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看了一眼紧闭门锁的棺材铺,迟疑了一下。
“成,那大嫂子带我瞧瞧去吧。”
毛山珍也爽快,“好嘞!小郎爽快,那大嫂子就先不买东西了,咱们先上我家瞧棺椁去。”
......
顾昭跟着毛山珍一路往北边走,绕了两条街,又走过一座小桥。
毛山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头对顾昭笑了笑。
“小郎,我家到了。”
这一片已经接近城北了,都说祈北郡城东贵西贱,南富北贫,这毛大嫂子的宅子和许多宅子连绵在一起,瞧那瓦砾上的青苔都有些年头了。
不过,院子却打理得很干净,气息也干净。
顾昭跟着毛山珍进了院子。
毛山珍打开西厢房的门,“平时也没住人,我们搁了这三口棺,平白的显得屋子阴森了许多,别说家里娃娃了,就是我也渗得慌啊。”
顾昭没有说话。
她上前打量了三口棺,这毛山珍倒是不说虚话,三口都是好棺,两口比较新,有一口瞧过去倒是有些年岁了。
顾昭站在那口有些年岁的棺木面前。
“大嫂子,这口成吗?”
毛山珍本想开口,倏忽的,她心道,自己人睡哪口棺不是睡,都一样!
“成成!”
顾昭再次确认,“当真成?”
这口棺上的清漆不止上了一道,那核桃有人盘,说不得也有人盘棺木,虽然急着风眠大哥的后事,不过,她也不能夺旁人的心头之爱。
毛山珍拍腿,“我说成自然成。”
见顾昭还是不放心的模样,她转身去了正房,将自己的婆婆拖了过来。
“娘,顾小郎要买棺椁,你瞧咱们家摆了三口棺,娃娃都吓得大哭了,这一日日的摆家里也不是事儿,咱们就卖掉一口吧。”
“小郎瞧中了这口棺,你卖不卖?”
老大娘耷拉着眉眼,“卖。”
毛山珍放松:“瞧,我就说卖的。”
老大娘又瞧了一眼顾昭,小声唠叨道,“小郎好眼力,一瞧就瞧到了我们石家最好的棺,这一口可得加钱。”
顾昭一口应下:“没问题。”
......
顾昭交了银子,又寻了人来运棺。
毛山珍数了数银子,见没错了,眉开眼笑模样。
“小郎真有眼力,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这口棺的木头可不简单,听说被雷劈过,雷霆炁正,用了这口棺,保准子孙后代顺顺遂遂的。”
顾昭不置可否,“承大嫂子吉言了。”
她瞧着人将棺椁抬上马车,付了银子。
这毛山珍倒是没有夸张,这口棺的棺木确实被雷霆击过,应该是百年的老树了,木头隐隐有香,是养魂的气息。
顾昭想着孟风眠心口处的弯刀,眸色黯淡了片刻。
只盼有了这口棺,风眠大哥的魂能够安息。
......
顾昭走后。
毛山珍家的汉子回来了,他得知婆娘和老娘将他爹那口棺卖了,当下一拍大腿,叫唤道。
“坏了坏了!”
“咱爹那犟脾气,回头知道了,非得闹你一场不可!”
毛山珍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
“娘同意了的。”
“再说了,后来这棺也不差啊,都差不多银子买来的。”
她从身上翻出一荷包的银子,献宝道。
“瞧,和当初打棺的时候比,我还多卖了三成银子呢,咱们家这是赚到了。”
石大山愁眉,“希望是这样,唉,就是爹的性子死犟死犟,那比倔驴都犟……成吧,卖都卖了,唉。”
......
顾昭自然不知道这大嫂子和大哥拌嘴了,她将马车赶到长南山脚下。
那儿,顾秋花和卫平彦早就等在那儿了,树阴下,孟风眠裹着披风,闭着眼,直直的站着。
在他旁边,两个纸扎人撑着伞,为他挡下当空的烈日。
顾昭从马车跳了下来,“姑妈,我来了。”
顾秋花赶紧迎了过去,卫平彦紧紧的贴在她的身后。
“昭啊,怎地去了这般久?”
卫平彦直点头,“就是就是。”
说实话,顾秋花感激是很感激这小郡王,也为他的死难过,但是,如此这般情况,她心里照样发毛啊。
顾秋花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大树下头,赶紧又收回了目光。
顾昭:“哦,祈北郡城的棺木紧俏,我寻了好久,这才买到可心的,姑妈,咱们走吧。”
顾秋花有些迟疑,她看了一眼棺木,又看了一眼孟风眠,颇为为难模样。
如此这般,怎么走啊。
旁人家葬礼,那都得是摆灵,再八人抬棺,取八大金刚八大仙之意,中间棺木还得是不落地的。
她们这般,怎么抬棺?
顾昭半点没有这种顾虑。
她在棺木上贴了个变形符,原先数百斤的棺木,一下就变成了小巧模样,顾昭将它往怀中一揣,掌风化炁,推着孟风眠往山上去了。
两纸人尽心尽责的遮住了日头,孟风眠在中间,还若生前小厮侍卫拥趸模样。
顾昭走在前头。
顾秋花和卫平彦在后头。
突然的,卫平彦停住了脚步。
顾秋花诧异:“平彦,怎么了?”
卫平彦目露同情,“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小郡王有些可怜……”
旁人死了,还有人抬着上山。
到了他这里,还得自己爬山。
爬山,真的好累人哦。
......
第72章 (捉虫)
夏日炎炎,阳光落在树梢上,青翠的圆叶片片可见。
树影婆娑,风随影动。
顾秋花抬头看了一眼。
前头,不论是纸人还是孟公子,冷不丁的瞧过去,都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顾秋花连忙收回目光,数落道。
“你这憨娃,又在瞎说啥啊,哪里就累着小郡王了?我看啊,应该是你自己累了!”
“才走这么一点山路就在旁边喊累,还敢和表弟说你要去山里住,真的去了山里,我瞧你这小身板受不受得住!”
卫平彦委屈。
哪呢,他是真心的替小郡王委屈呢。
……
天儿有些热,顾昭又化了一道冰炁到孟风眠身上,想了想,她将冰炁也往顾秋花和卫平彦方向打了打。
顾秋花打了冷战,心里更冷了。
“昭啊,你紧着孟公子就成,姑妈和你平彦表哥不要。”
顾昭困惑:“姑妈,你们不热吗?”
顾秋花擦了擦头上的汗,扯了个笑。
“不热不热,姑妈喜欢热,阳光多温暖,呵呵,呵呵。”
顾秋花讪笑了两声,几乎要忍不住给自己的嘴巴子来两下。
她到底在瞎说个啥哟!
都怪昭儿扎的这两个纸人,模样太真!它们搭上死了的孟公子,那叫做瘆上加瘆!
这才让她的胆子都小了。
“成吧,你们热了再和我说。”
顾昭笑了笑,体谅的不戳破。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顾昭抬眼朝四处看了看。
这长白山山势连绵,山林青翠,隐隐有鸟鸣声传来,是一处极鲜活的山脉。
顾昭侧耳听了听,回头招呼道。
“姑妈,前头有流水的声音,你们要是累了,咱们就在那儿歇一歇脚。”
听到顾昭说有流水声,顾秋花精神一震,连忙道。
“不累不累,听到流水声,那说明我们离你姑爹的墓地不远了,前头啊,是一条大溪,淌过那处溪流,咱们就该到了。”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打战是这个道理,爬山也是这个理,听到顾昭说前头有流水声,一行人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几人便看到了山谷间的溪流。
溪流有些宽,下头的流水颇急,不过,好在上头有几个大石头,一行人小心的踩着石头,也顺利的过了溪流。
过了溪流,这一片山脉地势更疏朗了。
零零散散的出现一些墓碑,顾秋花打头,很快便寻到了卫蒙的墓穴。
顾昭看了看周围,都说堪舆墓地要看山看水,龙真,穴才正,而水是龙的血脉。
顾秋花开始摆碗碟,五牲十二果,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亏了卫蒙。
顾昭瞧了瞧墓地,道。
“姑妈,姑爹这墓穴寻得不错,此处山龙水龙交汇,明堂周正,明堂正,墓穴就正。”
她又看了周围几眼,穴前的地势平坦,有些像铜锣的形状,这样的明堂是最为周正的,再加上地上又是黄泥地,炁息干净。
顾秋花半跪着斟了黄酒,应道。
“自然,那时你表哥情况不好,我可是花了好些银子,特意去柳桥下寻了风水先生,跟着他跑了好几日长白山,这才寻到这处好墓穴。”
“为的啊,就是平彦他爹在下头,也能好好的保佑我们家平彦。”
顾秋花说着话,斟了最后一杯水酒,又燃了烛火,招呼卫平彦。
“来,给你爹好好的磕个头,让他在下头,往后也要一直保佑你。”
卫平彦听话的上前。
顾昭感叹。
真是天下父母心,死了成老鬼了也得成保家仙,没有半点空闲!
两柱香火插在地上,烟气袅袅,顾昭也燃了三柱清香,认真的行了个礼,这才和卫平彦顾秋花一起烧金银元宝。
先烧的寿金,然后才烧四方金,火舌舔邸过大金大银,金箔银箔卷曲,不过是眨眼功夫,一切都成发灰的灰烬颜色。
顾昭怕有外鬼抢供奉,特意多瞧了两眼火舌,看里头火光是一簇簇的,这才放下了心。
中间,顾秋花添了一次酒,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一些话,最后,一阵风来,烟气卷着灰烬盘旋升空。
顾秋花看着灰烬,欢喜道。
“好了好了,蒙哥收到供奉了。”
卫平彦喃喃的唤了一声,“......爹。”
顾昭眼里有些酸涩,借着去看孟风眠的借口,调整了下心情。
松柏老树下,孟风眠披着黑色的披风,双眼紧闭,阴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添了两分的脆弱和旖旎。
顾昭的心情更低落了。
顾秋花:“昭儿,我们好了。”
顾昭回头,“哎,就来!”
......
迁坟的头三把土,是卫平彦拿着铁锹铲的,接着,顾昭和顾秋花也一并帮忙,很快便挖到了棺木。
“咦,这里怎么有个洞?”顾昭的眼睛落在墓穴后头的一个小洞,拧眉道。
“哪呢!”顾秋花一惊!
她丢了铁锹就来瞧,这一瞧,脸立刻气白了。
“还真有个洞,昭啊,怎么办,会不会惊扰到了你姑爹的亡魂。”
顾昭迟疑:“再挖下去看看。”
顾秋花:“好!”
一行人又拿铁锹和锄头掘土。
这个洞在墓穴的后头,瞧过去倒是不大,就大海碗的碗口大,等朱红色的棺木裸露出来,瞧见棺木还是好好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顾秋花拍了拍心肝,直念佛。
“还好还好,我就怕是那些老鼠或者是长虫什么的打的洞,咬了平彦他爹。”
顾昭也是庆幸,这洞和棺椁只差一层薄薄的土了,再挖下去,还真的挖到了棺木里。
......
顾昭从六面绢丝灯中将崭新的金斗瓮拿了出来,她带的两个瓮都差不多,也就没有什么好厚此薄彼的。
“姑妈,你和表哥往后退一退,准备开棺了。”
卫平彦搀着顾秋花往后退了退。
顾昭掌心凝炁,随着炁息利落的往下一压,棺木上三长两短的皮扎带倏忽的断裂,只听“砰”的一声,又沉又重的棺盖飞了起来。
卫平彦的视线随着棺盖移动,瞧着它飞到半空中,接着缓缓落地,这才松了提着的心。
紧接着,顾昭又招来一阵风炁,风吹散了秽气。
她手中手诀不断,元炁牵起白骨的左手,一道有些缥缈的鬼影也被顾昭牵了起来。
卫蒙的鬼影冲顾昭笑了笑,没入金斗瓮中不见。
顾昭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姑爹的模样,眉眼清秀俊逸,和平彦表哥有五分相像,却比表哥气质更温和,也更沉稳。
顾昭继续拾骨,先是脚骨,再是腿骨,髋骨......由下至上,最后才是头骨。
顾昭封了金斗瓮:“成了。”
顾秋花连忙过来,“好了吗?这样就行了吗?”
顾昭点头。
她感受了下金斗瓮,刚刚那道缥缈的鬼影如昙花一现,现在已经没有了鬼魂的炁息。
顾秋花去收拾地上的供奉,分门别类的将它们装进箩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