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点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利刃,伸出手朝孟风眠踏出一步,喊道。
“公子,你是我们孟家的三公子啊!”
孟风眠不为所动,手中的利刃也没有退开。
这是一柄泼风刀,刀只有一面开刃,刀身微微有些弯,瞧着不起眼,刀刃却十分的锋利。
孟风眠不退,安管家往前,刀口锋利,他的脖子一下便去了大半。
饶是如此,安管家也不惧,他扶了扶脖子,不以为意的吃吃笑了两声。
血一点点的少了,“咔咔”一声,安管家将自己的脑袋扶正,上头皮肉覆盖,他又是正常模样。
孟风眠带来的属下有些畏惧的退了一步。
安管家瞧到这一幕,嗤笑了一声。
“三公子,你还不明白吗?你的人对付外头被种菌的人可以,对付我们,那可是不行的。”
他摇了摇手指头,志得意满模样。
继而,安管家狂热的朝上举了举手,呼喊道。
“跟着王爷吧,王爷会给大家太岁肉的,吃了它,咱们便能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众人哗然。
听到这,孟风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咬了咬下牙槽,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嘶哑沉痛。
“杀!”
随着孟风眠一声令下,原先还动摇的人立马行动了起来。
安山道长和韩道人也出手了,府宅里的人或多或少的吃过一点太岁肉,瞧见动手了,他们倏忽的张开嘴,里头的舌头化作数个分叉,分叉上头似有一粒暗红的种子。
这便是安管家口中的菌,一旦被种上,便似城里的百姓一样,嗜血嗜肉,为种菌之人提供养料和寿数。
安山道长:“不好!”
他急急的丢开一沓符箓。
韩道人叹息一声,手诀翻飞,一道冰凌凌的寒气陡然蔓延,一下便将那分叉成网一样的舌头冻住。
他拂尘一扬,眉目低垂,似有万般慈悲。
“福生无量天尊。”
随着他的话落,冰凌骤然绽开,蓝幽幽的冰晶落下,失去舌头的人捂着嘴躺在地上哀嚎。
看着一个个人被孟风眠带来的人捆了起来,安管家眼里闪过畏惧。
尤其是畏惧那白眉道人。
“王爷!王爷救命!”
“王妃救命!”
安管家转身便想要跑。
这时,亭榭处湖泊里的水突然漾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停了动作朝那边看去。
安山道长:“什么情况?”
安管家狂热,是王爷,是王爷和王妃要出来了。
无数的水花飞溅,整个湖泊的水瞬间腾空不见,接着,就见河底的淤泥簌簌抖抖,下头炸开,露出屋舍精致的模样。
安山道长瞪眼,“风眠小友,不愧是郡王王府,你家这密室修得阔气啊。”
孟风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理会安山道长。
这个地方有密室,他也不知情。
此时,他所有的心神都被下头那可怖的东西吸引住了。
它是一大一小两团肥腻的肉,足足有丈高,白白腻腻的,那瞧不见的触须便是往这团白肉中送去暗红血液。
“吨吨,吨吨。”
“饿,还是好饿……”
空气中有液体吞咽的声音,还有男子和女子呢喃喊饿。
孟风眠握着泼风刀的手,再次紧了紧。
肥腻的肉团收缩又撑开,黏黏腻腻,一个人影的轮廓一点点的从肉团里出来了。
先是四肢,然后是头……
孟风眠喃喃,“爹?”
虽然模样年轻了,身子骨瘦削俊逸了,孟风眠还是一眼便将这人认了出来。
这是他爹,孟棠春。
他侧头看相黏在一起的另一个肉团,难道,这里头是......
果然,似乎是要印证着孟风眠的想法,另一个肉团里出现了一个女子纤细的身影。
孟风眠往前走了一步,“......母亲?”
柳菲卿睁眼,她看着孟风眠,美眸里头都是怒意。
“风儿,你又胡闹!”
听着柳菲卿这熟悉的数落,孟风眠恍惚极了。
他看了一眼柳菲卿,眼下的她,瞧过去肌理细腻,发丝浓黑,原先脸颊处流失的肉重新挂了回去,香腮杏眼,瞪眼凶人也是带着一股娇俏之意。
哪里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分明不过二八年华,正值青春亮丽的女子罢了。
孟风眠瞧了左边那个,又瞧右边那个,往日里习武摔打,吃了再多苦头也没有掉过泪的他,眼里有了水光掠过。
“......爹,娘?”
安山道长都动容了。
这是怎的一个人间惨剧啊。
韩道人花白长眉,虽然是耄耋之龄,但他是修道之人,眼睛仍然清亮有神。
他拽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在孟风眠落泪的那一瞬间,目光瞥过他的胸膛处,视线微微停顿了片刻。
“师兄,师兄?”
韩道人回神,“何事咋呼!”
他面沉如水,瞧不出所思所想。
安山道长只道师兄也惊叹世间竟有这等邪物,当下便道。
“这可怎么办?”
“王妃和王爷已然和邪物混为一体了。”
安山道长此言一点也不夸张,瞧见手下的人被孟风眠命人绑了,祈北郡王孟棠春和王妃柳菲卿格外的愤怒。
他们的脚没有着地,整个人像是后背粘在那白腻的肉球上一样,随着他们心神一动,那肉球似水一般朝前滑腻了几步。
孟堂春沉声,“风儿,别太过分了!”
“城里庶民要出城,你允了,我可曾拦你了?”
“如今你带着道长来,是想要弑亲吗?哼!大逆不道!”
孟风眠难以置信了,祈北郡城的这场人瘟,源头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始作俑者,就是他爹他娘啊!
“爹,娘,这是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丁管家不都告诉你了?自然是为了长生大道,永享富贵了!”
孟风眠低吼,“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算什么永享富贵!”
“你们瞧过自己的样子没有!啊?!你们这是在造孽!”
柳菲卿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不以为意,语气颇为欢喜。
“瞧过了啊。”
“我儿,娘此刻不美,不年轻吗?”
那两团白腻的肉面皮撑了撑,孟堂春慢慢的下来了,他背后的肉团一点点化去,就像是被他收到了背后一般。
柳菲卿也收了那肥腻的肉,在白肉没入的时候,她张嘴微微喟叹了一声,瞧人时,无端的有几分惑人。
两人往前走了一步。
孟堂春:“我和你娘哪里不人不鬼了?你们看,我们正常得很!”
孟风眠身后的侍卫握着刀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退。
这样正常模样的王爷王妃,瞧过去更诡谲骇人了。
安山道长着急,“师兄,眼下该如何是好。”
韩道人的视线落在密室的千工床上,那儿,一具森森白骨被铁链束缚着手脚。
孟风眠同样看了过去。
韩道人扬了扬拂尘,叹道,“这人身上有这孽物的气息,想来,此人便是风眠小友查过的,引起祈北郡城慌乱的小倌人了。”
孟风眠还未说话,孟堂春便接话了。
“不错,他叫做林中吉。”
“是来祈北郡城寻富贵的。”
“哈哈!”孟堂春揽过柳菲卿,笑得得意。
“待我夫妻二人修行功德圆满,我定然厚葬此子,追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为他的妻儿荫封,光宗耀祖,以此感念他为我带来太岁,此物上能长生,下能抵千军万马!”
“你们瞧见祈北郡城了吗?我有太岁,种菌庶民,整个祈北郡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哈哈,以后我一路缠食,直逼京城,就连那金銮座椅上的陛下也是我的子民!”
孟风眠声音嘶哑:“疯了,真是疯了!”
“道长,我爹娘他们......还有救吗?”
孟风眠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棠春和柳菲卿,眼里都是悲痛。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阿爹阿娘......他们不是这样的。
韩道人叹息一声,“此物至邪,它能无限的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欲望似沟壑,那是怎么填都填不满的。”
“倘若我没有猜错,此物不是太岁,不,应该是说,它是墓中寄生出的半身,形如太岁,却与太岁功效天差地别的欲壑。”
孟风眠重复,“欲壑?”
韩道人点头,“它形如肉状,攀附着石棺成长,那石棺里的葬者,定然是心有万千不甘,欲壑难填,即便是死去,他的灵魂也得不到安宁,一身骨肉化作这欲壑,攀附着石棺,一日日的成长。”
直到重见天日,吞了这半城的百姓,以人血寿数壮大自己。
安山道长着急,“师兄,那王爷和王妃?”
韩道人叹息:“傀儡罢了。”
孟风眠握紧手中的刀,哽咽不已。
“求道长指点。”
韩道人叹息了一声,他低垂长眉,收敛了眼里的万般思绪,再抬眼,里头一片坦荡悲悯。
“倒是有一法,说不得可保王妃和王爷的性命,只是......如此一来,风眠小友你倒是少不得要冒险了。”
孟风眠拱了拱手,“道长但说无妨。”
安山道长也催促,“师兄莫要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韩道人:“此法名为引渡。”
他的视线在孟风眠身上扫过,继续道。
“风眠小友,我会以你的身子为符纸,再以朱砂绘下符箓,到时,你这身子便是天罗地网,我再将这欲壑引渡。”
“你和王爷王妃有亲缘,你又是难得的七杀星命,欲壑贪婪,定会从王妃王爷身上,引渡到你的身上。”
“到时,我以你体内的符文控制住它,再将其诛杀。”
“如此,可保王爷王妃。”他顿了顿,“亦可保祈北郡城万千百姓。”
安山道长有些忐忑,“师兄?此法有些不妥。”
“如此一来,风眠小友不是就有性命之危?”
“师弟,所以我说冒险了。”
韩道人瞥了一眼安山道长,不徐不疾道。
安山道长莫名的有些不安。
韩道人捻了捻胡子,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箓,递给了孟风眠。
“此为雷霆符,你将其附在刀刃上,刀尖直捅王妃王爷心口之处,雷霆之力下,这欲壑方可灭去,只是如此一来,欲壑如那困兽,说不得会恶扑,它的触须还蔓延着半座城,到时,不单单王妃王爷命危,就是那些百姓,说不得也得被吸成了人干。”
孟风眠看了看周围,他的目光落在那半满之月上,此时月色朦胧,好似长了毛似的。
片刻后,他松了松手中的刀,目光看向韩道人。
“道长,麻烦为风眠画符。”
安山道长惊呼,“风眠小友!”
孟风眠抬手制止,“我知安山道长的心意,只是,此事毕竟是我爹娘引起的,祈北郡城那般多的百姓……”
孟风眠想起这段日子,父吃子,子吃母……各种的人间惨剧,说不下去了。
他不为爹娘,也得为郡城的百姓着想。
安山道长叹息一声,不再出言了。
孟风眠拱手:“麻烦韩道长了。”
韩道人没有说话,他的眉眼沉了沉,目光落在孟风眠的心口处。
玉溪真人,这一世,沾染了世间人情,人间百味,你的道心圆满了吗?
我且帮你看上一看!
......
第70章
月色朦胧晦涩,夏风凉凉的吹来,带着呜呜咽咽的幽鸣声。
安山道长觉得有些冷,他看了一眼赤身的孟风眠,又看了一眼师兄韩道人,心里有些忐忑。
“师兄......”
“噤言!”韩道人头也不抬。
他一手端着青瓷碗,里头装了他秘制的朱砂,另一只手持着一把细管的狼毫。
狼毫沾染朱砂,如笔走龙蛇般的在孟风眠皮肉上落下复杂的符文。
月色朦胧,饶是周围有数盏燃烧的火盆,这里也显得鬼炁森森的。
火光时不时的跳跃,在孟风眠低垂的面色上,投下一片阴影,瞧不清神色。
他的身子瞧过去瘦削,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因为常年习武,衣裳下的肌理紧实,无一不透着力道之美。
此时,皮肉上绘了鲜红的朱砂,有种诡谲的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