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四爷嫌弃得瞧了她一眼:“你这蠢货!那是假的!”
六郎就差当面告诉他们了。
“假的?”乔氏脸色反而更白,“那是谁要害我娘家?”
“不光是你娘家,老太太家,这东西……这东西它能造假!”裴四爷往椅上重重一坐,手握成拳,捶得石面云纹山水桌子一震。
他撒了通脾气,既怕妻子骂他,又怕卢氏跟她通气儿。
将自己的错处全推到老五身上,反正如今出大事儿的是五房。
这下连乔氏也晓得不好,卖出的东西是假的,那还不剥了裴四的皮。
“那怎么办?你不是已经许了张大人了?”外头吃了几顿酒了,回来身上还有脂粉味儿,乔氏可不会忘。
裴四爷摇头:“还能怎么办,溜啊!”他如今是巴不得能回老家守孝,三年一过,有什么事儿都拖过去了。
把这烂摊子,扔给大哥。
“还有老五,他竟也想卖给詹事府!”自家的算盘打砸了,干脆一块砸了。
说完就道:“你赶紧着,收拾收拾东西,过几天咱们就回老家。”
乔氏连连点头,既是避祸,恨不得能把全副身家都带上,心里算盘一回怎么收拾箱笼,就听丈夫一面喝茶一面道:“老五还在外头置了个外宅,养了个儿子。”
乔氏猛然回头:“真的?”
裴四爷手里托着茶盏,茶盖碰得茶碗叮当响:“可不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乔氏一看丈夫脸色,就知他是早晓得这事儿,竟瞒着她,上手就是一拧,差点儿把裴四胳膊拧青。
“别别,我不是怕你说漏了,五弟妹老虎发威么。”得亏得有这事儿,才能找个由头,借题发作。
“多大了?”
“周岁了,抓周的时候……”裴四爷说漏了嘴,乔氏狠狠刮他一下,又着急忙慌的吩咐丫头婆子。
眼下收拾东西要紧,把值钱的东西都得带上,还得跟她娘家送信说一声。
就在这会儿,老太太房里来人,把她叫去。
乔氏眉头一挑,人在倒霉的时候,见着比自己更倒霉的,心里就能好受得多。
一家女眷齐齐坐着,大夫人二夫人也都没带儿媳妇,裴三夫人坐在二嫂身侧。
老太太满面倦意,自己两个儿子都被打发走,可她却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她看看卢氏:“老五媳妇。”
卢氏立起身来:“娘有什么吩咐?”
她与婆婆本就是姑侄,亲上加亲,进了门就叫娘。
“四房五房扶灵回老家,过几天就走,你收拾收拾东西,把家里的钥匙对牌,都交给老大媳妇。”
卢氏懵了,她左右一望,就见大嫂坐在上首最靠近老太太的位置,手搁在身前,坐得笔直端正,纹丝不动。
怎么突然就要回老家,突然就要她交出管家权?
二门一关,卢氏就知是那东西出了差错。
她倒也不很担心,一家骨肉,大哥总至于要打杀弟弟罢?这事儿就算捅出去了,只能瞒。
果然同她猜的一样,只是没想到要他们回老家去。
卢氏又看老太太一眼,交出管家权,老太太头一个就该不同意,要不然当时费那么大劲把管家权攥在手里是为了什么?
既然连老太太都答应了,她强挣也无用。
撑起笑意:“是,只是家里人多事多,几天的功夫只怕交接不完,何况,还得对账啊。”
就算要她交出去,她也得干干净净交出去,别叫大房说她管家,管了个不清不楚。
她可不能给人留话柄,等三年一过,大房还得外任去,到那会儿管家的事不一样得回到她手里。
风水轮流转,不急在这一刻。
等大嫂接了管家权,她正好伸手问公中要钱办女儿们的嫁妆。
乔氏托着茶盏,借着吃茶偷看各人脸色,心中想,卢氏倒真能忍。
大夫人颔首:“五弟妹想得周到。”
卢氏颇得意,输人不输阵,只要册子的事不捅破,大家面上就得好看。
管家权的事交待完了,卢氏刚想回去吩咐交接,收拾箱笼,左右一扫,没人动弹。
怎么?老太太还有话说?她们都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便在这会儿,咳嗽了一声道:“老五……老五他这些年,你们房里也没个承宗事的,你……”
卢氏把眼一垂,早十来年老太太要说她嫉妒,她认了。
那会儿房里确实没人,她一心想要儿子,连四嫂那不知道真假的生子秘方,都肯往喉咙里灌。
可就是没有,后来她想通了,给丈夫添了那么些人,不也没有?
就跟她娘说的一样,水田旱地都有了,种子不发芽,懒不到她身上。
卢氏笑了:“娘要是看着谁好,或是八字好的,或是身型好的,您只管赐下来,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只要过了孝期,一个二个,还是四个五个,都成。”要守三年呢,卢氏已经在打算了,从几房过一个来,或是裴家宗族里,过继一个。
“你既这么大方,我就放心了。”老太太一抬手,“抱出来罢。”
就见房中的妈妈,抱了个男孩出来,看模样已经一岁多了。
卢氏见到这孩子,刹时说不出话来,似有炸雷响在她边,震得她双耳嗡鸣,一时之间就见老太太那张嘴一张一合。
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这孩子是老五在外头养的,你们既要回去,孩子不能再放外头。”老太太看着卢氏煞白的脸色,这能有什么法子,谁叫她没儿子。
好在才一岁,还不记得事儿,谁养得他,他就能认谁当娘。
慢慢再把身边的乳母打发掉,这些人的身契都捏在手里,有什么好怕。
“你亲自养着,回老家正好上族谱。”
还是裴三夫人察觉出不对来,她立起来叫了一声:“五弟妹!”
大夫人倏地立起,一把托住了卢氏的胳膊,掐一下人中。
就连乔氏都不看热闹了,老太太可真狠呐。
卢氏身子软了下去,上房刹时闹成一团,那孩子本来由妈妈哄着,也没哭也没闹,这会儿眼睛一闭,张嘴嚎哭起来。
卢氏被人抬回了五房,两个女儿赶过来,裴珂一看她娘昏死过去,伏在身上便哭,口里直喊娘。
还是裴瑶白着脸问苗姨娘:“究竟祖母房里出了什么事?”
苗姨娘跟着卢氏去的上房,她是卢氏的陪嫁丫头,多年未有身孕,如今年岁大了,五老爷早就不往她房中去。
就在卢氏身边,一道管家。
“六姑娘,老爷在外头抱了个一岁多的孩子回来,老太太说是,说是要交给夫人,亲自养着。”卢氏没听清楚的,苗姨娘听清楚了。
裴瑶脸上更白:“母亲身子不好,可曾去请父亲?”
从老太太的上房抬回五房,也一段路程要走,若是下人们一早去报信儿,这会儿父亲也该到了。
苗姨娘垂下脸去,轻轻点头:“请了。”只是老爷怕不会来。
没一会儿来了个人:“五老爷说前面事忙,他脱不开身。”
裴珂只知道哭,她哭了母亲,又眼泪汪汪看着姐姐:“姐姐,这怎么好?”
裴瑶定了定心神:“赶紧着人去请大夫。”跟着她咬牙,“还请苗姨娘再去一趟上房,将……将弟弟接过来。”
她环视一周,点出母亲屋里的两个丫头:“彩鸳彩鹦,你们俩去收拾间屋子,弄清楚带了几个人来,让人先住下。”
“姐!”裴珂不敢置信。
裴瑶对她道:“得抱回来,等娘醒了,也会赞我做得好。”
第110章 干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万医婆被请到裴府, 摸过脉说是气急攻心,开了个方子,又对两姐妹道:“醒来之后会有一阵头疼胸疼, 或是手脚发麻, 若是……”
裴瑶握着妹妹的手:“请说。”
“若是能咳出来,倒还好些。”
等万医婆走了, 苗姨娘亲自到廊下给卢氏煎药, 裴珂问:“咳出什么来?”
裴瑶摸摸她的头:“你守着娘, 要是娘咳血, 那是好事儿,不要惊慌, 知不知道?我得去后头,看看弟弟。”
“那算是哪门子弟弟!”裴珂眼圈一红,替她娘不平。
“方才万医婆说了,娘不能再受气, 等她醒了只能劝谏, 不能拱火。”裴瑶叮嘱完妹妹,到后头屋中。
那孩子由他的乳娘抱着在哄,那乳娘一见是个穿孝的年轻姑娘进来,猜测大约是“姐姐”。前头旧主不知被发卖到哪儿去了, 她能不能留下, 就看这一遭。
“请姑娘安,哥儿正要睡。”说着就要把孩子抱给裴瑶。
裴瑶一点头,并不去接,只是道:“哥儿的孝衣在做了, 明儿给他送来, 妈妈姓什么?侍候哥儿多久了?”
并不着急问男孩的名字, 反正名字是要改的。
絮絮说了一会话,算着差不多母亲要醒,她立起来要走时才问彩鸳:“按例该给乳母妈妈的月钱衣裳,拿来了没有?”
彩鸳道:“今儿晚了,明儿送来。”又对乳母邓氏说,“哥儿的乳母一月一两,一季两套新衣,还有旁的零碎。若是养的精心,咱们太太还另有赏赐。”
邓氏抱着孩子,口中不住称谢,送裴瑶到门边。
裴瑶一脚迈出门边,最后道:“教他,认识母亲。”
她出门穿过回廊,风吹在她身上,她伸手拢了拢衣袖,三月半了,夜里竟还这么凉。
卢氏醒来,一时恍然,脑中空茫,想不起来是在何处。待见亲生女守在床边,她张口道:“你……”
嘴巴一张,气血翻涌,“哇”一声吐出口血沫。
裴珂托着帕子接住,死死忍泪:“娘莫怕,大夫说了吐出来是好事儿,要是积在腑内反而伤身。”
卢氏到这会儿全想起来了,脸上一片灰,左右一打量:“瑶儿呢?”
不是亲生,便不守在她床前?
裴珂止不住心中委屈:“姐姐,姐姐去安置……那个孩子了。”
苗姨娘倒了茶来,跪在踏脚上奉给卢氏:“六姑娘吩咐的,得把孩子从老太太那儿接过来,已经收拾了屋子,她到后头去瞧去了。”
裴珂生怕娘亲怪罪姐姐,可正如裴瑶所言。
卢氏听了之后,挨在枕上半天都不动弹,隔得许久才一阖眼:“她做得好。”
这事不能隔夜。
裴瑶就是此时回来,见母亲醒了,也挨到床边,卢氏问:“都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不该问的,她一句也没问那个邓氏,要等母亲打起精神来,“娘,您要保重身子。”
这一句娘,叫得卢氏睁开眼,直愣愣盯着帐顶。她叫老太太叫娘,六丫头叫她娘,是有样学样。
她身边只留下了苗姨娘,让两个女儿去睡。
裴珂已经许久没缠着姐姐一起睡了,今儿夜里她却挽着姐姐的胳膊不想放。两人睡下,裴珂挨着姐姐,轻问:“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样?他跟爹像不像?”
裴瑶一怔:“还小,还没长开呢。”
她与妹妹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站在一块一看眉毛唇角下巴,就知是姐妹。
与三房的七妹妹站在一块,姐妹间也有几分相似。
那个孩子虽抱在乳母怀中,裴瑶却将他瞧了个仔细,生得……有些粗相。
“早些睡罢,明儿还得起来收拾东西。”
整个裴府,今夜都无人好睡。
裴观躺在床上,听阿宝在身边睡得实了,这才翻身。
撑着手肘看向她,见她额角细绒绒的,忍不住伸手去拂。
阿宝睡得实,只觉得脑袋上痒痒,像被人撸了痒痒毛。
一下她不动,二下她动动嘴唇,到第三下,她一把抬手握住了那只捣蛋的手。
裴观笑了:“等四房五房走了,你就回娘家去多住些日子。”四房五房三年内不会回来,她在宅中就能更自在了。
裴观到此时还不知上辈子的阿宝,究竟是真的生病,还是有旁的因由。
他心中,甚至都将巫蛊之术想了一遍,四房五房离开,倒去了他一丝疑虑。
阿宝哪里知道他半夜不睡是在想这些,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她也几夜不曾好睡了,紧紧攥着裴观的手:“不许动,我要睡。”
摸着他的手,只觉骨节分明,就在他指掌间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