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怀愫
怀愫  发于:2023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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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阿宝心里偷偷拿自己跟裴观作比较。
  国子监的学生每天那么多功课, 裴老六打十二岁起,就一天也没落下过功课,她虽学得晚些浅些,可要论毅力, 她怎么也不会输给裴老六罢。
  今儿既不赶着去上学, 阿宝便懒洋洋散了头发, 披着小袄,洗漱完坐到罗汉榻上。
  结香一看姑娘醒了,立时去厨房提了食盒来:“昨儿姑娘吩咐的,说想吃饼包肉,我看着时辰,这都是才刚炒出来。”
  肉要切得细碎,肥瘦相间,不要厚饼子,得用那薄薄的春卷皮子裹。
  肉碎有两种口味,一种酱香的,一种麻辣的,阿宝挽起袖子,结结实实裹了一个,咬了一大口。
  她吃了两个饼包肉,这才觉得屋里头跟往常不一样:“怎么今天的炭没烟呢?用银霜炭了?”
  在山上秋猎的时候用过,才知道原来还有炭烧起来没烟。
  戥子咧开嘴笑:“姑爷送来的,说怕你是吸了烟气才睡不好的,你屋里往后都用这种炭了。”
  “他……他还送炭来了?”
  “可不嘛,姑娘屋里用炭本就不多,姨夫人说不必送那么些,用不完的。”送炭来的人还当林家要省着用,说隔三日就会送两筐来,这哪儿用得完呢。

  阿宝慢慢嚼着饼包肉,不住心虚。
  裴六郎待她这么好,她却老是梦见那些乱糟糟的东西。
  一手拿着饼,一手抬起来捶捶脑袋,她不会是脑子里长虫子了罢?可只听说过肚里生虫,哪有脑里生虫的。
  戥子看她敲脑袋:“这又是作什么怪?怎么还敲起脑壳来了?”
  阿宝急巴巴又吃一个肉卷,洗干净手:“今儿我定要把这双鞋子做好,你们谁也别来烦我。”
  几个丫头见她这样,都悄悄笑起来。
  结香躬身答道:“是!咱们就当姑娘在修禅,必不打扰。”
  这双鞋子,阿宝是用了心的,她昨儿夜里已经纳好了鞋底,今儿要做鞋面。如今外头男人的鞋子也有许多花样,有的比女鞋还精致。
  可裴观向来是不喜欢那些的,原来阿宝以为他是守孝才穿得素,后来才知他就只穿那几种素色,不沾染京城中男人也穿红的风气。
  燕草选了好几块料子,玄色石青色,岁寒三友或是五蝠云纹,还有最常见的如意云头纹:“这个姑娘有双花纹一样的绯色鞋子,要不要他凑一对儿?”
  阿宝挑了玄色五蝠云纹的,比着尺寸绞出鞋面,一针一针扎得精细。
  她或是练鞭子或是写大字儿,只要一认真,便心无旁骛,心中再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今儿做鞋也是一样,结香给她添了回茶,提着壶进来又出去,到外间呶呶嘴:“姑娘还真修禅了。”
  燕草抬眼一看,就见阿宝坐在罗汉榻上,开了半边窗户,外头天光映在她脸上。
  燕草低头看看手中的嫁妆单子,缓缓吐出口气,姑娘既已定下亲事,那些事儿,她早晚总要说的。
  阿宝做了半天的针线,陶英红一进门就道:“今儿倒坐得住了。”
  戥子笑了:“都半天啦,咱们说什么,她全听不见。”
  陶英红一眼就知那是双男鞋,知道是做给裴家六郎的,眉花眼笑,原来还愁她长不大,不知哪天才开窍。
  没想到她这一定下亲事,做这些竟还有模有样的。
  阿宝终于扎下最后一针,一只鞋子做好了,她抻抻胳膊动动身子,胳膊和背和都发酸,这做针线比打鞭子累多了。
  打完鞭子浑身畅快,做完针线却处处酸痛。
  她从榻上下来,伸伸胳膊踢踢腿儿,对戥子道:“拿我的鞭子来,我要动动筋骨。”
  陶英红眼睁睁看着她脱掉袄子,穿一身夹衣到院子里挥鞭子去了,她张了张嘴,这裴家往后能让她一天练一回鞭?
  刚结成一门好亲,又生百种担心。
  陶英红拿出一张单子,交到燕草手里:“这是铺子里才刚送来衣裳料子,咱们先勾选,选完了叫他们拿货来看。”
  燕草接过,很快便勾出几样,仔细说给陶英红听:“办喜事总得预备几匹大红色,织金的、遍地金的、闪缎的这几样,旁的呢就多定几种姑娘爱的,还有颜色重些的,也好走礼送人。”
  陶英红点点头,得亏有燕草这么个丫头:“交给你了,有你能跟过去,我还安心些。”
  螺儿胆太小,结香原来就只是富户商人家里当差,戥子不必说,只有燕草行事规矩样样都挑不错来。
  从前听人说宁娶大家婢,不要小家女。陶英红只看燕草,就知道有几分真。
  燕草听见这句,反而低下头去,不接话茬。
  外头阿宝痛痛快快耍了套鞭子,出了一身薄汗,这才进屋来。结香绞了巾子递给她擦汗,又换了身衣裳。
  跟红姨商量过年的事。
  螺儿一直在屋子角落里,替阿宝串鞋上的珠子,抬眼见燕草看着自己,螺儿一笑:“姐姐也喜欢?等我得闲了,也给姐姐串一双。”
  燕草摇头:“我哪能穿这个。”她是看见螺儿,想到了她自己,螺儿的来历姑娘都能宽待,那她是不是也能说实话。
  夜里阿宝歪在枕上,一头浓密长发散开,螺儿替她擦花露养头发。
  燕草端来了五白羹,阿宝接过去慢慢喝着,自打燕草做了这个,从春天喝到冬天,肌肤润泽有光,比原来白了许多。
  燕草接过螺儿手中的梳子,她欲言又止。
  螺儿一看燕草的眼色,立起来退出屋去,在门口拦住了刚要进门的戥子:“姐姐等等再进去罢,燕草姐姐有话要说。”
  戥子眨眨眼,燕草有什么话说?
  两人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里头有动静,干脆回到自己房中去,结香点起炭盆,两人一进屋,螺儿就问:“怎么今天这么暖和?”
  结香笑了:“当然暖和了,姑娘屋里不用的黑炭全分给咱们了,这一个冬天都不受冻。”
  燕草待听见屋外没人了,这才放下手中的梳子,她本来坐在床前踏脚上,立起来跪下:“我有事瞒了姑娘。”
  阿宝的五白羹才喝了一半,看燕草如此动作,放下碗,也正色问:“什么事?”
  燕草低着脸,难以启齿。
  “有什么事儿不能说的?说罢。”
  “我……我原来不是侍候姑娘的,我也不是京城里的 。”
  燕草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阿宝略一想才明白过来。
  当时林家买人,跟人牙子说好了,给林家姑娘屋里添的丫头,都得是原来侍候过女眷的,夫人太太或是姑娘身边的才行。
  人牙子为了把燕草卖出来,说了谎?
  “那你原先是侍候谁的?”
  燕草一听就知道阿宝想的什么,她道:“不是人牙子说谎,是我说了谎。”
  阿宝凝神静气听着她说。
  “我是杭城人,原来是……是公子书房里侍候的丫头。”燕草低着脸,烛火都照不见她的面目。
  她说了这句,想起旧事,一时顿住。
  “是因为京城的祸事,波及到你原来的主家?”阿宝轻声问。
  “不是。”燕草摇摇头,“是公子要讨少夫人进门,老夫人把我卖了。”
  老夫人把她叫到上房,婆子伸手给了她两耳光。
  “你老老实实自然能抬个通房,偏偏发梦想当主子?”
  上房别的丫头就那么看着,还有人奇道:“这模样,也能当狐媚子?”
  燕草也知自己并不美貌,挨了打捂着面颊,不等她辩驳,就被婆子架了出去,连她站过的那块织锦地毯,都一同扔了出来。
  燕草思及往事,胸膛不住起伏。
  一句话便将她辗转多地的辛苦全部说完,可其中未尽之意,阿宝也听明白了。
  “那又怎么了,那是原来的事,你如今不是很好么?”办事妥当又贴心,屋里屋外一把抓,当管家娘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原来的旧事咱们就当翻篇了,我不计较那些。”
  “我知道姑娘不会计较,这是我的福气。”可她有件一定要说的事。
  “我的名字是在人牙子那儿改的,年纪也少报了两岁。”为了不让公子找到她,可公子真的会找她么?
  阿宝又点点头:“改过就改过,啊!你是不是也想找爹娘啊?”戥子就想找爹娘,燕草这样大了被卖出来的,想找爹娘还更容易些。
  “我是家生子,六岁选进宅中当差,七岁进书房当差侍候公子。”她不光会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合香制墨,公子学的,她也都学了。
  二人其实是一起长大的。
  可她一个丫头,怎么敢跟公子青梅竹马?
  阿宝还是不懂,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我……”燕草把牙一咬,“我被收用过了。”
  所以她拿的是二两通房姨娘的月例银。
  她一个被收用过的丫头,怎么能跟姑娘嫁到夫家去?
 
 
第79章 主意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燕草说完这句, 双目紧闭,泪水顺着面颊流到腮边。
  阿宝伸手将燕草拉起来,按住她坐到自己身边, 轻声问她:“是他强迫你的?”燕草一个当丫头的, 主子说要收用,她能有什么法子?
  燕草听了, 双眼虽还紧闭, 但她轻轻摇头, 半晌才睁开眼睛:“他没有。”
  阿宝恍然, 怪不得薛先生讲《氓》的时候,燕草会红了眼圈, 她必是对那位公子动过真心。
  “那……那你还想回去么?说不准他也在找你。”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位公子必也喜欢燕草,说不定就在找她。
  燕草又摇了摇头:“真找着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夫人本来没想留下她的命, 可又怕她真要死在了府中, 公子会犯起来脾气来,当真就不管不顾要退亲。
  只好将她卖得远远的,让公子永远也找不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过日子, 你如今也改了名字, 也改了年纪,往后就按这个算,没人找得到你。”
  阿宝说完,眉尖一蹙, 她想起燕草从不出门。
  她再少出门交际, 也会有礼佛点灯之类的事, 燕草能推便推,能躲就躲。自打来了林府,她就只出过两次门。
  “京城里可有人见过你?”
  “我……我曾跟着公子,在京城呆过一年。”
  公子曾到国子监求学,家里在京城也有宅院。公子性子疏散,爱冶游爱饮酒,一年中大宴小宴办了数次。
  就是因为受不了国子监的清规,这才退学回杭城去的。
  她被卖的时候,依稀听见人牙子要把她往北边卖,越是贫瘠越是荒凉的地方越好。那人牙子说:“萧家吩咐的,要把她这水灵劲磨磨干净。”
  她本也就生得寻常,就算有人找她,总得找个一二年罢?待找到她的时候,见百灵鸟儿变成了乌鸦麻雀,哪还会再要她呢?
  若不是四处都有战事,去往北地的道路不通,人牙子又急着脱手,她根本不会被转手到京城来。
  看见城门的时候,燕草也曾心绪翻涌。
  要是真想回去,只要寻个由头,给京城宅中送个口信,公子就能知道。
  可她一直躲着,就是明白自己若是回去了,那也就没有活路了。
  不仅她没了活路,就连一家老小也都得跟她一起死。
  公子喜欢她,却护不住她。
  被人用绳子捆着,连夜坐船发卖,又辗转多处。
  活命都难的时候,哪还有心思惦记情爱,燕草心头那点绮思,早就散了。
  只有她在外头,她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们,才能够仰赖着公子最后一点回护,过好点的日子。
  “我一直作姑娘打扮,到了人牙子那儿也不敢说自己已经破了身,怕他们把我卖到脏地界去。”燕草说到这些,反而不哭了。
  “姑娘待我这么好,我岂能……岂能瞒着姑娘跟到裴家去。”
  要是被裴家人知道了,万一有些什么闲言碎语,污了姑娘的清白,那她就是再死一次,也赎不了罪过。
  阿宝是没这么多计较的,她想了想,问:“你自己想呢?”
  燕草呆住,她怔怔抬起头来,轻声反问:“我自己想?”
  “你自己是想跟着我,还是想留着?”
  “我自然想跟着姑娘!”燕草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她几个月前曾想过法子,林家没有管事的娘子,姑娘若是招女婿进门,那一点不妨碍。要是姑娘定亲嫁出去,那她就想法子留在林家。
  可燕草万没想到,她会侍候这么一位姑娘,她想跟着姑娘,当姑娘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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