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新来的一个小倌接客的时候,他将人给咬了,当场吃了好些人的血肉。”
“啧啧,那牙口是真的好,那些公子哥老爷们的鲜血,就连大堂上的梨花海棠屏风都污了,那叫做当场血溅三尺高!”
顾昭刚开始还在想着楚阁是何处,待听到小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上顿时浮现恍然之色。
楚阁,南风馆嘛!
这个她懂!
卫平彦没有懂,小声插嘴,“娘,这是哪里?”
顾秋花还没有说话。
顾昭立马拉了下卫平彦,眉头微皱,不赞成道。
“不好的地方,表哥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个地方,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事儿,咱们继续听嫂子讲话。”
说罢,顾昭冲小周嫂歉意的笑了笑,以示打断她说话的不礼貌,小周嫂不介意的摇头。
卫平彦老实,“哦。”
顾秋花一窒。
她一言难尽的瞧了一眼顾昭。
这可是比她那憨儿还要小的主儿啊!
不过,顾秋花这时也来不及计较自己这比儿子小的侄子,怎地会知道这么多了。
她侧头,认真的听小周嫂继续说事。
“那些被咬的公子哥和老爷们,他们瞧过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到了夜里啊,就会突然凶性大发,各个张着大嘴就去咬人,眼睛也红通通又瞪得老大,吓人得很嘞!”
顾秋花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小周嫂安抚,“别怕别怕,落更之后才会这样,这青天白日的倒是不打紧。”
顾秋花哪里能不怕啊,当下便想直接出城,再去船上漂泊一夜,明日一早,早早上山。
至于原先想给卫蒙准备的什么五牲十二果,那是通通没有了。
顾昭想着小周嫂说的人瘟一词,谨慎的问道。
“小周嫂,这被咬的人是不是也会咬人?”
小周嫂目露赞许,“对,小郎聪慧!”
她愁眉苦脸道,“这被咬的人也会咬人,所以才扰人。”
“白日里瞧过去没什么特别,还跟咱们现在一般模样,该做活做活,该吃吃就吃吃,到了夜里就不成了,一个个就跟中邪了一样。”
她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所以啊,咱们这里落更后,就不许再出门了。”
“其实说实话,白日里大家伙也怕,这事多邪门啊,银子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吧,总比夜里莫名其妙的变恶鬼来得强。”
“所以喽,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祈北郡城就萧条了。”
小周嫂摊了摊手,耸肩道。
……
顾秋花揪着心,当下便拽紧了卫平彦的手。
卫平彦轻轻的拍了拍她,安抚道,“不怕不怕,娘别怕,有我在呢。”
他想了想,分外不甘心的再补充了一个事实。
“我不成的话,还有表弟呢。”
顾秋花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是嘞!
她还有昭侄儿呢!
卫平彦幽怨的瞅了一眼顾秋花,又瞅了一眼顾昭。
虽然是事实,但他娘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下?
他近来生为男儿家的自尊心,那也是颇为要强的!
……
顾昭思忖,难怪叫人瘟。
一个咬一个的传染,可不就是人瘟么!
“官家也不管吗?或者......请道人了吗?”顾昭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管!当然管的!”小周嫂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和方才那愁眉耷脸相比,这般欢心模样,总算是有了小媳妇的精气神,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旁的不说,咱们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那当真是尽心尽责,堪称爱民如子,要不是有他,唉,咱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场灾祸在祈北郡城东面的楚阁馆开始,小郡王拘着那儿的人不让走动,再在夜里紧着安排人巡夜,将那些会咬人的人抓了起来,雷霆手段,这人瘟才控制了下来。”
“咱们平头老百姓啊,哪个不念着他的好。”
小周嫂一脸的庆幸。
祈北郡城向来有东贵西贱,南富北贫的说法,祈北郡城东面那一片,非富即贵,被看管起来的人各个都是有大派头的。
要不是有小郡王,那些人还真能做出,抓一些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生生给那些富贵公子哥和老爷们喂食的事呢!
顾昭几人听得发悚。
“如果这般,这祈北郡城不是成人间炼狱了?”
小周嫂朝外头瞧了瞧,见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嗐,你们当我瞎说啊,还真有这般事情呢。”
“之前那小郡王出门办事,咱们这儿闹起了人瘟,那些人嚯嚯了自己宅子里的下人婆子不够,又想去外头嚯嚯旁人,还好小郡王有事拐回来了。”
她顿了顿,耸人听闻道。
“不然啊,秋花姐,说不得你今日回来时,我白日和你说着可心话,夜里的时候,我就得变成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哩!”
日头一点点黯淡下去,此时正是天色将黑未黑时候,听到小周嫂这话,卫平彦眉毛都炸了起来。
“真,真的吗?”
小周嫂唬人,“当然是真的了,先咬你,你皮最嫩!”
卫平彦嗖的一下躲到了顾昭身后。
顾昭心下一惊,赶忙凝神去瞧那小周嫂。
她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眼,确定没问题了,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小周嫂要是夜里突然变恶鬼,现在却像模像样的和她们谈话,别说表哥了,她想想也是会怕的。
……
小周嫂瞧了眼天色,有些着急。
“唉,不知不觉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去关门落锁了。”
她瞧了一眼众人,不忘交代道。
“你们也别马虎,虽然夜里有小郡王安排的人巡夜,但百密总有一疏,咱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门窗啊什么的,夜里要关紧了,还得用桌子顶着。”
“外头有动静就别贪瞧热闹了,会丢命的!”
瞧着卫平彦躲在顾昭的身后瑟瑟发抖,小周嫂良心发现,安慰道。
“不过也别太怕,撑过天黑就好,天亮后,那些人就又和常人一样了。”
顾昭拱手,“多谢嫂子和我们说这些,感激不尽。”
小周嫂摆手,“客气了,就是你们现在不知道,一会儿敲落更的人也会和你们说的。”
说完,小周嫂急急忙忙的去了隔壁。
顾昭站在青砖的街道上朝左右看了看,果然,此时天光还亮着,隔壁陆陆续续有动静声传来,那是大家伙儿关门的关门,塞板门的塞板门。
顾昭阖上门。
顾秋花急忙迎了过来,“昭儿啊,这事听来怎么这么渗人呢,这可如何是好。”
卫平彦连连点头,“表弟,是好渗人啊。”
他仔细想了想,白日里大家都正正常常的,夜里突然红着眼睛到处咬人吃人肉,一个宅子里的人都是这般还好说,要是还有一两个不是这样,那......
卫平彦带入自己是正常的那人,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没被吃掉,也得被吓死了。
太绝望了!
……
顾昭也不放心。
“咱们别忙活了,我送你们出城,今儿夜里还是在宝船上过夜吧,等到了明日白日,咱们直接上长南山迁坟。”
她顿了顿,继续道。
“仓促是仓促了一点,我想姑爹也会体谅咱们的。”
“会会会!”顾秋花忙不迭应道,“他最听我的话了,我给他说说,他在下头不会介意的。”
……
顾昭还在想着小周嫂的话,心里纳闷,既然这般情况,出城不知道可不可行。
她带着顾秋花和卫平彦直奔城门处,正好赶上城门准备阖上。
守城门的衙役还是方才那个。
他瞧见顾昭一行人还认得,也不多为难,面上一片了然。
这定然是听了城里的异闻了。
衙役忍不住开口道,“夜里外头多猛兽......”他停顿了一下,“之前大家伙儿都听安山道长说过了,现在灵潮涌动,荒郊野岭的,野鬼也不少。”
“城里别的不说,还是有屋舍庇护的,再说了,咱们小郡王带着人巡夜,又腾了几处屋舍关着那些人,咱们祈北郡城还是很安全的。”
顾昭拱手:“多谢大哥,我们老弱妇孺,听到那等异事,自然心中害怕,还望大哥通融一二,我们想要出城。”
顾昭塞了个红封过去。
衙役拒绝了,这东西,他可现在不敢收了。
小郡王隔一两日都会来城门巡逻,尤其是夜里时候。
那等煞星,要是发现自己收了贿……
衙役打了个寒颤。
……
不同城西城北那些平民百姓对小郡王的推崇,他们这些人对小郡王是又惧又敬。
灾祸起的地方在城东,又是楚阁馆这等销金窟,所以,那些吃人喝血的人,一开始都是富贵人。
如此才掩藏了好一段时日。
如今,祈北郡城这般安宁,小郡王手中的泼风刀可没少见血。
......
衙役拿出一个白瓷瓶的东西让顾昭等人嗅了嗅,又拿着烛火,仔细的看了顾昭等人的眼睛,摆手道。
“成了,走吧。”
“哎哎,多谢官老爷。”
顾秋花客气又热络的笑着,拢着还想说话的卫平彦,快步的往前。
走出好一段路了,顾秋花慢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叹道。
“怎么好好的一座城,就发起了人瘟呢?”
“真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卫平彦好奇的问道,“表弟,他们刚才作甚要瞧咱们的眼睛。”
“不知道。”顾昭摇头,猜测道。
“不过,刚刚那白瓶子有些腥,可能是能引中邪的人显形吧,眼睛应该是和常人有区别。”
……
一行人快步出了城,上了宝船后,顾昭特意将宝船驶出祈北郡城这一片的水域。
夜色逐渐昏暗了下来,一轮半满之月慢慢的腾空,周围有云雾环绕。
宝船上,顾昭看着月色,眉头微蹙。
星辰好似也黯淡无光,朦胧的月色倾泻而下,微微带着一分的红,月亮好似长了毛一般。
顾秋花披了件外裳站在甲板上,她也看到了这一幕,叹道。
“今儿是毛月亮呢。”
毛月亮,月光朦胧似在诉说自己的无力,顾昭心下一跳,看向祈北郡城的目光有些担忧。
半晌,顾昭下定决心。
“姑妈,你们在船上等我,我过去瞧瞧便回来。”
临行前,顾秋花翻出了那黑色的披风,将它递给了顾昭。
不无担心道。
“都说月亮长毛,大雨滔滔,夏日天热,淋雨了照样会生病的,这披风啊,防水特别好,下雨了就拿出来用啊。”
她不带顾昭推辞,继续道。
“我和你表哥就在宝船上,哪儿都不会去,喏,还有你给的符箓呢,没事没事,你去吧,别担心我们。”
她阿爹说了,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便是随心随性,昭侄儿想回祈北郡城,那便不该拦着他。
顾昭提着六面绢丝灯,和顾秋花挥了挥手,乘着宝船上的小竹筏去了祈北郡城。
白日时不觉得,这一到夜里,祈北郡城确实有一股不一般的气息。
顾昭想了想,燃了三柱清香,唤出一只白鹤,随着元炁入体,缥缈的白鹤身体凝实。
顾昭身子一跃一翻,瞬间跃到了白鹤身上。
顾昭:“鹤兄!”
白鹤知意,它仰长脖子,长长的唳鸣一声,羽翅一拍,驮着顾昭便到了半空中。
周围都是罡风,顾昭眯了眯眼睛,往下头凝神看去。
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只见无数细小如丝如管的东西在半空中延伸,它的一端在祈北郡城的各个地方,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处处都有。
城东的地方,那管丝格外的密,然而不论这些丝管在何处,它的另一头都在同一个地方。
丝管里有暗红的颜色在流淌,它们随着风微微摇摆,整个祈北郡城好似被一个瞧不清模样的庞然大物,悠闲又怡然自得的拢在身下。
“吨吨,吨吨。”
“饿,还是好饿......”
空气中似乎有呑咽流水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贪婪且不知餍足的喟叹。
顾昭震惊了。
“天呐,这是什么鬼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