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隐勾起唇:“商先生真的很直接。不是因为我,是突然离的婚。离婚后,宋时璋成了很多人跃跃欲试的对象,有人主动把自己献出去,有人被动被献祭。宋先生有一次找到我的经纪人,跟他说,下个月的慈善之夜,他希望我能当他的女伴。这是我们的开始。”
“宋先生是我老板的朋友,人品又有口皆碑。我经纪人是个务实的,宋时璋递了一杯酒过来,他没道理泼了。所以我就去了。虽然我担心过这件事会对形象有影响,但娱乐媒体其实很懂事的,他们很能分得清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像这种宴会,虽然有公开红毯,但进了内场,谁是谁的女伴,他们不敢写。所以我也就放心地去了。”
“后来?”
“后来,他‘借’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圈内的声音当然也越来越响。大家都觉得我是他的人,我也没有否认——商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咎由自取?”
“你想借他挡一些人。”
应隐怔了怔,轻微笑了一声:“你聪明得让人害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害怕他的聪明。他的聪明让她放下心、松弛身体。
竟觉得安全。
“其实我可以感觉到,宋先生对我的那些情意,可是若有似无,我很难抓住。他从没有真正表达过,只是不停地带我出席场合,当然,暗中也给我安排了一些资源。但我不需要。”
她说“不需要”的时候,有一种天真、顽强的骄傲,唇角孩子气地向上抿起:“我是影后,我不缺片子。”
商邵笑了笑,被她敏锐听到。
“你笑什么?”
“笑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电影。”
“什么?”应隐一愣,差点就把领带扯了:“怎么可能?我出道了一二三四……”记不清了,“……很多年,拍了八部主角和十几部配角,你,一部也没看过?”
“我很少看电影。”
纵使蒙着眼,应隐的讶异也清晰完整地传递了出来:“可是你弟弟是最好的导演,刚刚为华语电影捧回了第二座金棕榈。”
“他有他的志趣,我有我的志趣,不妨碍。”
“拿了金棕榈的《再见,安吉拉》你也没看过?那里面有我。”
“还没来得及,也许今晚回去后,有时间的话。”
“那商先生的志趣是什么呢?”
因为闭眼的缘故,应隐并没有看见商邵那一瞬间抬起眼眸时,看向她的目光。
那是一种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冰冷和审视,半眯而晦深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如同森林野兽被别人擅闯领地后,所释放的危险讯号。
应隐等了片刻,只听到商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了回去:“偏题了,讲你的宋时璋。”
她怔了一怔,刚刚生动鲜活的神情落了回去。
商先生很耐心,但对她的“欢迎光临”,只是很小的一道窄缝。
“宋时璋……”应隐忽然不想再这么仔仔细细地讲了。
她低垂着脸,听着外头海风浪涌,镇静地玩着手指,“总之,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商邵看穿她的意兴阑珊,“你刚才的开头,不像是要‘总之’的意思。我以为你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跟他没有很长的故事。在外人眼里,他很好,对我也很绅士,所有举止都很得体。他甚至没有……”
后半句低声而含糊,商邵没听清。他眉心微皱:“没有什么?”
“没有刚刚在餐厅里商先生的举动过分。”
商邵:“……”
眼前浮起画面,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宋时璋在宴会上带她来敬酒。那日水晶灯辉盛大明亮,照得她金裙熠熠生辉,宋时璋的手贴着她的腰侧曲线。
自腰至臀,沙丘般的一笔起伏。
商邵呼吸微窒,下意识觉得是领带束缚。手抬起来时,才想起领带在她眼上。
他只能拿起中控杯架上的山泉水,旋开的动作,有股难以形容的微妙烦躁。
“是你勾引我。”他抿了一口冷沁的水,恢复了淡漠语气。
“商先生推开我,是因为觉得我是宋时璋的人,还是因为,就是想推开我?”应隐问。
商邵语气比刚刚更冷:“你觉得呢。”
他说完,应隐只听到一声车门闭合的“砰”,是他从车内离开了。
“喂。”
康叔在半路上接到商邵电话,直觉出他语气不耐。
“安排司机过来。”商邵言简意赅,挂电话前想起什么:“再带包烟。”
司机过来得很快,不过三五分钟。见了人,先恭敬地把烟奉上。
商邵接过烟盒,垂眸,目光在黑色纸烟壳上停了数秒。近在咫尺的诱惑,他以极强的自控塞了回去。
他临时改变心意:“不用了。”
司机自然是他要便给,他不要便收回来,怎么会有一句多问?
不远处停在两人后方的奔驰车,车窗降下了一线。海浪声瞬间清晰了起来,混杂着一阵一阵的引擎,和隐约的人声。
应隐大约知道是司机过来了。
他会在这里去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她则被新的司机负责送回家。
车窗被敲响,打断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刚刚被领带束得难受,趁商邵不在便摘了下来,系着的蝴蝶结却犯懒没解,一听到声音,她条件反射便抬起脸。
深色窗外,逆着路灯的昏芒,眼前男人的白色衬衣被海风吹乱。
商邵一手掌沿搭着半降的窗户玻璃,第一眼先看到他的领带堆叠在这女人的颈间,像一枚倒系的丝巾,将她的颈项包裹得严实。
却更显脆弱。
有没有人的手,曾握住她的脖子摩挲流连,迫使她高高地仰起头,像把玩一柄玉色如意。
“要走了吗?”应隐识趣地问。
商邵将目光回到应隐脸上,下一秒,他勾起了唇,目光和声音都匀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
“应小姐,看光了。”
应隐先瞪大眼睛,再尖叫一声,像躲狗仔一般敏捷地转过脸。
“不丑。”商邵根本不哄她:“但确实也不怎么好看。”
应隐:“……”
“我带你去卸妆。”
“嗯?”
“会所里有客房,你需要的一切都有。”
应隐:“……你刚刚怎么不说?”
商邵轻描淡写,只用两个字打发了她:“忘了。”
折返回会所不过五分钟,大约是得了吩咐,侍应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用品。
应隐仔仔细细地卸干净妆,自动去雾的水银镜中,倒映出一张沁着水珠、苍白小巧的脸。
她脸上的一切都是小巧的,像古时候皇家御匠的巧工,一股子精致的可爱,但很舒展,不会出现局促的呆感或傻气的茫然。
与之相对的,脸型轮廓却很立体,下颌线明晰,给人以倔强的感觉。
如此奇异的组合,成就了她的令人过目难忘。
擦干净脸走出房间,商邵就等在走廊上。
感应灯啪地亮了,照亮了应隐脚下的墨绿色厚羊毛地毯,手工编织的尖细春叶枝枝蔓蔓。
应隐想,打个招呼就该结束了。
她此刻好坦然,并不如晚饭时那么不甘。
她微微笑,望了商邵片刻,说:“商先生,谢谢你肯让我打扰你这么久,你要迟到了。”
商邵点点头:“车在楼下,我陪你下去。”
“你还有一件东西忘了还我。”
“什么?”
“戒指。”
商邵想起来:“在那件西服里。”
应隐的心刚刚落了一些,想,他还想要下一次。便又听到他说:“被服务生收起来了,我现在带你去拿。”
脸上的怔色转瞬即逝,应隐落落大方地点头,笑起来:“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长廊,进入电梯,下楼。侍应生候着,听商邵问西服,很快便取了过来。
那枚戒指被他收在西服里侧的口袋里,摸出来,祖母绿莹莹浓郁。
商邵还没递出去,应隐已经伸出手,掌心向上摊着,等他将那枚戒指尘埃落定。
“这枚戒指其实就是宋时璋的,虽然他不过问,但要丢了,我还真得咬咬牙才能赔得起。”她望着商邵,未施粉黛的脸,倒映着水晶灯的眼,笑起来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生。
“等柯老师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们说你帮了我很多。”她最终很舒展、微笑地说,声音甜美:“以后我们四个人再一起聚啊。”
祖母绿的戒指就在商邵指尖,就在应隐掌心上方。
只要松手,他的绿山果就会落下去。
是哪一处森林里,青翠欲滴的雨似乎要停了。
应隐只等了一秒。下一秒,她的手腕蓦地被商邵扣住。
他的掌好宽,而她的腕却是如此纤细,拢了一圈绰绰有余,以至于大拇指抵住了她的掌根,像站在了她生命线、事业线和爱情线的出入口。
应隐的一声“嗯”很轻微,尾音上扬,带着轻轻的、似乎委屈的颤抖。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听见。
“商先生——”
她猝不及防地抬起眼眸。灯很滚烫,但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双沉如雾霭的眼中。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15章
应隐根本猜不透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被他拽着手腕,高跟鞋在地毯上踉踉跄跄亦步亦趋。眼前灯影绰绰,她眼底只有他黑头发白衬衣的背影。
门廊处,侍应生和司机都候着,见两人手挽着,也没有表露丝毫意外的迹象,眼观鼻鼻观心的,只内心惊涛骇浪。
“上车。”商邵亲自为她打开车门。
应隐瞪着眼睛,提醒他:“商先生,你还有约,你又要迟到了。”
“你不情愿?”商邵深沉地注视他。
问得这么直白,且用了“情愿”两个字,无端加深了这一问的意义,让人不好作答。
“你还没说要去哪里。”应隐给他一个折衷的回答。
“先上车再说。”
应隐懂得不忤逆一个男人连续三次,这是她在这个圈子里领悟到的生存之道。何况眼前的男人,她根本从未真正想过拒绝他。
她不再多问,听话地坐了进去。珍珠白的缎面长裙顺着她的小腿被微微提起,继而滑下。
商邵一手掌着车门,一手拄着椅背,如此俯身看了她数秒,上身倾斜过去。
呼吸在这一时刻消失,应隐僵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秒,商邵摘走了她发髻上的碧玉簪。
那是她刚刚洗脸后重新挽起的,簪子一抽,如黑色瀑布般散下,果香弥漫两人之间。
卷发掩着应隐惊怔的面容,浓的浓,淡的淡,使她的脸像一枚浸润在泼墨中的月。
商邵把簪子递回给她:“你不方便去公众场合,这样不容易被认出来。”
应隐接过,两人一个握着簪子的这端,一个握着簪子的那端。
商邵没有立刻松手,交接的时刻,无端变得漫长。
应隐下意识便抬起下巴,迎他的目光,微微的懵懂。懵懂不过几秒,她心里莫名一颤,在他居高临下的注视中,眼睫不由自主地垂下。
攥着簪尖的掌心潮湿着。
今夜的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吹得浪高水涌,吹得她呼吸如潮。
身后传来司机问询:“邵董,是否现在出发?”
商邵神色如常地松开手,另一手仍拄着椅背,背对着对方回答说:“现在出发。”
在关上车门前,他没有再看一眼应隐。
绕过车尾,在另一侧落座后,商邵没有直接说目的地,而是吩咐司机:“康叔会给你打电话,你按照他说的走。”
车子还未驶出庄园前,康叔的电话便来了,应当不是多复杂的地方,司机没有疑问,只说了声“好的”。
自此以后,车内不再有人说话。
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瞥一眼两人,只见两人端然分坐两侧,中间的中控莫名像一道透明的屏障,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往中间偏颇一分一毫。
应隐反复玩着西服袖口,这是她因为双相而落下的刻板动作。虽然双相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她已经很久不必去医院复诊,但心里煎熬时,便还是小孩子一样。
过了片刻,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吩咐:“开点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