔓。
这便是得了月华的那一根藤,也是这一片喇叭藤的真身所在。
顾昭摇头,拿着葫芦瓢将瓮缸中最后的一点肥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