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秋色未央
秋色未央  发于:2023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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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成晏和崔则一起回头,怒视秦玄策,念念方才分明是和太子妃一起出去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却和秦玄策混到一处去了,谁知道这天杀的蠢才给孩子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玄策平日那么威严沉稳的一个人,眼下却有些局促起来,忐忑地道:“吃了一块玫瑰馅料的饼,一个蜜枣,还喝了一点……”
  喝了什么?大将军卡住了,求助地看了看左右。
  还是伺奉在旁边的耿家奴仆机灵,上前一步,禀道:“如果小娘子喝了什么东西的话,那是杏仁茶,小的们方才给大将军备下的是杏仁茶,新鲜的杏仁,今儿大早刚刚磨的。”
  太医署的掌令毕竟医术精湛,兼之平素见多识广,闻言颔首笑道:“果然,大约就是这个东西出纰漏了。”
  耿太傅的两个儿子也跟在后头,眼见得大将军和和武安侯的脸色都不对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分辩道:“掌令大人莫非误会了,这杏仁茶并无不妥之处,家父今日喝的也是这个。”
  老太医连忙摆手:“不、不,杏仁茶确实没有不妥的,想来是这孩子自己的缘故,有些人就是吃不得杏仁,别说杏仁,还有些干果类的,诸如花生、松子等物,易叫人腹泻、呕吐、或者如这孩子一般,浑身发疹子,天生的,体质如此,怨不得其他。”
  他又看向傅成晏,语气微有责备之意:“按说,孩子这种情形,大多是随了父母的居多,长辈中有人如此,你们就该多警醒点,别叫孩子碰这类吃食,侯爷疏忽了,以后切切不可。”
  这孩子和他一样,吃不得杏仁。
  秦玄策站在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倏然收紧,门框咯吱咯吱作响,看得旁边耿府的人心惊胆战。
  傅成晏却听得目瞪口呆,和崔则对视了一下,悻悻地道:“我和婉娘都没这毛病,我家阿檀想来也不会,那大抵是随了孩子的父亲,那个人……什么破烂玩意儿!”
  老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不停手地开了方子:“不急、不急,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就是叫她痒痒一阵,待老夫开些药,内服外敷一起用,保管两天就好。”
  他慈祥地拍了拍念念的小脑袋:“小娘子,以后切不可贪嘴了,看看,脸都肿了,可怜见的。”
  念念“嘤嘤啾啾”地哭,抹着眼泪,就这会儿工夫,她不但脸肿,连眼睛都肿了,听了大夫说的,自己觉得格外委屈,小爪子捧着脸,哭得更惨了,惹得外祖父和舅公一阵怜爱,轮番把她抱在怀里哄着。
  秦玄策在门外呆呆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不动不走,仿佛泥塑一般被人生生地定在那里,凝固住了。
  他才是……他才是……他想疯狂地吼叫出来,可是,发不出声音,在最初的震惊和惶恐过后,他好像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看着那个孩子,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她被别人抱着,而他……不能靠近。
  旁边的人突然惊呼了起来:“大将军、大将军,掌令大人,你快来看看,大将军不好了。”
  他怎么不好了?秦玄策愤怒地想着,但是,他的身体在发抖,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控制不住地发抖。
  傅成晏十分警惕:“兀那姓秦的,莫非得了什么恶疾,来,我们走,离这个人远一点,免得念念被他染上了病。”
  他马上抱着念念离开,出门的时候,秦玄策杵在那里挡了路,被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
  大将军岂能容得如此?旁边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皆以为两个骁悍的武将要当场打起来了。
  可是,秦玄策被踢得差点跌倒,踉跄着退到一边,也只是扶住墙,喘息着,颤抖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其实他唤了一声:“念念……”
  那么低、那么轻,嘶哑的,只有他自己听见,如同梦呓,很久了,依旧不敢从梦中醒来。
  那是他的念念。
  佛像庄严,莲花幡静,一线香径笔直地升起,直到飘过佛陀的眉眼,才散去了。
  悟因和尚盘腿坐于佛堂中,拈着佛珠,敲着木鱼,双目微垂,似乎虔诚,又似乎神思在天外。下方大小和尚皆在,黑压压的一片,跪坐佛前,喃喃诵咏,木鱼声慢。
  悟因已经很老了,他从少年时遁入空门,毕生供奉佛祖,心无旁骛,唯有慈悲一片,如这般念经,亦是为太子祈福。
  太子病重,数月未愈,连带着高宣帝也忧思成疾,近日颇有咳喘之象,萧皇后遍求医者而无功,只能求诸神明,频频遣人拜佛。悟因虽为方外人,亦出身赵氏皇族,闻得此情,颇为忧心,遂闭了寺门,不见外客,命大法明寺上下僧众一心只为太子诵经。

  正诵咏到地藏菩萨经第三卷 时,却见有守门的小沙弥匆匆跑进来。 
  “师父,大将军到访,现在山门外候着,可要让他进来?”
  悟因依旧垂着眼:“不见。”
  小沙弥出去,不到片刻,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大将军率着他的兵马,打破山门,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铿锵的脚步声,秦玄策从外面而来,大步疾行,挟带着一身雷霆气息,径直踏入佛堂。
  他的气势过于骇人了,好像是被追赶的、负伤的凶兽,恶狠狠的冲了过来,还未近身,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煞气。
  和尚们被惊吓到了,纷纷避开。
  只有悟因,不惊不躁,盘腿坐于原地,依旧自若地念着经文。
  秦玄策冲到悟因面前。
  左右僧人惊骇,壮着胆子上去阻拦:“佛祖面前,大将军不可无礼,师父今日不见客,还请退下。”
  秦玄策倏然踏前了一步。
  和尚怵然后退。
  “噗通”一声,秦玄策却跪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倒在悟因和尚的面前。
  “念念是不是我的女儿?”他一开口,发出的只能是嘶哑的声音,好似问这一句话,用尽了全力,“阿檀她……当年是不是生下了我的孩子?”
  和尚们面面相觑。
  悟因终于停止了念经,抬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秦玄策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秦玄策焦躁而狂乱,他跪在那里,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咆哮:“是不是?念念是不是我的女儿?”
  青石的地砖裂开了一条缝。
  和尚们哗啦一下,齐齐后退。
  倏然,秦玄策又软了下去,声音低低的,带着哀求的意味,想要老和尚给他一个回答:“当年,是不是您收留了阿檀?”
  所以,他寻遍各处而不得,那么一个弱女子,仿佛凭空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原来她藏身于大法明寺,佛陀栖处,方外之地,悟因大师为皇叔,俨然超脱世外,那些搜寻的士兵并不敢打扰此间清静,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悟因和尚突然举起手中敲木鱼的棒槌,照定秦玄策的脑袋,“笃、笃、笃”,敲了三下,又急又狠。
  “薄幸男儿,空有一身滔天富贵,却置亲生骨肉而不顾,纵有传世功名又如何,罪孽难消,枉负英雄之名,呔,老衲不与你这等恶徒多做言语,还不速速退去。”
  秦玄策一动不动,受了那三记敲打,他仰起脸,望着上首的佛像。
  佛陀高高在上,法相慈悲,左手拈花,右手法印,俯视众生,嘴角微翘,仿佛怜悯,烟息袅绕而上,如同薄雾,将睎未睎。
  她曾在佛前对他道:“长相厮守这是妄念,我并不曾有这样的心愿。”
  是不是佛听见了她的话,应允了她,才令她别离,掉头不顾。
  秦玄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神色似喜还悲,仿佛要大笑出来,又仿佛要痛哭。
  “那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我的……念念,那是、阿檀为我生的孩子。”他喃喃地念着,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好似痴了。
  老和尚冷着脸,指了指秦玄策,吩咐大和尚:“把这狂徒轰出去。”
  大和尚们没办法,一大群一起簇拥上来,拖住秦玄策,搬手的搬手、搬脚的搬脚,试图把他拽出去。
  但是,秦玄策只抬手一挥,大大小小的和尚就一起跌了出去,“哎呦”一片。
  “竖子无礼!”悟因怒目相向。
  秦玄策慢慢地俯身下去,这个骄傲的男人,弓下了挺直的腰、低下了高贵的头,他手中一柄剑,剑下亡魂无数,杀孽滔天,生平从不敬佛,但此刻,他对着堂上的佛陀,俯身拜下。
  佛前供奉白莲、供奉檀香、供奉十方凡人之愿。
  他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身,再拜,如是,三跪九叩,姿势规矩而端正,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膜拜神明。
  把头低到了尘埃里。
  而后,他转过来,对着悟因,亦是如此跪拜,铿铿有声,比方才老和尚敲他的那几下重得多了。
  悟因受了这份大礼,还不太耐烦,挥了挥手:“去休、去休,莫要纠缠。”
  秦玄策深深一拜,起身大步离去,走得象风一样,几乎跑了起来。
  天空倏然炸响了一个惊雷,大雨倾盆而下,来势汹汹的,没有任何预兆,只在顷刻之间,就把天和地一起笼罩到雨幕中去,滴水檐都承接不住,挂上了水帘似的,不住地流淌下来,很快把青阶漫过了。
  荼白把窗扉阖了起来,抱怨道:“这天也真怪,今儿早上还出着大太阳呢,这会儿就下起雨来,幸好我们家小娘子已经回来了,若不然,在外头沾了湿气可不好。”
  念念窝在床上睡着,好像被雷雨声惊动了,在睡梦中不安起来,发出一点“嘤嘤”的声音。她今天遭了老大的罪,哭得鼻子都红了,这会儿吃了药,睡过去了,就是在梦里,也不忘哼哼唧唧地撒娇两下。
  阿檀急忙俯身过去,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在耳边低低地哄了一会儿,才把她哄得重新安静了下来。
  元嬷嬷“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过来,拢下了床幔,轻声对阿檀道:“娘子,您到隔间去歇着,我在这里照看小娘子,我比您经验老道着呢,您放心。”
  念念翻了个身,小手露了出来。
  元嬷嬷轻轻地抬起她的手,顺便把她手上佩戴的那串翡翠铃铛褪了下来:“怎么让小娘子戴着这个睡觉,叮叮当当的,睡不安稳,快拿下来。”
  方才念念哭得惊天动地的,把阿檀唬得差点晕过去,也没有注意到这孩子手上多个物件,此时见了,问了一句:“我恍惚记得早间出门的时候没这东西,是父亲给她戴上的吗?”
  傅成晏给女儿和外孙女置办了大量珠宝首饰,满满当当地堆了好几个大箱子,阿檀还没去细看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还是荼白细心,叫了掌管首饰玉器的小丫鬟过来,叫她先收起来。
  那小丫鬟看了一眼,却摇头道:“这不是我们房里的东西,阿檀娘子和小娘子的首饰,都登记造册了,我每一样都记得清楚,并没有这个。”
  阿檀讶然:“不是吗?”她看了一眼睡熟的念念,“难道又是她舅公送的,一早和舅舅说过,小孩子不必太奢,这么贵重的物件拿给她玩,转头丢了岂不可惜。”
  元嬷嬷却不同意,她笑着道:“娘子说什么话,我们家小娘子那是顶顶尊贵的人儿,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她喜欢就让她玩着,便是丢了也不打紧,不值什么,您可别这么小心。”
  清河崔氏出来的老仆妇,就是比一般人家底气更足。
  老人家疼爱念念,阿檀也不多做分辩,笑了一下,扶着荼白的手,慢慢地到隔间去。
  十六扇披水拢月钿螺屏风打开,象牙镶珠花罩上的织金缂丝垂帘放了下来,遮住光线,让念念睡得更安稳些。
  雪青在珐琅掐丝莲花小炉里添了一把东阁藏春香粉,含了琥珀、乳香、沉速、甘松、玄参等味,以做沉心安神之用,袅袅的烟气在屏风和垂帘间弥漫开,干燥的味道,带着一点药材的清苦,驱散了空气中微微的湿意。
  阿檀抬起眼,望向窗外,隔着烟罗窗纱,近处的花木和亭榭浸透在雨水中,变得朦胧起来,唯有远处高阁檐角如勾,伸展出来,在天空倒映出阴影。
  哗啦哗啦的雨声砸在屋瓦上,似安静、又似喧杂。靠在窗下,听着雨水的声音,恍惚又让她想起了那一年,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也是这般下着大雨。
  正沉思着,外头的管事进来,站在门外,禀告道:“娘子,大将军登门求见。”
  阿檀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未说话,快嘴的荼白已经出声了。
  “侯爷不是说过吗,见那姓秦的上门,就叫人打出去,怎么还来打扰娘子?”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下一章,高能预警……不说了,我锅盖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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