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四处看了看,“牛娃呢?”
江葵娘:“他也一道去,到时放到私塾里学些东西,要是不是这块料,以后跟着我们捕鱼杀鱼也是成的。”
顾昭看着爽利又干脆的阿庆嫂,听着她快言快语说话,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脆响。
顾昭的唇边带上了两分笑意。
对嘛,阿庆嫂子就得是这个模样。
末了,江葵娘顿了顿,眼睛瞧了瞧院子里头,叹了口气。
“这次我那公爹婆母做事不厚道,你庆喜哥说了,他隔几日回来瞧一次,毕竟是他老爹老娘,他孝顺也还是要孝顺的,就希望像老话里说的那样,远香近臭,回头啊,他们也能念一点我的好。”
顾昭点头,“是这个理。”
江葵娘:“对了!”
她从荷包中掏出帕子,递到顾昭面前,笑道。
“顾小郎,我想请狐仙做保家仙,你帮我写写这字吧,回头我带去新屋舍糊好。”
顾昭爽快,“成。”
......
狐毛中的妖力化在浓墨中,顾昭微微沉吟,提笔在黄纸上写下供奉二字,紧着又写了胡八的名讳。
最后,她在最底下写了保家仙之位这五个大字。
墨渍上闪过一道幽幽的光,倏忽又沉寂。
顾昭将纸折了折,递过去,“好了,阿庆嫂子,到了新家坐西朝东的糊上,别对着门和窗棂就成。”
“哎!”江葵娘应下,“多谢顾小郎了。”
这时,张庆喜又推着板车回来,远远的便喊道,“葵娘,快些来帮忙,咱们得走了。”
江葵娘应了一声。
远远的,顾昭还听到阿庆嫂子的婆母和庆喜哥抱怨,“怎地都要去靖州城了......葵娘也得跟着去,家里的活儿谁忙?”
张庆喜:“找银子啊,你是不知道档口多忙,葵娘手脚利索,有她帮着,我也能稍微歇歇,家里有你和爹,我们放心着呢。”
“再说了,娘你喜欢大镯子,爹喜欢抽好的烟丝,这些都要花银子嘞!”
孙氏:......
“去去去,都忙你们的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哼哼。”
张庆喜乐呵呵的笑了两声,没有搭话。
风将只言片语吹来,顾昭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
分开也好,阿庆嫂子都说了,远香近臭嘛!
......
六马街,听雨楼。
周旦袖子挽得高高的,领着顾昭往后厨方向走去。
“喏,这便是这几日客人剩的饭和菜。”
顾昭探头瞧瓮缸里头的食物残渣,嘿,别说,味道还挺大的。
周旦让顾昭瞧了一眼,也受不住这怪味,赶紧又用木板将瓮缸盖紧。
他捏着鼻子开了窗棂,待味道散开了,这才好奇道。
“昭哥,你找这个作甚啊?”
顾昭:“喂猪啊,我养了两只黑猪,这潲水,旦哥你都给我留着,回头杀猪了,我给你送猪肉条过来。”
“嘿嘿,那敢情好。”周旦也不客气,“你给我送蹄髈吧,小妹喜欢吃。”
顾昭斜睨了周旦一眼。
周旦心虚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那啥,小妹太瘦了,吃点蹄髈补身子。”
周旦口中的小妹便是华落寒,以前因为华家的掠运纳煞,她一身皮肉格外的胖,如今跟着周大千掌柜,唤做周菲舟。
顾昭也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道。
“旦哥,菲舟妹妹知不知道那毛绒绒又黑乎乎的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还有温柔的六娘子啊。”
周旦想着自己当初和顾昭说的,六位娘子一起来,做鬼也畅快的胡话,当下便皱巴了脸,讨饶不已。
“胡说,我那都是胡说的。”
顾昭哼哼了两声。
周旦连忙转移话题,“昭哥,我方才没有看到你推板车来,这东西,你打算怎么拿回去?”
这潲水确实不好拿。
旁的不说,单单这到成人腰间的瓮缸就死沉死沉模样,再加上里头半瓮缸的潲水,这可不轻呢。
顾昭掏出符箓,“莫慌。”
随着符箓贴上,周旦眼睁睁的看着这半人高的瓮缸成了个小碗模样,随后,顾昭又寻了个食篮,将那变小的瓮缸放进去。
周旦目瞪口呆:......
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说话的舌头,想了半天,吭吭哧哧的将话说了个囫囵。
“昭哥,你怎么能用仙家之法做这等事呢?”
周旦面露沉痛之色。
顾昭:“这样好用啊。”
周旦泄气,按他来想,这仙家之法本该是出尘缥缈,处处不沾尘埃的,这下可好了,现在,他脑袋里的仙法就是那猪潲水了。
周旦谴责:“暴殄天物啊!”
顾昭提起篮子,没好气道。
“潲水怎么了?回头你别吃我家的猪。”
周旦伸手,“别!”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接着就听一声清脆又带着怒意的女声响起。
“作甚作甚,我说了,我这花儿不许你摘!”
“你快走,不然我喊人了。”
周旦脸上的笑僵了僵,着急道。
“是小妹!”
他抬脚往外头跑去。
顾昭提着食篮,也跟着快步出去。
她瞧着手中的食篮,心中暗道。
还好她平日夜里拎惯了六面绢丝灯,这手才这般稳,不然,她家大猪二猪该没东西吃了!
……
第89章 (捉虫)
听雨楼,后门处。
周菲舟一脸的气愤,她手上还抓着一朵金花茶,金花茶的花朵是黄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好看的光泽。
花蕊间一点橘黄,花瓣就像是一个优雅的杯盏,秀丽雅致极了。
她对面,一身杏色布裙的张阿月神情悻悻。
方才,趁着大家都在前院忙,她好不容易才偷偷摘了一朵金花茶,还不等她簪上,转眼就被人抓包了。
花还被眼前这个瘦丫头抢回去了。
张阿月越想越不是滋味,当下就不服气的嚷嚷道。
“不就是一朵花嘛,都是街坊邻居的,要是不摘,过几天它也是凋谢在泥土里做肥呢。”
“还不若予我簪发,也不枉它秋日里开这一场花。”
张阿月撩起眼皮,甩了个眼风过去,继续埋怨数落。
“周小娘子,你也忒小气了。”
“难怪难怪……听说你是周掌柜的远亲,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远亲不如近邻,我看吶,就是周小娘子你为人不够大方,家乡的人才会靠不住。”
周菲舟被这没脸没皮的话气得不轻,瘦瘦的背影打着颤,她铁青着脸,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
“我就是这般小气!”
“快走快走,我这儿不欢迎你。”
张阿月的目光落在周菲舟手中的金花茶,眼里有几分垂涎,这样娇艳的花儿,她实在是心动啊。
张阿月依着心里的想法,腆着脸又开口道。
“这......左右这朵花摘都摘了,你也挂不回树上了,周小娘子,这样吧,你就把它给我了,省得浪费。”
周菲舟难以置信,怎地会有这般赖皮的人?
她不要脸的吗?
还不待她说话,听到动静的周旦赶了过来,他一把将周菲舟护在身后。
“你走不走,不走我拿扫帚赶你了。”
周旦抱着扫帚站在周菲舟前头,皱着眉,半大的小子凶狠下表情,还是有几分唬人的。
周菲舟惊喜:“大哥!”
周旦安抚:“小妹莫怕。”
他转头看向张阿月,示威的晃了晃手中的扫帚,再次赶人。
“快走快走!”
“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张阿月悻悻。
“一家都是小气的。”
她低啐了一声,转过头离开。
顾昭迎面赶来,张阿月瞥了一眼,没有在意,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鬓间,那儿,乌发中簪着一朵开得格外艳丽的喇叭花。
粉紫色的喇叭花,大朵又张扬,朝天怒放,就像是一张大嘴巴。
“咦!”顾昭一眼便留心到了这格外精神的喇叭花。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妇人抚了鬓间的喇叭花,目光带出几分惊讶。
周旦上前,“昭哥,怎么了?”
那厢,张阿月的身影在巷子的尽头转了个身,已经不见。
顾昭收回目光,有些不解。
“她头上的那朵喇叭花哪里采的?这花儿修行有成,应该是开了智的。”
开智?!
喇叭花开智?!
周旦和周菲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周菲舟意外,她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听雨楼的后院。
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里头还种了数盆的花草,每一盆都是她精心照顾的,除草除虫,施肥浇水,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
这些花也被她照顾得很好,便是秋日时分,这一地也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热闹模样。
周菲舟瞪大了眼睛,“花还能开智吗?”
褪去肥腻的肉,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这样惊讶瞪大眼睛的时候,眼睛明澈,娇憨又可爱。
顾昭好笑,点头应道。
“是啊,草木开智比动物难,不过并不是没有,咱们坊间话本里就有草木成精的故事,方才那位大嫂子头上的喇叭花,上头便有灵的炁息。”
“那被摘了,会不会疼?”周菲舟听到这话,当下便皱巴了一张脸。
“真是可怜的喇叭花精。”
“那应该倒是不至于。”顾昭面容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在周旦和周菲舟看来时,她迟疑了片刻,不确定道。
“喇叭花性子直率,藏不住话,这大嫂子簪着这样的花儿,这几日,性子应该也颇为直率。”
人总有一些秘密想要隐瞒,倘若什么事都依着心里的想法行动,要是心好一些还没什么,心坏一些,这簪着喇叭花的大嘴巴,不就人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浑人了?
还讨人嫌!
顾昭:“等她不簪花了,脑袋清醒过来,想着这几日的事儿,该懊恼后悔了。”
周旦拍手,“难怪难怪!”
顾昭和周菲舟看了过去。
周旦也不卖关子,当下便解释道。
“阿月嫂这些日子是脾性怪了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要说个痛快,往日里也算是个体面人,现在街坊邻居都得罪了,喏,听说她娘家的弟弟弟媳妇也和她闹掰了。”
“啧,为了什么来着?我这一下子,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周旦单手扶着大扫帚,另一只手抓了抓脑袋,似在回忆。
顾昭:……
阿月嫂?弟弟弟媳闹翻了?
……张阿月?
她试探着接话,“喜堂搁扫帚了?”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周旦一拍大腿,神情兴奋,再看向顾昭时,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钦佩,当即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
“不愧是咱昭哥,这掐指一算,啥都瞒不过你!”
“谬赞谬赞。”顾昭笑眯眯的应下,没有解释。
三人又闲说了几句,顾昭约好今晚当值的时候将这瓮缸还来,平日里,周旦再帮她攒着潲水,这才提着食盒,转身要走。
“顾小郎等等。”周菲舟叫住顾昭。
顾昭回头,“周姑娘,怎么了?”
周菲舟拿了剪子在院子里剪了一些带着花苞的花,搁在藤编的小篮子里,递到顾昭面前,笑着道。
“给你。”
“回头搁家里,用水养一养,这花还能开很多天,特别漂亮的,你多瞧瞧,一整日都能有好心情呢。”
顾昭低头看小篮子。
只见里头搁了好一些的花苞,朵朵娇艳,枝条细长,上头缀着青翠的叶子。
周菲舟还剪了桂花进去,桂花花小,不过它的味道香,顾昭接过,忍不住开口道。
“好香!”
周菲舟也欢喜,“小郎喜欢就成。”
她皱了皱鼻子,小声的道,“其实,以前我也经常给阿月嫂花儿的,但是,她的儿子大山老是戏弄我,从那以后,我就撂下话了,给谁都不给她花儿。”
“总不能让我食言而肥吧!”
顾昭失笑,这事儿她知道呢。
“那多谢周姑娘了。”
顾昭和周菲舟道谢后,抬头便看见旁边的周旦警惕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就跟瞧来叼走自家小崽子的饿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