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那顾小郎到底是何意啊。”
张尚志轰人,“我咋知道是何意,滚滚滚,瞧见你们我就脑壳疼,瞧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
“丹珠这些年多不容易啊,你们不关心关心她就算了,躲什么躲!到现在还不想认人,自家的闺女命都没了。”
“真是冷血无情,狼心狗肺!也不思量着问问供奉和尸骨的事,总不能一直让孩子在水里泡着吧!”
张尚志越说越生气,除了丈母娘,其他人都被他轰出去了,老丈人也不例外。
……
半晌。
张尚志叹了口气,对老钱氏道。
“明儿我再去一趟玉溪镇,他们做人家爹娘的不做人,咱们总不能瞅着孩子在水里飘荡,丧良心啊!”
“不拘是衣冠冢还是打捞尸骨,总得把孩子安顿好。”
老钱氏泪如雨下,“哎!尚志啊,还好有你和芸娘,那孩子命苦......明儿,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她说着,干脆今儿也不回施家了。
……
张家屋外。
施展平回头,“爹,娘还没走呢。”
“随便她!”
施父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话。
他转身朝施家方向走去,施展平和俞昌娘跟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
夜愈发的静谧,顾昭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来到岸边,她跳上小船,竹篙撑了撑岸边的石头,小船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外漾出,惊起层层波浪。
大江江面上。
一轮圆月从江面上跃出,倾泻下一片的月华。
顾昭弯腰,她将妆奁匣子重新放入水中。
水面“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顾昭肩上的八郎松了爪子,任由自己跌到水中。
随着入水,它周身漾起一层如雾的妖炁,身子也从巴掌大变成大脸盆大小。
妆奁匣子在水中上下浮沉。
樟铃溪暗流涌动,耳畔除了风声便是水声。
八郎游弋着四肢,伸长脖颈将妆奁匣子顶在脑门上,就像顾昭在宝船上见到的那次一样。衤糀
八郎:“别理那些人,我们回龙宫吧。”
“我听顾昭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做教养嬷嬷,咱们就做大宫女吧。”
原本自苦的冯丹娘忍不住笑了笑。
半晌,她幽幽的开口。
“不是难过,就是心里空劳劳的,没有着落一样。”
她不认她,她去年便知道了。
顾昭拦住大鳖顶着妆奁匣子要走的动作,开口道。
“丹娘,我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了。”
冯丹娘和大鳖都瞧了过去。
顾昭看大鳖,“八郎,你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术法吗?”
她顿了顿,沉声道。
“化骨寻亲。”
八郎点头,“我要和你细说,你还说这法门有些邪性,不想要细听呢。”
顾昭:“我现在想听了。”
八郎瞧了一眼妆奁匣子,不知何时,冯丹娘的身姿出现在水里,她一脸寂寥的拨动了下手边的妆奁匣子。
八郎:“成!你自己瞧吧。”
……
八郎脑顶上憋出一个球样的莹光,顾昭伸手碰了碰,莹光瞬间化作碎片消散。
这种传功之法玄之又玄,八郎将血脉传承见过的功法传递,领悟多少,全看顾昭自己的天资。
顾昭闭眼凝神。
细碎的莹光在顾昭脑海中胡乱的跳跃拉扯,它们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扭曲又直白,随着顾昭的凝神,这些莹光慢慢的收拢,逐渐成了篇幅模样。
它们如丝帛随风一般的在顾昭脑海中拂过。
顾昭陡然睁眼。
瞧到了!
八郎期待,“怎么样,你会了吗?”
以前它也给顾昭瞧过自己血脉中传承的功法和见识过的符箓。
龟族是最经常和道人打交道的,它们的壳是道人占卜的利器,所以,龟族血脉传承中,见识过颇多道人手段。
顾昭有时成,有时不成,两人都颇为随缘。
八郎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顾昭能成功。
顾昭点头。
八郎拍水,“好嘞!”
冯丹娘有些不解,却还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顾昭看向冯丹娘,道。
“丹娘,你知道自己的尸骨在哪里吗?”
便是不知道也不打紧,顾昭还能画寻踪符,只要不是太远,总是能找到的。
冯丹娘点头,“知道。”
顾昭:“带我和八郎去寻它吧。”
“化骨寻亲......”冯丹娘重复了一下,眼眸微抬的瞧了过来。
她迟疑道,“难道......”
顾昭点头,“既然他们不想认,咱们便让血缘自己说话,看看到底兰馨是他们的闺女,还是施丹珠是他们的闺女,血缘是最不能骗人的。”
如此一来......
顾昭瞧了一眼冯丹娘月夜下美得诡谲心惊的面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她也能化去执念。
兴许,冯丹娘自己都还未察觉,她身世飘零,似那无根的浮萍,她一直在寻自己的家,自己的根,无关施展平和俞昌娘,她只是想找寻自己的来处。
至死都不放手的妆奁匣子便是证明。
还有她衣襟处漾着微光的蝴蝶花。
......
冯丹娘带着顾昭和八郎来到靖州城附近的一处水域,指着下头,落寞道。
“便是那儿了。”
顾昭和八郎对视一眼。
顾昭:“八郎,你去。”
大鳖四肢游动,灵巧的钻入水中。
很快,它便找到了冯丹娘的尸骨。
尸骨被水下的草藤缠绕,皮肉已经化去,只有那乌黑的长发随着水波漂流,漆黑的水中,月白云袖袍子早就不负当初的美丽。
衣物残破又让人害怕。
八郎浮出水面,对顾昭摇了摇头,“不成,大多数化白骨了,动一下得掉。”
“对了!”八郎反应过来,“你可以自己下去,拿出我水族的至宝避水珠就成!”
顾昭:......
避水珠……不知道水族哪个大兄的遗蜕,那对大眼珠子。
八郎斜睨,“哼,你弄丢了?”
“没没!”顾昭连连否认,“我收得妥妥的呢!”
顾昭心里吁铱誮了口气,还好她都有将东西收妥好。
......
顾昭那出那避水珠,从船上跳下水中。
避水珠一入水,原先灰蒙的珠子一下就漾起了柔柔的光晕,光晕将顾昭笼罩,那些压人的水就似陆地上的空气一般。
呼吸自如,如履平地。
顾昭瞧了瞧握在拳头中的避水珠,暗赞。
水中豪富,连遗蜕的大眼珠子都这般不同凡响!
……
这一片水域颇深,顾昭一直往下沉,水中幽暗,只有她手中的避水珠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顾昭以炁托举避水珠在身前,远远看去,就好似在水中打了一个灯笼。
片刻后。
在八郎的带领下,顾昭寻到了冯丹娘的尸骨。
如八郎所说,她的皮肉早已经化去,被鱼虾啄食,就连那头发也是缠绕在水中杂草中,这才没有飘走,白骨森森,骷髅的眼眶一片的漆黑。
顾昭五指微敛,手诀翻飞,化骨的元炁化作莹光打入那白骨之中。
“簌簌,噗噗,簌簌,噗噗。”
白骨微微震动,带起水里的水流,偶尔几个泡泡浮起,随即又被水压压迫,水波发出簌簌噗噗的声音。
顾昭凝眉,随着她放下手,元炁收回,原先沉寂在水底的白骨一点点的拼凑,咔咔的站了起来。
它挣脱了水草,着一身满是淤泥的月白云袖长袍。
骷髅眼黑乎乎的两个窟窿洞,长发随着水流漾动。
幽冷的水域里,被这样站起来的骷髅骨一盯,阴森可怖极了。
顾昭伸手,“走吧,丹娘,咱们上去。”
骷髅骨木楞的将手搭在顾昭手中。
顾昭踩着水波慢慢的朝江面游去。
“哗啦!”顾昭钻开水面,她撩了撩湿掉的长发,朝妆奁上的冯丹娘看去,笑道。
“成了。”
冯丹娘侧头,那骷髅骨破水,被顾昭牵扯着出了水面。
她短促的啊了一声,拿手捂自己的眼睛。
顾昭和八郎哈哈一笑。
八郎嘲笑:“丹娘你还怕这个啊,它是你自己的尸身呢。”
冯丹娘有些羞赧,“没,就是一时不察,猛地一下被吓到了。”
……
接下来的一路上,冯丹娘都偷偷的将眼睛撇开,显然是真的怕自己的尸骨。
顾昭和八郎两人笑了笑,谁也没有戳破。
冯丹娘的尸骨坐上了顾昭的小船,顾昭撑着竹篙,一路朝通宁县镇的水域划去。
……
“到了。”
顾昭停船,她捞起妆奁匣子,肩上趴着小只模样的八郎,跟着冯丹娘的尸骨,一路往前。
妆奁里,冯丹娘衤糀透明的身体漂浮在顾昭旁边,她神情复杂的瞧着那白骨咔咔又僵硬的往前。
“它要去哪里?”冯丹娘轻声问道。
顾昭:“化骨寻亲......它要做的,自然是去寻生前赋予它的至亲。”
顾昭瞧了一眼透明又湿漉漉的鬼灵,低声道。
“走吧,跟着它,你就能寻到自己的根了。”
他们不认又何妨。
它总能自己找回去的。
顾昭跟在白骨后头。
夜很静,偶尔夏风打着旋儿吹来,除了田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这一路只有白骨咔咔哒哒的声音。
……
通宁镇,施家。
方塘里蛙鸣阵阵,荷花的花苞慢慢收拢,微微垂着花梗,好似在入睡。
施父一行人刚到家,方才瞧到那脱漆的妆奁,虽然没有瞧到鬼灵,施展平和施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施父瞪了一眼施展平,又瞪了一眼俞昌娘,怒道。
“瞧你们俩,这是造了什么孽!”
施展平悻悻。
俞昌娘心神恍惚,神情不宁。
施展平犹豫片刻,问道。
“爹,要不再去问问,衣冠冢总是得立的。”
他还是有些不安那小道长走时丢下的话,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立什么立!”施父怒道,“瞧你们搞得不明不白的,到底谁是咱们施家的孩子,还有没有个准数了?”
屋檐下的灯笼随风微晃,烛火下,施父的神情明明寐寐。
他叹了一声,沉声道。
“算了,就这样吧,左右两个孩子都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俞昌娘捂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她犹自不能甘心认下,只喃喃道。
“不可能,兰馨才是,兰馨才是。”
施展平和施父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和郁气。
兰馨不是。
丹珠才是。
他们谁都知道,可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
一旦承认,这,这事它荒唐啊!
......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施展平意外,“这么迟了,谁啊?”
“是不是娘回来了,昌娘,你去开一下门。”
俞昌娘抬袖擦了擦眼睛,抬脚走了过去。
施父正在灶间准备倒一杯水酒,突然,他的手顿住了,手中一个不稳,酒瓶子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施父愣神,不好!
人三鬼四,刚刚那敲门声......它四声啊!
施父急急回头,然而已经迟了。
......
门开了。
俞昌娘放下袖子,抬起头正待说话,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捏着手不断的打摆。
只见门外站着一具骷髅骨,它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后,身上的衣服经过江水的浸润,满是淤泥,破损可怖,露出下头细伶伶的森森白骨。
骷髅骨的下颌骨动了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阴森又诡谲。
俞昌娘终于受不住了,她两眼一翻,没有翻过去,只得凄厉的大叫了起来。
“啊!”
“她来了,展平,她来寻我们了!”
……
第67章 (捉虫)
俞昌娘的叫声凄厉极了。
施展平心下一跳,他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这一看,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瞳孔急剧的收缩。
“丹,丹珠吗?”
“是丹珠吗?”
施展平畏惧的往后挪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