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氏正要瞪眉。
顾春来愁眉,“唉,就是我要去榕树下下棋,那也没个伴了。”
老杜氏诧异了,“怎么了?”
顾春来:“陈老弟那身子骨有些不好,这几日得在家里歇着。”
“不打紧吧。”老杜氏连忙问道。
顾春来叹了口气,“难说。”
“这年纪大了,难免这里不舒坦,那里不舒坦的,趁着能吃吃能喝喝,咱们将日子过得快活一点。”
老杜氏沉默了片刻。
“那你前儿还拿秋花做的三丝银鱼馋人家,不厚道!”
顾春来悻悻,“我哪知道他不舒坦了。”
老杜氏:“好了好了,一会儿回去我做碗鱼片粥,你给人家送去,好歹也陪你下了这么久的棋,不知道便算了,知道了总得尽点心意。”
顾春来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抬头看前头的路,混浊的老眼里有着怅然,随着年龄的增大,往年的老伙计那是一个比一个少了。
......
樟铃溪上。
江波微漾,宝船吃水颇深,行进沉稳,顾秋花从船舱里头出来,手上搭着一件黑袍子,一边笑一边和顾昭说道。
“这船真好,比我和你表哥上次来时坐的乌篷船要好,你表哥都没那么闹人了。”
“各有各的好,乌篷船就更灵活一些。”顾昭笑着搭了一句话,同时不忘化炁成风,推着宝船往前行驶。
她的视线瞥过顾秋花手中的黑袍子,“这是......”
“哦,这个啊。”
顾秋花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黑披风笑了笑,“你表哥怕水,上次就是裹着它回了玉溪镇,这次出来,我就又把它带来了。”
“左右轻轻巧巧的一件披风,又不费多少事!”
……
微风吹拂,沉重的心事好似也被带走了。
顾秋花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心道,她家的平彦争气了,见着水都不怕了。
顾昭想着披风的防雨效果,赞成的点头,“是怪好用的。”
……
行船的日子说无聊也无聊,一眼望去都是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出现绿地汀州,白鹭掠水,野鸭在芦苇丛中抱蛋,几只胖头的大鱼跃出水面又落下,留下一片涟漪。
顾秋花瞧了半天便腻了,转身去了船舱和卫平彦一起待着。
顾昭倒是颇为喜欢。
江风贴着水面吹来,带着山林的炁息,鱼儿跃水,蓝天白云,鸟过无痕,一切都是这般的疏朗开阔,沁人心脾。
顾昭深吸一口气,绛宫处那颗圆陀陀的金丹转得更快了,元炁如丝化水,金丹光华愈盛。
顾昭觉得自己好似那鸟儿入了山林,鱼儿入水,心中自有一股畅快之意。
......
夜幕逐渐深了,宝船还在破水前进,前头一只烟气化作的青鸟不远不近的飞着,为顾昭指引祈北郡城的方向。
饶是这样一路紧赶慢赶,顾昭一行人到祈北郡城时,也已经是五日后的傍晚时分。
码头处,顾昭一行人下了宝船。
“姑妈,慢一点。”
顾昭搀扶了顾秋花一把。
顾秋花扶着脑袋直叫唤,“哎哟哟,晕死我了。”
瞧见顾昭和卫平彦关切的目光,她连忙道。
“坐船坐久了,刚下来有些头晕,不打紧,不打紧。”
顾昭理解的点头。
她松开了顾秋花的手,让卫平彦一人搀扶着,视线扫过周围,脸上浮现一缕困惑。
“这祈北郡城,怎地还不如靖州州城热闹?”
顾秋花愣了愣,眼睛朝周围瞅了瞅。
可不是!
此时不过是酉时,酉时虽然是黄昏时刻,但夏日日头长,这时本该是热闹时候,但这码头上却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就连力夫也少了许多。
顾秋花也是诧异了。
“往常不是这样的。”
顾昭多看了几眼,没有看出名堂。
“算了,咱们先进城吧,明儿咱们再去长南山,姑妈你不是要给姑爹煮几碗吗,今儿正好收拾一番屋子和灶间,明儿买新鲜的肉菜。”
顾秋花:“是是,咱们快走。”
既然要为卫蒙迁坟,顾秋花就想做得更妥帖一些。
她准备煮几碗,再带一些香火元宝上山,正好祈北郡城的院子铺面也有一段时日没回来了,顾秋花打算收拾收拾。
等事情忙完,看看能不能找个牙人将这处房产租赁或者卖出,大小也是一笔收入。
左右码头边没什么人,顾昭也不等落日天黑后再来收宝船了。
只见她手诀一番,一阵迷雾笼过,宝船瞬间变小,顾昭将那巴掌大的宝船重新塞到六面绢丝灯中。
一行人抬脚往祈北郡城走去。
进城处有衙役看门,顾昭三人出示了路引,又被看了看行李,顾秋花手中有一包裹的衣物,顾昭手中提着一盏绢丝灯,这些都不打眼。
顶多那绢丝灯因为颇为古朴厚重,而被衙役多看了两眼。
顾昭也不怕旁人对这灯起坏心思。
毕竟它有一面破着,上头一半桑皮纸一半绢丝的,瞧过去就不值钱模样。
衙役挥手,有些没精打采。
“成了,进去吧。”
“夜里时候,落更了就别到处走,早点歇着。”
“哎!”顾秋花忙不迭的应下,又塞了入门的铜板过去,一行人继续往前。
……
城门又厚又深,大门处有一条甬道,通过这长长又有些漆黑的甬道,这才算是入了祈北郡城。
顾秋花心里莫名的一惊。
步入甬道,眼前的视线乍然一黑,再看前方,那带着光亮的城门倒不像是城门了,却像是那等张着嘴的怪物,只等旁人自投罗网的落入腹肚。
生吞活咽!
顾秋花脚下的步子慢了慢。
顾昭:“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秋花将自己脑海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撇除。
她对顾昭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走。
顾秋花哂笑:她真是坊间故事听多了!什么奇思幻想都有,城门就城门,怎么还能成怪物了?
……
进了城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各个形色匆匆模样,顾秋花心里一下便明媚了起来。
是嘛,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顾秋花一下就有了精神,招呼顾昭道。
“走,我那宅子在城西的五象街,离这码头不远,咱们就别费那个银子,寻什么马车了。”
“咱们啊,走路就成!”
顾昭:“哎!”
两个同样精打细算的人相视一笑,卫平彦苦哈哈的跟上。
……
都是惯常走路的,这城里的路和她们玉溪镇的没什么区别,顶多是路好一些,两边的铺肆多了一些。
地上用的是砖头和石块,踩上去硬硬的。
“到了。”顾秋花拿出布帕子擦了一把汗,看着前头舒了一口气。
顾昭朝前看去。
五象街是个南北走向的街道,地上用的是青砖铺地,路两边店肆连绵,上头多是挂着餐酒面这类的番布。
风吹过,番布簌簌飘动。
顾昭意外:“都是卖吃的店。”
“是啊。”顾秋花笑道,“这里是城西,靠近的又是码头,咱们多做的是力夫的生意,要量大肚饱实惠,生意才会好做。”
顾秋花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
顾昭应和:“这样啊。”
她探头四处看着。
郡城的房子和她们玉溪镇的宅子不一样,都说郡城寸土寸金,因此,这处的屋舍都盖得比较密,多是用砖土结构,下层用的是青砖,上头用的是木头,瞧过去颇为牢固。
如此一来,屋子整洁不说,而且冬暖夏凉。
顾昭多看了几眼,她打算过段时间在玉溪镇重新起一处宅子,有机会到郡城,可得好好的多看看。
……
顾秋花拿出钥匙去开门,她拉动铁链,铁链哗啦啦的作响,动静就显得有些大了。
这不,动静就吸引来了旁人。
“这……秋花姐,是你们啊,我还道是谁在动链子,你,唉,你们怎么这时就回来了?”
顾昭一行人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她穿件青色的半臂,因为要做活,一头青丝用一块花布缠了起。
此时微微拢着眉,有些愁苦模样。
卫平彦中气十足,“小周嫂好!”
小媳妇:“哎哎,是平彦啊,你也好,哟!你瞧过去长高了不少啊!不错不错,比以前精神多了!”
卫平彦挺了挺胸膛,目露得意,“那是。”
顾昭欣慰,这也是有她捉鱼喂养的功劳啊。
一时间,顾昭瞧卫平彦的眼睛都慈爱了。
……
顾秋花将锁头打开,收拢起手中那铁链。
铁链子相碰,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听到小周嫂这句话,顾秋花有些不痛快了。
她当下便耷拉着脸,刺了回去。
“怎么,合着我自己的家,自己的店,我和平彦还不能回来了?”
小周嫂窒了窒。
随即立马解释道。
“秋花姐,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你们回去时,我确实是盼着你们多回去几日,这样我也能多做几日好生意,是我心眼不好,该打!”
小周嫂说着,自己给自己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
……
小周嫂神情悻悻。
她原先想着这秋花姐没开店了,客人都来自家店里,生意肯定会好许多。
不想却是相反的。
往日里顾秋花生意好,但她毕竟就一个大人一个半大小子在店里忙活,码头力工那么多,她顾秋花哪里做得下这般多的生意。
最后,人家点了顾秋花店里的汤,再来她店里点个炒面,生意也能沾点光。
哪里像前段时间,客人直接不来这边了。
小周嫂略为郁气的叹了口气。
......
嘴巴子声脆响,顾秋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道。
“这,这倒也不用。”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进屋。
顾昭跟着进来,这屋子有小几个月没住人了,灰尘有些大,光束透进来,光里尽是尘埃的影子。
小周嫂也跟着进来了。
她四处瞧了瞧,惋惜道,“秋花姐,你不在这几个月真是可惜了,咱们这铺子的地段多好,这几个月可是少了好些银子。”
顾秋花不以为意,“银子赚不完,回去看爹娘总是要的。”
……
屋子灰尘大,要住人肯定要打扫。
顾昭和卫平彦去铺肆后头的井里打了水,顾秋花走的时候,拿了个木板遮盖井口,又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个月没用的井水拿来擦洗还是成的。
顾昭拧了布在前头擦拭,那小周嫂还没有走,她和顾秋花说着家常,顾秋花忽然道。
“方才我打码头过来,咱们祈北郡城萧条了许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周嫂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拽住脖子的鸭子。
她眼睛里漫上两分恐慌,探头在门口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了,这才将门阖上,冲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昭停住了手中擦拭的动作。
小周嫂神神秘秘又带着两分惊恐。
“哎!所以我刚才才说,秋花姐你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
顾秋花提着一颗心,“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祈北郡城不太平!”小周嫂压低了声音,铿锵有力。
“您啊,别不信我说的,我家里的婆母已经在思量了,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唉,就是我们家三代都在祈北郡城,好不容易才打拼下来的家当,一时有些舍不得罢了。”
顾秋花瞧了一眼顾昭和卫平彦,着急了。
“哎,你倒是甭卖关子了,咱们祈北郡城出什么事了?我还带着两孩子呢!”
小周嫂的视线环顾过众人,压低了声音,嘴皮子翻了翻,吐出两个字。
“人瘟。”
顾秋花提高了声音,“人瘟?”
“这是何意?”
顾昭也在诧异。
自古以来,除了水火地龙,百姓最怕的便是瘟了。
瘟从疒,昷声,是谁都谈之色变的存在,它肆掠过的地方,向来是十室九空,人瘟既然占了一个瘟字,单单从名字上听来,便是不吉利的。
小周嫂有些畏惧的点了下头,“是的,人瘟。”
“这事仔细想来,是从你们走后开始的,就在你们走后几日,城东的楚阁里出现一件骇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