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已经都被控制了下来,古施潘瞧了一眼这株麻人竿,上头有黑面的菌菇,这是新长出来的。
他左右瞧了瞧,果然不见顾昭说的符箓了。
古施潘神情戒备,“大足别下去,这玩意儿也吸人的血气,上头的菇是大山和长乐种出来的。”
古大足心中一悚,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脚。
下头的树根动了动,似长虫喟叹一般。
古大足心里更怵了。
“这,这......施潘哥,这是怎么回事?”
古施潘左右看了看,在人群中瞧到了老丈母娘。
郑氏对上古施潘的视线,猛地瑟缩了一下,手偷偷的要往后藏。
古施潘目光如炬,一下便看到了她往后藏的手。
黄纸朱砂......是顾小郎说的黄符!
古施潘大步一跨,两下便来到了郑氏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
郑氏:“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古施潘目光落在郑氏手中,那儿果然是一张黄符。
“是你!”
他的目光就像是刺一样的刺了进去,直把郑氏瞧得哆哆嗦嗦。
“是你放的火?”
这一次见面,他已经连娘都不想叫了。
郑氏突然坐到了地上,捶地大哭,“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有意的,这树这般奇怪,早就该把它们烧了,就应该都烧了!要不是因为它们,我的长乐也不会变成这样......”
“明明,明明......明明他以前是孝顺又懂事的孩子的!不不,他不会这样待我的,一定是这些东西蛊惑了他!烧了,就该都烧了!”
郑氏踢踏的在地上乱踹,黄泥一下就沾上了裤腿,明明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妇人,愣是和小娃娃一样的无赖模样。
她抬眸看着被众人救下的麻人竿,上头的枝干大半都焦黑了。
憔悴的眉眼里都是狠意和恨意。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古大足迟疑,“婶儿,再有不行,你也不能放火啊,你喊咱们来砍了也成,秋日干燥,要是火漫开了,整个村子都得烧没了。”
郑氏拍腿:“我老古家的孩子都要没了,我哪里还管什么古家村烧没了没!”
众人心中一寒,看着郑氏的眼神也格外的不善了。
郑氏不觉,她抽搭了两下,就开始和古施潘哭,哭麻人竿邪异,哭大山不做人......哭古长乐心狠又不孝。
......
原来,郑氏本来要背着古长乐去寻闺女儿古丽榕,走在半路上,古长乐幽幽转醒过来。
“......娘?”
“儿啊,你醒了?”郑氏面上大喜。
古长乐:“恩。”
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又问道。
“娘,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都是那天杀的山外人,他居然这般心狠,真的就种了你和大山!”
郑氏神情愤恨,“还有你姐夫,那也是个没良心的,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着个外人!”
“可气死我了!”
郑氏将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了说,车轱辘话翻来翻去,都是在骂古施潘不孝顺,不友爱妻弟。
最后,她说累了,喘着气将古长乐往上托了托。
“儿啊,你莫忧,我带你去寻你阿姐,让你阿姐好好的训一训你姐夫。”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右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你先前真是犯傻,当真要寻什么菩提子,让你阿姐灌了你姐夫烈酒,回头什么话套不出来?”
“怎地要那般待你阿姐?唉,糊涂啊!”
古长乐嗤笑了一声,“阿娘,你将阿姐想的太傻了,那等好物,她自然要留着了,给我这弟弟作甚?给源然那小子不是更好?那可是她的亲儿呢。”
郑氏虎脸,“我是她阿娘,她能不听我的?”
古长乐:“那是以前,她现在有了源然,可不是那一心一意对我的阿姐了,她有了自己的小家,有私心了,就阿娘你傻,还看不透这事儿!”
郑氏正待继续说什么,古长乐不耐了。
“阿娘,莫说这个了。”
“你......你带我回大山哥那儿吧。”
郑氏急了:“还去那儿作甚?长乐你是没瞧到,那麻人竿邪异着呢,它,它吸了你和大山的血气,结了黑色的菌菇,可怕着呢!”
古长乐打了个颤抖。
他怎么不知道?他知道得真真的!他都记起来了!
眼下,虽然已经离开了坑洞,但是,他的皮肉里还有那入了骨髓和神魂的疼痛和痒意,只有挠破了,涌出无数的鲜血,那股痛意和瘙痒好似才能暂时停歇。
……
片刻后。
古长乐目光坚定了:“阿娘,你带我回去。”
“我不知道阿姐那儿是不是有菩提子,不过,我知道,这大山哥身上有红面菌菇。”
他眼里涌起了狂热,“那红面菌菇吃了,我的身子就畅快了许多,大山哥身上有,娘,你带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了!”
郑氏原先不愿也不肯,但她耐不住古长乐的哀求。
这是她肚肠里出来的孩子,是她老古家唯一的根啊,她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摘月亮,他这般的哀求,她的心简直要碎了,怎么会不应下?
......
郑氏带着古长乐回去了。
她将古长乐搁在地上,自己给自己鼓着劲儿,跳下坑洞去摸古大山身上的红菇。
她顺利的摸到了,那诡异的树根没有动。
郑氏将红菇丢到了坑洞上头,古长乐软着手脚,像饿了许多时日的疯狗一样,猛的朝地上的红菇扑去。
……
郑氏正待爬出坑洞,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别动!”古大山咳了一声,“婶儿,我没和你玩笑,你动了,我就毁了这符。”
郑氏僵了僵。
什,什么符?
她一点点的回头,果然,古大山被反手束缚着的手,此刻正贴着一张泛着幽幽莹光的黄符。
这符,一瞧便是不寻常模样。
古大山垂眸,吃吃的笑声从胸腔里出来。
“婶儿,带我出去,那顾小郎是方外之人,他没有想要我和长乐的命,不过是要我们吃些苦头罢了,你们母子带我出了坑洞,我就不毁了这符箓。”
他抬起眼眸,胡子拉碴,然而眼睛里却闪着疯狂的光。
“不然,咱们就一起做这麻人竿种菌的血气!”
古大山瞧上头的古长乐,“长乐小子,要是不想你老娘也被种菌了,就和你娘一起拉我出去。”
古长乐吃了两朵红菇,手脚有了些气力,他充耳不闻,撩了衣摆,将散落在地上的红菇一朵朵的捡起来,就连那黑面的菌菇也不落下。
郑氏着急:“儿啊!依着他,依着他!”
古长乐充耳不闻。
古大山愣了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长乐小子,你是个成大事的,心狠!”
郑氏回头瞧古大山。
古大山笑得眼泪几乎要下来了,他止住了笑,目光看着郑氏,里头有着怜悯。
郑氏慌了:“怎,怎地了?”
古大山:“婶,你瞧不出来吗?他这是舍了你啊。”
他自嘲的笑了笑,“也是,这能种阿姐的人,他又怎么会是个好东西。”
古长乐,他这是想独吞红菇啊。
古大山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郑氏,心道。
更甚至,种阿姐的尸骨不成,他还能种一回阿娘啊。
古大山狠狠的捏紧手中的黄符,他偏不如人意,了不得便是提心吊胆的再过一夜罢了。
天亮了,等天亮了就有人来救他了。
……
古大山对郑氏笑道,“婶儿,不劳烦你了,你走吧。”
郑氏慌手慌脚的要爬出坑洞,没有想到,古长乐更狠,为了明日没有人和他抢那红面菇,他拽了地上的铁锹,恶狠狠的朝古大山拽着黄符的手插去。
一瞬间,鲜血四溅,古大山惨叫的松开了手。
雪上加霜的是,黄符沾了人血,莹亮的符光被污,符纸也被铁锹破坏,原先被符箓镇压的麻人竿瞬间灵活了起来。
似蛇一样的树根一下便插进了古大山的身子里,麻人竿上又出现了那似畅快又痛苦的树人脸。
郑氏惊魂未定的要往外爬,“儿啊,救我救我!”
眼瞅着古长乐要往后退,郑氏一把抓住了古长乐的脚,古长乐身体还虚着,这样一拽,居然被郑氏扯了下去。
身下是蠕动的树根,古长乐也吓坏了,脸一下就白了。
树根僵了僵,瞬间从古大山身子中分出了一部分,猛地朝古长乐扎去。
古长乐仰头,“啊!痛!”
郑氏慌极了,她的手正好摸到破损了的黄符,原先朝她涌来的树根动作停滞了下,似有畏惧。
郑氏大喜,手忙脚乱的爬出了这坑洞。
她回头,坑洞下头,古大山和古长乐已经被麻人竿的树根扎透,黑黢黢的树根微微鼓涨,就像是有血气咕噜噜的被送到了树干处。
很快,树干上又长出了另一张人脸,那是古长乐。
它似畅快又似痛苦,分叉的枝干挠着主干,树皮破损,流出黑色的汁液,瞬间凝成一朵朵黑面斑驳的菌菇。
“啊啊啊,妖孽,妖孽!”
郑氏受不住的后退,崩溃的大喊。
片刻后,她散乱着花白的头发,抖着手,有些神经质的嚷道。
“烧了你,烧了你!”
火折子点燃,她捡了些枯枝助燃,烧了一棵又一棵的麻人竿,瞧着这冲天的火光,她眼里簇着火,面上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死吧,都去死吧!”
......
众人听后,沉默了。
郑氏缩回手,她瞧了一眼这一地的湿水和黑灰,突兀的笑了起来。
“孽啊,这些都是孽!”
古大足轻声,“婶?婶儿?”
“这是刺激过大,迷心了,唉。”村民们议论道。
……
麻人竿的树根蠕动,下头的古长乐和古大山不知死活,古施潘让古大足瞧着情况,转身去祠堂寻顾昭。
这这麻人竿该如何处理。
别的不说,黄符得讨两张。
……
古家祠堂。
顾昭五指微敛,随着《太初化炁七籖诀》功法的运转,祠堂中这棵大.麻人竿里的煞气,怨气,血气......这等阴邪之炁被她化去。
阴邪之炁化成的元炁,顾昭也没有吸收。
她将这些元炁反哺在麻人竿上的人脸处,那些凸起的人脸一个个的化去,最后,顾昭记忆中的那个汉子,他也消退......
麻人竿光滑,就像方才瞧到的那般。
随着化炁,它一点点的变小,最后成了一根藤蔓模样,与此同时,葫芦村子里,其他麻人竿的树根瞬间停滞了蠕动。
白骨安宁,麻人竿枯萎。
古施潘寻来的时候,正好见到那大.麻人竿变成一根藤蔓,落入顾昭手中。
顾昭回头,冲古施潘笑了笑。
“伯伯,你放心,葫芦村没事了。”
阿爹,昭儿也希望,这一世,阿爹能够平安喜乐。
……
第83章 (捉虫)
不知不觉,黑夜过去了,天光有些亮,熹微的光亮透过天井落下,正好照在顾昭的身上。
她手中还提着一盏六面绢丝灯,回眸时,麻人竿化藤,卷起风气,风吹乱了她额畔的发丝。
虽然在笑,眼里却有水光潋滟而过。
古施潘的鼻尖无端的有些酸涩,心底似有一道似安心又似满足的喟叹声响起。
这个山野汉子,难得的失神在那儿。
这时,一阵秋风吹来,祠堂老旧的木门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古施潘回过了神,胡乱的擦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怎么愣神了。”
他整了整思绪,急急道。
“顾小郎,村南那边的麻人竿,就是你种了大山的那棵,它上头的符纸被长乐毁了。”
“眼下,这两人又掉到了坑洞里头,那麻人竿的树根蠕动个不停,瞧过去格外的阴邪。”
他眉头紧锁,沉声将情况和顾昭说了个分明。
“刚刚祠堂的这棵麻人竿晃得那般厉害,也是因为我那老丈母娘烧了许多株的麻人竿,这才闹起来的。”
此时,大.麻人竿化为一根藤蔓,藤蔓青翠如碧玉,上头坠着几片像手掌一样的叶子,叶子的脉络,绿中带着两分的红。
多瞧两眼,似有血液在其中流淌。
古施潘赶紧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