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打更的日子——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3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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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山川易改,流水缠绵,凡人靠着一艘竹排,一根竹篙,也能行万里路。
  顾昭看着孟风眠闭目的脸,微微有些出神。
  那时,他和欲壑一体,逼着欲壑返还命数,他又怎么没有受到影响?
  原先乌黑发亮的发丝里头已经掺杂了斑驳的灰。
  不论是玉溪真人,还是孟风眠。
  他都是一个心肠柔软,脾性温和的人。
  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就这般短命吗?
  ......
  “把这孽子给我挫骨扬灰了,我要让他死都死得不安宁!”
  一道老迈又阴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顾昭的出神。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袭湘妃色敞口纱衣的王妃柳菲卿,她在腰间环了一根浅紫的腰带,上头缀着金子和白玉做成的铃铛。
  这腰带本该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
  然而,此时她乌发褪成白丝,面容苍老遍布褶皱,就连身上的皮肉也搭在略显佝偻的骨头架上,皮上有着褐色的老人斑点。
  如此一来,那身湘妃色的纱衣就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柳菲卿不用看铜镜,她也知道自己此时是丑态毕露。
  她搀扶住孟堂春,两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眼睛扫过在场的侍卫,阴毒道。
  “怎么?连王妃和王爷的话也不听了?”
  “只要我们一日不死,这祈北郡城就是我们的天下。”
  她的目光挪向地上的孟风眠,里头有着深恶的痛绝。
  是他!
  就是他!
  是他害她失去了长生大道!
  死了又怎么样,她要将他挫骨扬灰!
  “孽障!孽障啊!”
  “王爷,我早早就说了,咱们生的不是神仙种,是孽障啊!”
  柳菲卿干枯的手拽着孟堂春,干瘪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孟堂春的面皮抽了抽,看着孟风眠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善。
  不单单是这神仙种,就连给他神仙种的老道,就算只剩一张人皮了,他也要将这人皮吊在城门,剥了里头的血肉,做成那风灯!
  以泄他心头之恨!
  孟堂春声音沉沉:“怎么?看我们老了?你们就连话也不听了?”
  他沙哑的咳咳了两声,继续道。
  “挫骨扬灰者,赏银万两!”
  侍卫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动。
  世人爱银两,取之有道。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小郡王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整座城,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孟堂春嘶哑:“反了反了!”
  他的手抖了抖,骤然老迈的脚也跟着颤了颤。
  顾昭多瞧了两眼,这两人的命星黯淡,已经是风中的残烛,俨然就这两日的时光了。
  她惋惜的又看了一眼。
  祈北郡城的郡王和王妃,荣华富贵几辈子都享受不尽,已经这般豪富,居然还如此贪心,果然是欲壑难填。
  突然,顾昭手中的六面绢丝灯动了动,里头跃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大黑狗毛羽蓬松,倏忽的一下四肢跑动,似一阵闪电一样的朝湖心处的密室奔去。
  顾昭:“大黑!”
  “汪汪汪!”大黑对着床榻上一物咆哮不停,它压低了身子,前肢伏地,咧着尖利的犬牙。
  顾昭顺着大黑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她的面色一怔。
  这是一具白骨,骨头上的肉被剔得很干净,白骨森森的躺在做工精致的千工床上,下头是高枕软卧。
  青色绸缎的铺面衬得白骨愈发的森然,它的四肢处还束缚着铁链。
  安山道长跟着抬脚走了过来,叹息道。
  “最早便是这人带了欲壑,在祈北郡城的楚阁,唉,不知怎么已经是枯骨了,王爷也没说,不过,听说他叫做林中吉。”
  大黑也在咆哮:“汪汪!汪汪!”
  是他,就是他!
  是主人的相公!
  就是他吃了我的肉。
  顾昭重复,“楚阁......林中吉。”
  她看了一眼白骨,目光又看向王爷和王妃,视线落在他们的腹肚处。
  为什么成了枯骨?
  因为他和大黑一样......被吃了。
  如此一来,这名为欲壑的东西,这才从林中吉身上转移到了王爷和王妃身上。
  顾昭喃喃:“......真是,疯了。”
  大黑咆哮了几声,除了白骨,此处已经寻不到那林中吉亡魂的气息了。
  它哼哼了几句,这才罢休的跟上了顾昭,重新跃回六面绢丝灯中。
  那厢,孟棠春和柳菲卿像老头老妪一样,两人老眼昏花,嘴里也碎碎念念的念叨着要将孟风眠挫骨扬灰。
  顾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决定自己葬了孟风眠。
  她以炁化风,掌风拂过,地上的孟风眠站了起来。
  人群中有片刻的哗然。
  曲烟结巴,“动了,三公子动了。”
  安山道长叹了一口气。
  元炁包裹着那把黑背的弯刀,一点点将它从孟风眠的胸腔处退了出来。
  “铮!”利刃饮血,铮然入鞘。
  随即,元炁化成丝线,沾染着孟风眠伤处的鲜血和雷霆之力,一点点的将那外翻的皮合。
  伤口一点点的愈合,直至化作一根线。
  做完这,顾昭的脸色白了白。
  活白骨,生人肉,又岂非易事,她体内的元炁一下便去了大半。
  安山道长叹息。
  便是外表愈合,内里道心已经在雷霆之力下湮灭,生机已灭,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顾昭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既然有人途鬼道,死亡在顾昭眼里,它便不再是终点。
  孟风眠这一世心口受刀,倘若放任不管,来生,这刀口会凝成一道凶线。
  凶线,于寿数终究是有妨碍的。
  顾昭低声:“风眠大哥,愿你下一世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
  天空还下着雨,顾昭解下披风的系带,将它披在孟风眠的身上。
  孟风眠闭着眼睛,瞧过去像是闭目休憩一般。
  顾昭替他将帽子带上,她抬头看了一眼。
  黑袍笼罩,孟风眠脸颊两畔散落几缕灰白的发,神情安然,虽然身子已经泛凉,形容却并不可怖。
  做完这一切,顾昭燃了三根香,烟气凝聚,一只白鹤凭空出现,它仰长了脖颈,长鸣一声,驮着孟风眠,羽翅一振。
  地上顿时飞砂走砾。
  众人忍不住抬手拿袖子遮了遮眼,再放下时,此处已经不见孟风眠的尸骨。
  天畔一个白鹤的白点,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
  安山道长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闷酒。
  曲烟着急:“那顾小郎把公子带去哪里了?”
  安山道长:“安葬吧。”
  他瞧了一眼王爷和王妃。
  毕竟,这可是万两白银的悬赏,别说万两了,便是百两千两,缺钱的人连命都能不要,还会怕缺德吗?
  安山道长叹息:“这样也好,谁也不知道风眠小友葬在何处,也不会被扰了死后的清静。”
  他除了是郡王府的小郡王,还是玉溪真人的转世,说不得便又有人心生贪恋,再起贪婪。
  曲烟着急,“可,可是......唉!”
  他泄气的跳了跳脚,踮脚看天边,那儿已经不再有其他的动静了。
  柳菲卿和孟堂春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多生气了一会儿,两人便脆弱的病倒了。
  ......
  夜黑风高,顾昭带着孟风眠到宝船的时候,顾秋花还没有睡下。
  听到动静,顾秋华一下便爬了起来。
  “昭儿啊,没事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顾昭身后一身黑衣的孟风眠,瞳孔紧了紧。
  这冷不丁的,顾秋花被吓了一跳。
  “哎哟喂!吓了我一跳。”
  “昭儿,这位是?”
  顾昭心情有些低落,“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熟人,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风眠大哥。”
  借着宝船甲板处燃着的灯笼,顾秋花将孟风眠的面容瞧了个清楚。
  她愣了愣,脱口道。
  “哎,这位小哥我也认识。”
  顾昭侧头,“恩?”
  顾秋花拉了拉顾昭的手,一副巧了不是的模样。
  “喏,那披风就是他给你表哥的,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那时你表哥遇到雨水,身上开始化猫,他慌得不行,我们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公子,那披风就是他给的。”
  “就是这位公子!”
  顾昭回头又看了一眼孟风眠,心里更难受了。
  风眠大哥这般好的人。
  顾秋花没有察觉,热情道。
  “你们饿了吧,我去煮点吃的,夜里不好克化,吃点鱼片粥怎么样?”
  顾昭失落,“不要了,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脸上还挂着笑意,“什么不要,来者是客。”
  她都已经要往船后头走了,突然,脚下的步子一停,有些僵硬的回头,迟疑不已。
  “昭啊,姑妈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话了。”
  是已经要睡了,不是已经死了......吧。
  奈何她的顾昭侄儿不给面子。
  顾昭垂头丧气,“姑妈,你没听错,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心下一跳,差点没有绷住面皮了。
  ......
  顾昭安顿好孟风眠,又被顾秋花拉到一旁。
  顾秋花压低了声音,“昭啊,你打算怎么做?”
  顾昭:“明儿买个棺木,去给姑爹和曲叔挖坟的时候,寻个好地方,葬了风眠大哥。”
  顾秋花:......
  她多看了两眼顾昭,心道。
  这修行一路也不好走,除了要和鬼物妖精打交道,又得挖坟又得埋尸的,得亏是个胆子大的小郎。
  顾秋花叹了一声:“那就这么做吧。”
  ……
  第二日一早,天光熹微,顾昭就先进了祈北郡城,一路直奔那棺材铺。
  棺材铺子还没有开门。
  顾昭在门口来回踱步走了几步,有经过的老汉瞧到了,好心和顾昭道。
  “没这么早开门的,这段时间,棺材铺子的生意好着嘞,老赵估计手中的存货都没了,上木匠那儿催木匠做棺材了。”
  顾昭:“多谢老汉。”
  老汉走后,顾昭踟蹰了下,还是先去了香火行买了蜡烛冥纸等物,她哪里想到孟风眠会出事,这供奉的香火等物就只备了两份,不够用呢!
  顾昭买了些寿金,准备回去便抽空叠那莲花寿金,一定让风眠大哥在下头丰衣足食,衣食无忧,继续过富贵日子!
  ……
  棺材铺子的大门还是没有开。
  顾昭有些垂头丧气,真是诸事不顺当。
  “小郎,小郎!”一道妇人的呼唤声在顾昭身后响起。
  顾昭回头,迟疑了下。
  “唤我吗?”
  “不是唤你又是唤谁?这儿可没有旁的这般俊俏小郎!”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半袖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大嘴塌鼻梁,眉毛有些粗,生得不是太好,却剩在眉眼生动,有一股鲜活的市井之气。
  有些小算计,却并不惹人生厌。
  顾小昭摸了摸脸,又有人夸她俊俏哩!
  ……
  顾昭轻咳了一下,“大嫂子,叫我什么事啊。”
  “哎哟哟!还大嫂子嘞!”
  毛山珍拿着帕子捂着大嘴笑了笑,随即又肃了容,换上悲痛的神情,开口道。
  “小郎,可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儿?”
  顾昭点头。
  毛山珍:“唉,这段日子,祈北郡城出了大事,那棺木紧俏着呢,可不好买。”
  顾昭沉默,“死了这么多人吗?”
  毛山珍爽快又利落:“那倒没有。”
  “我们有小郡王,除了一开始乱了两天,后来都是太平的,就是啊,大家伙儿心里都怕,这不,就紧着给自己买了棺木。”
  “买东西向来是这样,有一个人买,就有十个人跟着买,十个人买,就又有百个人跟着买!”
  毛山珍苦恼,“唉,真是的,瞎凑啥热闹啊!”
  顾昭默了默:......
  毛山珍摆手,“嗐,跑题了,我唤小哥啊,是想问问小哥要不要买棺木,我家里摆了三口,我那娃娃夜夜吓得哇哇叫,眼瞅着城里一日日太平了,我们这一时半会儿的啊,还死不了。”
  她面容上带出了点愁绪。
  “唉,这东西,丢了烧了又可惜,我,我就想把它们再卖出去,都是银子嘞!”
  她急急补充道。
  “放心,保准各个都是新的,没有死人躺过嘞!足足三个,可着小郎挑,总能挑到一个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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