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长乐的手有些打颤。
古大山斥责:“你磨蹭什么!”
古长乐惊了惊,手下的动作一下就重了。
尸骨皮肉下头的肉还是湿的,这一碰,顿时刮破了上头风干的皮,里头湿濡的血水涌了出来,带着刺鼻的腐臭味道。
“呕!”古长乐干呕了一声。
“真没用!”古大山嗤笑,“菇都给你姐吃下去了,居然还事儿不成……还有啊,你也别盼着你姐夫家的菩提子了,跟着我好好的种菌,说不得哪一次就种出了灵药。”
“现在咱们有红菇,你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古长乐的手紧了紧,沉默的继续将尸骨往麻袋里装。
两人装了两个麻袋,空了三个箩筐,古大山拿出新的麻绳,将箩筐重新吊了回去,褴褛的衣物和旧麻绳也扔回了箩筐中。
不仔细瞧,还真没瞧出这箩筐已经空了。
两人一人背着一个麻袋,打着灯笼,踩着枯枝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顾昭从树的阴影后头走出来,她抬脚走到空箩筐面前,一把抓住这还在晃悠的箩筐,侧头看了过去,入眼是破烂的竹筐。
原来,林子里的尸骨是这样没的吗?
顾昭抬脚跟了过去。
古长乐自小体弱,他走了一段路,步履有些蹒跚,气息有些喘。
古大山嗤笑了一声。
古长乐求道,“大山哥,给我一朵菇吧,我走不动路了。”
古大山嗤笑归嗤笑,却还是从怀里摸了一朵红菇过去,“给!”
古长乐慌手慌脚的接住,直接往嘴里塞。
他略略嚼了嚼,只觉得一股馥郁的香气在嘴边蔓延开,接着,他便能感觉到体内有了力气。
这种康健的感觉,真是让人沉迷啊。
他苍白的脸上咧了个笑,眼睛黝黑,瘦削的模样明明颇为俊秀,无端的却有些令人胆寒。
两人进了村,便往村子的南边方向走去。
顾昭跟在后头,这一片地方,那种形状奇怪的树就更多了,几乎是路的两边都是。
夜色朦胧,莹莹的月光倾泻而下,为这山里的乡村添一分光亮,却也添了一分神秘。
树影投在地上,那高耸的两只岔枝,更像是人高举着手,朝天呐喊的影子。
前头两人精神一震,寻了早就看好的树,用锄头掘了土,又掏出那背了一路的尸骨,一棵树种一具尸骨。
月光倾泻而下,只见那尸骨一放入坑洞,那奇怪形状树的根须好似活了过来一样。
它们一下便将尸骨卷着,盘旋到根的底部。
三具尸骨,三棵树。
古长乐和古大山两人都屏住呼吸,眼神期盼的瞧着那树,树吸纳了尸骨,慢慢的就似活了过来一样。
树杆上隐隐出现人的面容,它似痛苦又似畅快的往外鼓荡。
一张人脸若隐若现。
古大山认得这人脸,他喃喃的唤了一声姑母。
树上挣扎的人脸顿了顿,缓缓睁开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古长乐往后退了退,有些惊骇。
“大,大山哥,这……它听到了,它听到我们说话了。”
“活,活了......它活了。”
古大山沉了沉脸,“一惊一乍着干嘛?它要是真的活过来,不是还更好?”
然而,下一瞬,树的分叉簌簌而动,它就像真的人的手一样,灵活极了。
只见它猛地朝那长了脸的枝干上挠去,抓心抓肺一般。
“痒啊,好痒啊......”
喟叹的幽幢声从木头上的鬼脸中溢散出来,它的枝丫簌簌而动,随着那似手一样的枝干挠着主干,树干上陡然裂开了一个个口子。
接着,里头有汁水涌出,最后成了一朵朵菌菇模样。
三具尸骨,三棵树,最后生长出来的菌子也各不相同,有白竿褐面的,也有白竿红面的。
还有一具尸骨,它生出来的是斑驳黑面的菌菇。
瞧着那树干上生得细细密密的菌菇,顾昭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鬼东西!
旁的不说,那斑驳黑面菇上阴邪之炁尤其的浓郁。
顾昭恍然,难怪,下午时候,那榕娘腹肚中的阴邪之炁这般浓郁,原来,这菇居然是树葬岗中的尸骨养出来的。
瞧见红菇,古长乐心中大喜。
“是红色的,大山哥,这是红色的!”
古大山瞥了一眼,“呵呵,今儿倒是有个好运道,成,一会儿这红菇分你一小筐。”
待出了菌子,那些树慢慢的便停了翻扭的动作,那长了面庞的树脸眼睛也慢慢的阖上了。
古大山和古长乐拿出刀子,准备将树干上的菇刮下来。
“好痒,好痒......痛,好痛啊......”顾昭凝神去听,树下,被树根缠绕缠食的亡魂发出痛苦的喟叹。
和这痛苦声对比,这两人的欢喜,瞧过去格外的讽刺。
顾昭往前走了一步,忙活的两人警醒,一下就侧头看了过去。
古大山暴喝:“谁!”
古长乐就着月光和灯笼的光线,瞧见顾昭,他面上怔了怔,随即恍然。
“是你?”
古大山警惕,“长乐小子,这人是谁?”
古长乐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白日他和我家姐夫一起来的。”
他想了想,面上带着戒备。
“他说自己是山下大夫的药童,我阿姐吃了黑面菇,就是他瞧了两下,后来人就好了。”
古大山没有说话,只是手中刮菇的刀子紧了紧。
顾昭看了一眼那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古大山绷着脸,“小郎不是瞧到了么?我们在种菌罢了。”
顾昭耳畔里都是树下那亡魂的哀嚎,她怒目瞧着古大山和古长乐,开口道。
“不管是树葬还是土葬,亡者归于沉寂,你们将他们带出来埋到树下,扰了他们安宁,就为了这菇?”
顾昭想着下午那古大足的话,探究的瞧着古大山。
“……大山?上次,去我们玉溪镇卖菇的也是你?”
古大山的面皮跳来了跳。
顾昭还待说话,古大山面色沉了沉。
“外乡人,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年纪小小,可能没有听过一句话,有的时候,人知道得越多,反倒是件坏事。”
......
他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山野汉子,胡子拉碴,身上还沾了些泥土,此时手中握着刀,走过来的时候,有着迫人的逼迫感。
顾昭皱眉。
古大山侧头,“长乐,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姑妈的那具尸骨,它长出来的就是善菇,这段日子,咱们也看到了,有亲缘的菇,咱们吃起来就是滋补。”
“你也说你阿姐人好,特别的为你和你们家,眼下,咱们是没法瞧瞧,她的尸骨长出来的是什么菇,不过,现在倒是有个事,咱们可以瞧瞧。”
古长乐握紧手中的锄头,呑咽了下口水。
“什,什么事,大山哥你说,你放心,我一定是跟着你的。”
这种能舒畅呼吸的感觉,真是太舒服,太令人沉迷了。
吃了红菇,只能舒服一会儿,那也是好的。
既然姐夫不给他菩提子,那他便跟着大山哥,他们种多多的菇,红菇让人沉迷舒畅,其他菌菇还能拿到山下卖银子。
以后,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娶婆娘生孩子,再也不要喘着一口气苟延残喘了。
旁边,古大山眼睛倏忽的一沉,阴阴.道。
“咱们种的都是尸骨,还没有试过,和那等种尸骨相比,这种活人,它长出来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比红菇还要好?”
古长乐嗖的一下看了过去,眼里的火光燃得更旺了。
他,心动了。
......
第80章 (捉虫)
月华倾泻,树影婆娑。
顾昭瞧了瞧这朝自己走来的两人。
古大山嘴畔挂一个讥讽的嘲笑,古长乐瞧了一眼红菇,又瞧了一眼顾昭,垂涎的舔了舔唇。
明明是人,却比恶鬼还要像恶鬼。
刀子在月光下晃着刺眼的光芒。
古大山微微昂了昂下巴,“长乐小弟!”
“大山哥,我知道!”
古长乐知意,他握紧了手中的尖刀,眼睛团着一簇烈火,高举尖刀,猛的朝顾昭扑去。
尖刀的刀柄反握,刀尖朝下,借着这飞扑的力量,要是真的扎了进去,非得是一个大窟窿不可。
古大山见顾昭提着灯没动,嘲讽的笑了笑。
山下的小子就是没胆,瞧见刀就吓得动不了脚了,还没有脑子,方才,见到他们这等阴私之事,捂着捂嘴巴躲起来就是了,还闹出动静被他们瞧到。
啧,当真是脖子送到铡刀下,自寻死路!
古大山眼里浮现恶意的笑,好似马上就能瞧到顾昭血溅当场的惨事。
倏忽的,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古大山难以置信,“......怎,怎么会?”
只见古长乐的尖刀扎来,顾昭毫不避让,尖刀在离她一尺远的时候,她身上陡然漾开了一层金光。
金光和尖刀相撞,发出一声尖锐的金石铮鸣。
“铿!”锋利的尖刀竟然在半空中折断了。
那折断的尖刀也未曾落地,只见顾昭五指微敛,尖刀在半空中折了个方向,滴溜溜的直指古长乐的面门。
古长乐怔愣了。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只剩下刀柄的尖刀,再抬头时,神情大骇。
不好!
古长乐转身拔腿就要跑。
然而,他快,半截尖刀更快。
只见那尖刀擦过他的脖颈,在那跳动的血脉上划了划,眼瞅着就要割破那青筋的大血管。
顾昭的眼眸闪了闪,元炁微微敛了敛,那半截尖刀便只破了古长乐脖颈上的皮肉。
还不待古长乐庆幸,那刀越过他,好似长了眼睛一样的转了个方向。
它狠狠的朝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和力道朝古长乐挥舞的右手扎去。
半截尖刀铮然呼啸,直接将古长乐轮到路旁,将他的手钉到旁边那棵形状古怪的树干上。
“啊!”
古长乐惨痛的叫了起来,豆大的汗都下来了,鲜血顺着尖刀直直流了下来,瞬间打湿了树干。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想碰却不敢碰。
痛!实在是太痛了!
他没有注意到,那树干见了血,黑泥底下狰狞的树根不安分的动了动。
顾昭瞧了一眼,冷着脸收回了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前头的古大山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呵!”
古大山面皮跳了跳,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
挑衅,这小郎绝对是在挑衅!
他瞧着顾昭的目光微动,里头有着忌惮,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畏惧。
古大山打商量:“这位小郎,这毕竟是我们古家村的地方,真的闹大了,小郎面上也不好看。”
他顿了顿,手中的锄头握得更紧了,布衣下,扎实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块。
“不如,小郎就此离开,我们两方都当做没有这件事,成不成?……我们古家村幽居山里,我古大山再有不对,我也是古家村的人。”
“……小郎你,终究是外人罢了。”
言下之意,顾昭便是有通天的本领,对付得了古长乐,对付得了古大山,难不成还能对付整个古家村的人?
护短,自古以来就有,不论是人还是村子。
古大山相信,自己有错,单单这小郎是山外人的身份,村里的人也会帮忙遮掩一二。
回头,他古大山是要被杀,还是要被剐,那也是他们古家村自己的事儿。
顾昭沉思片刻,应和道。
“这话倒也在理。”
古大山面上一喜。
顾昭话锋一转,“不过。”
古大山的面皮跳了跳,又握紧了手中的锄头。
顾昭看了一眼古长乐,又抬眸朝古大山看去,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我觉得你们方才说的话更在理。”
“死人尸骨种出的菌菇颜色各异,听过去功效也各不相同,和种尸骨相比,种活人,它长出来的又是什么?我也好奇着呢。”
顾昭瞧着古长乐,意有所指。
“唔,咱们还能再种一个看看,这半死不活的人,这树又能种出什么东西?”
“我想,你们一定也和我一样好奇,大山哥,你说,我这话说的在不在理?”
古长乐和古大山同时僵了僵。
“大山哥,杀了他!今儿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大山哥,动手啊!”古长乐凄厉的喊道。
他一边喊着,一边咬着牙颤抖着手,闭着眼睛去拔自己手上的尖刀。
“噗!”尖刀拔出,鲜血飞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